第10章 第十章
弦月簪星,江家里人声寂静,只偶发几声夏季的蝉鸣。
挥散了火堆腾腾的烟气,撤掉隔音隔影的屏障,似水月色才映出了地上木柴燃尽的灰烬。
突然间有两道人影飞快掠过半空,惊鸿身姿连点声音都没有的停在屋檐。
立在飞翘的檐角上,衣袂被夜风牵扯,如墨发丝拥着脖颈划出,发尾又落在衣襟。
迎着夜色,慕清规单手掐诀,盈盈灵光奉在指尖,二指相并划过双眸,骤然一片金色符文在她眼前凝聚又消散,一点金芒凝在她的眸中。
刚刚金丹阶,还没到不借助法诀就能窥探微毫的境界。
之前她只能感觉到江家存在一股清澈的灵气,经久不衰,一直庇佑整个府邸。
而现在借着法诀,她看清了这股灵力的脉络走向,抬眼一望便能看到流动在江家空气中的灵光。
“是笼罩在江家的灵气,”慕清规抬起眼看向一个方向,“清澈的兵戈之气,该是金属性。”
兰祈也点点头,在灵气匮乏的人间界,这样清澈的灵气堪称招摇。
他虽然看不到,但妖魔本身就具有超乎人类的灵敏感知,夜深人静时一瞬间就能锁定这缕灵气的所在。
但是,有些奇怪。
慕清规望着灵力最浓郁的方向,又环顾了江府一周,最终指尖在剑鞘上点了点,皱着眉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灵气的源头是整个江家最深处的阁楼。
阁楼旁还有一片已经被荒废的弓射场,箭靶还竖立,其上有许多斑驳痕迹,看得出来是有人潜心练习过的。
只是现在整个场地疏于打理,连杂草长出来都没什么人去管了。
阁楼是江家最高的建筑,慕清规率先从顶楼翻进去,寂寂夜色里未掌灯的阁楼一片黑暗,只有秀屏之后闪出明灭的几点光。
法袍上金色的咒文闪出,随着慕清规越靠近屏风光芒越显。
——金属性的灵力带着兵戈的肃杀气,激起了她法袍上留下的护身咒。
越过屏风,一把灵光湛湛的长弓安静倚在木架上。
以慕清规的眼力跟见识来说是把不错的弓,弓弦透明流光,弓臂银白,其上刻了不少繁复的咒文。
慕清规辨认了一下,该是几个聚灵和增攻效用的法咒。
整把弓凌然正气,浩然之气映得慕清规都为之心神一清,光压在弓架上都能凭这浩然正气镇得整个江家邪祟不生。
“了不得,人间界居然也有这般灵物。”
先感叹了一句后,慕清规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这把弓,再抬起眼时神色有些严肃,“这把弓有损耗。”
她抬起手轻轻贴上弓臂,刹那整把弓发出一阵抗拒般的震动。
“其上的灵力几乎损耗率一半,什么东西这么凶,能让一把专职镇邪祛祟的灵弓损耗至此?”
慕清规松开弓,布有剑茧的掌心被灼出了一片红痕。
是把认主的灵弓。
“有人来了。”
兰祈快走几步来到慕清规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
侧耳去听,确实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这个阁楼像是专门为了这把弓而建,除了屏风之外没有任何挡避。
慕清规当机立断反手抓住兰祈的手臂,捏了个轻身诀便飞快往窗外跳去,足尖点上窗边栏杆,整个人拽着兰祈飘飘乎上了屋檐,落地无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慕清规单手掐着诀隐去气息身形,安静立在屋顶听着脚步声上来,随后在某个时刻消失。
慕清规脚下步子无声,跟随着底下人的脚步在屋顶上的某个位置站定。
是那把灵弓的附近。
刚得出这个结论,突然间慕清规就觉一阵金戈灵力骤然激荡,让她身上的护身咒再次闪出。
身边的兰祈也突然间变了脸色,翻手攥住慕清规的手腕,后者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只见兰祈脸色严肃地动了动唇,他做口型——
魔。
底下来者,是魔。
慕清规一瞬捏紧了剑柄,却很快又松开,她向兰祈摇了摇头,示意按兵不动。
一直到兰祁确认底下的魔已经离开,慕清规才有了动作。
一直到两个人回到了自己落脚的院落,慕清规都没有解开法诀。
院里安静,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月色不比之前明亮,反而有了些阴云弥漫,挡住了些星光与月光。
“小师姐,”安静里,兰祈开口,“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我们不解诀这魔?”
慕清规抿了抿唇,“小师弟,你确定感受到了魔气吗?”
兰祈不明所以,“自然。”
“这就是问题所在,”慕清规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未曾察觉到有魔气。”
“小师弟,你能确定刚刚在阁楼的一定是魔吗?”
