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蓄意(修)

沉浸的表演方式是修羽做演员的初衷,在一段时间内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酣畅淋漓的体会不同人生。

所以无论扮演正派还是反派,她都能从中体会到乐趣。

只是这种表演方式有利有弊。

利处自然是一颦一笑都能引起观众的共情。

弊处则是十分耗费心力,特别是感情戏,很容易把对角色的感情,转移到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身上。

而她也确确实实混淆过一次,那时候她刚上大学,第一次拍戏,是一个低成本网络小甜剧,虽然制作不大,但是剧本不错。

她演的也很投入,杀青之后看到男主的扮演者吴攸海仍然会怦然心动,所以在吴攸海表白的时候很顺其自然的接受了他。

因为那次恋爱,修羽还和纪俞渊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纪俞渊认为她完全分不清现实和戏剧的边界,不过后来也证明,纪俞渊是对的。

当时吴攸海正值事业上升期,两人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后来再见面,修羽心如止水,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她才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吴攸海,而是吴攸海扮演的那个角色,又或者说根本不是她喜欢,而是她扮演的那个角色喜欢。

想明白之后,修羽主动和吴攸海提了分手。

第一部剧播出之后,反响不错,修羽也算是彻底踏入演员行列。

为防止再出现入戏太深而导致的情感误会,她从不会无缝进组,每拍完一部戏都会给自己放两个月的假,算是出戏缓冲期,期间不会私下联系对手演员,也不炒真人cp。

纪俞渊自从知道她的表演方式之后,就一直不认同,但架不住她一意孤行。

修羽知道纪俞渊这么问,是因为看出了她对“刘钰昭”这个角色的投入程度,担心她又入戏太深。

修羽扇了下黑色羽翼般的睫毛,无所谓的耸肩:“我每部戏都很认真的好吧。”

白织灯洒下柔和的白光,像是附加的一层光环,女孩儿表情明媚丰富,纪俞渊浅浅勾唇,认同的点头:“也是。”

修羽眯起眼睛,从男人的神情看出一丝端倪:“看你的样子,不会我演的每部剧你都看了吧?”

“你们这个行业不是很在意播放量这类数据吗?”

男人一脸坦然,像极了一个支持妹妹工作的贴心兄长。

“……”

修羽的脑海中,走马灯似得回放着自己曾经演过的角色。

因为修家的缘故,修羽是绝对不会去接一些制作离谱的雷人剧本的。

所以在“刘钰昭”之前,那怕是一些小成本的恋爱小甜剧,也都逻辑通顺,形象正面。

她的朋友也会观看支持有她参演的电视剧,修羽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演戏就是给观众看的。

可一想到坐在电视机前面的人是纪俞渊,看着她和男主谈恋爱的人是纪俞渊,修羽就莫名难受。

只是想想,修羽就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抓马感,像是应激了般,音调都高了几分:“你不许看!”

女孩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仰着下巴叉着腰,干透的长发有几根散乱的扬着,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小猫,不知是在凶人还是在卖萌。

纪俞渊被逗得轻笑了一声:“你能演,我还不能看了?这么霸道?”

“我不管,你就是不能看。”

修羽的气势还没强硬几秒,就软了下去,挽着男人的手臂撒娇:“你不要看嘛。”

“其他人都可以看,唯独我不能看吗?”

男人的问题问住了修羽,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同样是支持她的工作,她却只排斥纪俞渊看她演的电视剧。

好像她并不需要哥哥的关心和支持一样。

修羽莫名心虚,下意识转移话题,伸了个懒腰故作困意:“长途飞机太累都有些困了。”

说着,不等纪俞渊反应跳下沙发,光着脚跑回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修羽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逃避的演技烂透了。

看起来像是真的排斥纪俞渊似得,只是她心里清楚,她绝对不是排斥纪俞渊,可是又没办法具象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或者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只是产生了一个想法,然后就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了。

在纪俞渊面前,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些“谨言慎行”“三思而后行”的礼仪和规范,从来没有用在纪俞渊身上过。

修羽懊恼的倒在床上,像云朵般蓬松的被子十分亲肤的包裹着她,洋溢着清新的皂香和软绵绵的太阳味。

想来是纪俞渊知道她今天回来,特意嘱咐了阿姨打扫、清洗、晒被子。

她的皮肤娇嫩而且对潮湿过敏,没被烘干的贴身的衣物,甚至是长时间没睡过的床上用品,直接接触都会起红疹。

所以纪俞渊很在意这方面的问题,总会提前给她安排打理好一切。

纪俞渊对她这个异父异母“亲妹妹”的照顾,可谓是妥帖周到、关怀备至。

其实在她成长过程中,有关‘父亲’这个角色需要承担的责任,有一多半都被纪俞渊承担了。

她的父亲修津,曾是修家最风光无限的掌门人,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还生了一儿一女,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幸福人生的范本。

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修羽的妈妈和哥哥在一场车祸中去世,那时的修羽甚至尚在襁褓之中。

之后的修津仿佛疯了一般沉迷工作,冷血铁腕、毫不留情,那段时间的修津,是如今很多上了年纪的生意人都绝口不提的阴影。

那怕现在修津已经隐退,整日添香礼佛不问俗事,也依旧没人敢大张旗鼓的和修家作对。

直到修羽三岁,那时的她懵懂无知,见别的小伙伴有哥哥十分羡慕,又从旁人口中得知她真的有过哥哥,所以才会在许愿时,一脸天真的说想要一个哥哥。

修羽不知道修津听到她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只记得他在几天后就带她去了本市最大的孤儿院。

那里的院长是爸爸的朋友。

后来纪俞渊就成了她的哥哥,当时的修羽并不知道‘收养’和‘寄养’的区别,只知道自己有哥哥了。

慢慢长大一些她才知道,修津并没有收养纪俞渊,他只是被寄养在修家,不算是修家的孩子,更不是修羽名正言顺的哥哥。

她想劝修津收养纪俞渊,却无意间听到了修津对纪俞渊说的话,“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修楚,你只是修羽的哥哥。”

是了。

这是纪俞渊能出现在修家的唯一原因,修羽想要一个哥哥,仅此而已。

在修津心里,他的儿子永远是修楚,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对修羽而言,相比于偶尔“听说”的修楚,自然更偏心一直陪着自己的纪俞渊。

自那之后,修羽知道她无法劝说父亲收养纪俞渊了。

她只能尽最大可能坐实纪俞渊哥哥的身份,在有人出言嘲讽时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让所有人都知道,无论修津认不认纪俞渊,在她修羽这里,纪俞渊就是她的亲哥哥。

纪俞渊之所以能坐稳嵩弘集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修羽,这个修家唯一继承人的力挺。

而纪俞渊也把‘修羽哥哥’这个身份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几乎所有的选择都和她有关。

修羽想进娱乐圈,他就接手嵩弘担起了原本属于她的责任。

那怕嵩弘集团其实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即使经营再好他也不是受益人,但他依旧因为继承人是修羽而用心经营。

修羽越想越觉得愧疚,她不该那么对哥哥的,即使是一个陌生人支持她参演的作品,她都要礼貌道一声“谢谢”。

怎么反倒对最亲近的人扭捏排斥起来了?

即使想到纪俞渊在看她出演的电视剧,有种难以言表的羞耻感,她也应该态度柔和的向纪俞渊表明的,而不是胡乱的逃避、转移话题。

纪俞渊是绝对不会喜欢偶像剧的性格,他之所以会看也是为了支持她的工作。

所以当他听到,她那么坚持不想让他看有她参演的电视剧时,是什么心情呢?

如果是她支持纪俞渊的工作被排斥。

她想,她一定会很生气。

只是修羽知道,纪俞渊肯定不会生她的气,他一向如此,总是无条件的包容她。

这反倒让她更内疚了。

修羽辗转反侧,即使是在她最喜欢的蓬松、柔软的棉花里,仍旧睡不着。

明亮的圆月挂在窗边,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也是该睡美容觉的时间,可能是倒时差的原因,修羽毫无困意。

干脆借着月光起身,去餐厅倒杯水喝。

走到楼梯的拐角处,修羽就借着一楼客厅落地窗外明亮的月光,看到了餐厅吧台前的修长身影。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长袖睡衣,长腿宽肩是修羽无比熟悉的身形。

纪俞渊也注意到了楼梯上的动静,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穿着吊带长裙的女孩儿,光着脚往下走。

别墅的地砖是精心挑选的纹路别致、触感细腻的卡拉拉鱼肚白大理石,在月光下浮动的光泽,女孩儿像是踩在泛着白霜的冰面上,踏霜而来,宛如月下仙女。

修羽不喜欢穿鞋,总觉得有种束缚感,但是家里规矩多并不能让她随心所欲,纪俞渊就在她的卧室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只是不用穿鞋的活动区域也仅限于卧室。

在其他地方看到她光着脚乱跑,纪俞渊总会把她拎起来十分严苛的给她穿上鞋。

如果说其他人让她穿鞋,是因为光脚不合规矩,那么纪俞渊让她穿鞋,只是因为她体质弱容易生命。

看到她下楼,男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走过去。

多年的习惯刻在骨子里,修羽在纪俞渊靠近的瞬间,本能的用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缩进男人怀里。

可纪俞渊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她放到沙发上去给她拿鞋。

反倒是抱着她直接走向餐厅,站在吧台边,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给她倒水。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下的一切都像是罩了一层模糊的滤镜,桌台上的水晶杯摆放整齐,修羽完全分不清那个是纪俞渊刚刚用过的。

水柱撞击杯壁的湍急声,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比之更清晰的是男人一下一下重重的心跳声。

修羽的心也随之杂乱无章的跳着,纪俞渊是不是在介意她今晚的态度?