兰祈沉默了一瞬,紧接着抬起眼,眉峰微压,一瞬间有些桀骜气扑面而来,很快却又敛去,“我能看到,我身体里的血脉会有反应。”
这是属于血脉的馈赠,再浅淡不易察觉的魔气在兰祁眼中都清晰可见。
“我是金丹期,我察觉不到魔气,此魔境界必然在我之上。”
没有怀疑自己小师弟的能力,慕清规唇角绷直,“金丹期之上的魔,该有五百年以上的修为。”
五百年,慕清规的年纪还不够人家的零头。
第二日天色没有那么好,总瞧着要下雨的样子。
慕清规自然是未曾入眠,只在屋里唯一一个普通人类转醒前假装刚睡醒不久。
昨夜跟着他们加了餐的小姑娘显然还有些后怕,一整个早上都心事重重的,像是在担心自己被人发现抓起来。
而真正实施了厨房清空计划的两个人却一派坦然,就算是听到有谁小声说院子后面怎么有柴火灰都面不改色。
属实是心理素质十分过硬,跟自家偷吃点心被抓的掌门一脉相承。
这个院子里住着的姑娘们也不是整天什么事都不用干的,一会就有几个人过来叫走几个去帮忙。
慕清规闲闲站在院子里,一上午没过去就见了四五波人来。
看衣着该也是府里的侍候奴仆,在第五波过来的时候她上前去叫住问了几句。
许是慕清规衣着样貌就不是普通人,或者是因为她腰间的长剑,总之也算是知无不言。
“怎么不从这个院子来叫人,你们其他专管这些活计的人呢?”
答话的是个约莫而立的男子,目光在慕清规脸上转了一圈,又在她腰间定了定,这才笑着开口:
“说是给大小姐逗乐的小丫头,那也不能要着一院子人吃白饭不是?且这洗衣择菜的活计再怎么样,女子总该是会的。”
慕清规抬起眼看着他,出口的语气不重,却平白让人感觉沉甸甸压在肩上,“是吗?那她们做了你们的活计,你们又干什么?”
她说话的语气调子一惯冷静和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男人听着总觉得嘲讽。
“你这娘子......!”小厮有一瞬间的气结,却很快又缓和下表情:
“观娘子衣着怕是不晓得,我们这些人可是忙得很,主子们有什么吩咐都得紧赶慢赶去做的,让她们搭把手这不也是让主子们提早认认她们,这可是为了她们自己啊!”
说着,像是不想跟慕清规多做纠缠,那人立刻就厉声对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几个,还等什么呢!赶紧随我去,还有衣服等着洗呢!”
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远远又走来一个人,那人身上的料子不算差,看之前跟慕清规说话那人眉开眼笑的样子,想来在府里地位不算太低。
“哎呦,您怎么来了?”
小厮迎上去,“您有什么吩咐哪还值当亲自跑一趟?”
来人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微微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便看向门口的慕清规。
“你就是管家昨日领进来的?”
对方打量着慕清规,眼睛从她的脸上一路望向腰身,嘴上也不停,“不是还有一个,人呢?”
握住剑柄,慕清规心平气和地开口,“你的眼睛是不是不想要了?”
之前看她衣着以为是小姐或者姑爷的客人,误打误撞来了这边院落,这下一听知道了居然是管家领来的住在这的人,小厮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你这不知规矩的,怎么跟管事说话的!”
他扫视着慕清规,咧开嘴角,“一看你这勾引人的脸就知道,怕是那青楼下贱地方出来的货色,还不知廉耻在这与人顶撞!”
被称呼为管事的人也笑起来,“江家可是有头有脸的门第,这不干不净不懂事的人也得好好教教规矩才是,还不把她带走!”
院子里骤然安静,刚刚被点来的几个姑娘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只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地定在原地。
跟慕清规同一间屋子的小姑娘担忧地看过去,害怕地手脚都在抖,却还是想走过去为她说些什么。
刚有动作,就被兰祁反手拦住。
小姑娘一愣,抬起眼只看到兰祁扶剑而去的背影。
门口的慕清规不清楚里面的事,她只握住剑柄,眉梢都没动一下。
走过来的男人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抽上了自己的嘴,只知道自己突然飞了出去,然后才察觉下半张脸的剧痛。
“轰”一声,男人飞出去撞断了身后的一棵树,不算粗,慕清规收了力道,只是一棵碗口粗的。
纷扬的袖摆缓缓落下,她玉一样的手指依旧落在剑柄上,水墨般的眼安静抬起环顾一圈,轻声问,“还有事吗?”
她背后,兰祁扶剑而来,眉眼毫不掩饰锋芒,眉峰一挑便咧开嘴冷笑了一瞬,锐利傲气的眼直让人觉得他看过来的视线落在身上如同被刀剑刮过。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慕清规也不太在意,施施然转身就迎上走来的兰祁。
兰祁收了恐吓般的冷笑,目光却还紧紧钉在门口的男人身上,美貌到锋利的脸上毫不遮掩杀人灭口的杀气,定定看了几息,才开口问慕清规:
“不管吗?”
“没必要,”慕清规轻飘飘回眸看了一眼,“他骨头碎了,运气好的话下辈子应该能正常说话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