只是沉稳、成熟的兄长,即使介意也不会在他眼中尚且年轻的妹妹面前表露出来。

水流声戛然而止,修羽像只乖巧的小猫缩在男人怀里,接过纪俞渊递过来的水晶杯低头轻抿。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显得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更寂寥了几分。

纪俞渊平静地呼吸、规律的心跳,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没有异样的情绪。

可他如一个热源般存在感极强的怀抱,又彰显着他与往日的不同。

在她放下水杯之后,纪俞渊依旧没有带她去玄关穿鞋的意图,反而转身上楼。

兄长房间的熏香是她亲自挑选的,所以怀抱也染上了让人安心的奇楠沉香,一直没有酝酿出的睡意,却在这个安稳的怀抱里钻了出来。

男人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修羽忽然抱的更紧了些,她意识到,她应该解释清楚自己的态度。

小巧的下巴搭在男人宽厚的肩上,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我不让你看我演的电视剧不是讨厌你,是因为——”

声音停住,纪俞渊也没有任何不耐,反倒沉声问:“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修羽也没想明白,但就是有种必须立刻解释清楚的紧迫感。

大脑飞速运转,修羽干巴巴的开口,一字一句的拼凑:“因为,我觉得,你和我的朋友们不一样……”

男人的呼吸似乎滞了一下:“哪里不一样?”

音量又低了几分,短短几个字的音调温润,带着男人特有的微哑,声带仿佛贴着她的耳膜震动,像是亚特兰蒂斯最会魅/惑人心的人鱼吐出的歌声。

修羽的呼吸轻颤,所有思绪都被他的问题牵引,他和她的朋友们有哪里不一样?

因为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当然不一样!

对。

修羽的思路瞬间打开,脱口而出:“因为我们是亲人,你就像我的长辈一样。”

“长辈?”

纪俞渊复述着两个字的时候,似乎带着十足的困惑。

“对啊。”

修羽认同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补充道:“我对你,比对他们多了一层尊敬。”

“尊敬?”

重复着两个字的时候,修羽能明显感觉到纪俞渊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修羽抬头看他,揽在她腰后的手掌猛地拍了一下。

“啪——”

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修羽蓦然睁大眼睛,身体瞬间绷直,纪俞渊下手并不重,余感也只是有些酥麻,惩戒的意味反而更重一些。

她长大之后,纪俞渊已经很久没有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她了,羞耻感伴着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昏暗中,修羽看不到纪俞渊的神情,只能听到男人轻飘飘的语气。

“你对我,哪有半点对长辈的尊敬?”

修羽羞愤的想要挣脱纪俞渊的怀抱,语气都染上了哭腔:“没有吗?我从法国回来,家里只给你带了礼物,连爸爸都没有,不算尊敬吗?”

男人的手臂只是紧了几分,修羽的挣扎就变成了蜉蝣撼树般的徒劳。

几步跨到修羽的卧室前,纪俞渊才放下她。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修羽抬手便关上卧室的门。

她实在是气急了,大口大口的喘/息。

什么叫她对他没有半分尊敬?

明明她什么事都会想着他,甚至把他视为最重要的人。

他不相信就算了,竟然还……

修羽毫不客气的把纪俞渊送她的娃娃丢去了角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那一巴掌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她的屁股上。

“气死我了。”

修羽猛地起身,翻出手机决定找一个人来评评理。

季晏礼算是她和纪俞渊共同的朋友,也是一起长大的,最清楚他们关系的人。

他一定能秉持着公平公正的态度,控诉纪俞渊的行为。

电话打过去,过了很久才接通。

“季晏礼,如果我说,我对你像长辈一样尊敬,你会不会开心?”

“……”

对面陷入久久的沉默,久到修羽都以为他已经挂断了,才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

“大小姐,你这半夜打电话的行为,可没让我感受到半点对长辈的尊敬。”

季晏礼这句和纪俞渊十分相似的话,忽然让修羽灵光乍现,难道纪俞渊在意的不是“尊敬”而是“长辈”?

可长辈有什么问题吗?

季晏礼少年时期,还总是爱占她便宜自称长辈的。

见修羽一直没说话,季晏礼拖着慵懒的腔调,带着他特有的散漫道:“怎么了?和纪俞渊吵架了?不应该啊。”

“为什么不应该?”

“纪俞渊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应该不会和你计较。”

修羽眼睛微眯:“你觉得我不懂事?”

男人忽然笑了声:“你觉得呢?”

“再见——”

话音一落,修羽秒挂。

这个朋友,太不朋友了。

修羽回想着刚刚意识到的问题,纪俞渊不会真的是介意“长辈”两个字吧?

他比她大了八岁,难道男人也有年龄危机?

可纪俞渊也才三十岁啊,而且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年龄危机的人。

因为修津身为父亲的不作为,纪俞渊的性格又很早熟,在修羽心里,纪俞渊本就是一个亦父亦兄的存在,说是长辈好像也不为过。

只是修羽想到今晚那个过于亲密的拥抱,似乎……

不对,纪俞渊怎么可能?

他应该只是习惯了用对待小孩儿的方式对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纪俞渊:还不如不解释,没一句我爱听的……

季晏礼的故事在《露水情缘》[娱乐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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