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在问出那些话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陈望搅着手指,虽然心砰砰直跳紧张异常,但眼神仍然坚定不移地看向宋乘衣,等待着她的回复。
傍晚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宋乘衣周身打上一层暖色调。
但宋乘衣并不是看上去就心生亲近之感的人。
她永远是黑衣红底内衬的装束,衬的脸愈发素净寡淡,无论是她黑沉带锋芒的眼眸,还是她身上清冷沉静的气质,都不动声色地让人心生敬畏。
风微微吹起她束起黑发,空中荡起弧度又平静落下。
陈望已经在昆仑剑宗外门待了五年。
这五年间,他从没与师姐产过一丝交集,但他总能在乏味可的生活中,窥见一丝师姐的存在感。
这遥远的存在感遥远却又异常强烈——在众弟子口中、在论坛上长居不下的热度中、在零星的师姐露面中……
他站在远处仰望。
对他而言,师姐是遥远的,又是熟悉的。
熟悉的是他已侧面了解师姐的行为,但遥远的是师姐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刷新他对其的认知,不断补充。
很多同门们都不喜欢师姐,陈望经常能听到有弟子在背后编排师姐。
师姐做事严谨,恪守条规,无论是,抑或是,都绝不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错了就是错了,一律带入刑罚司接受对应惩处。
不让步不妥协的强硬政策,成为一些弟子眼中钉。
会骂她只是条毫无思想的、忠心耿耿的家狗,只听尊者的话,指哪打哪,如果有朝一日尊者让她去死,想必她也会不折不扣地完成。
他们厌恶师姐,但又害怕她,也因此只敢背后嚼舌根,不敢带到人前。
对于这种人,陈望是不齿的。
他慕强,因而默默关注师姐,师姐这等天赋卓绝的人能被收为弟子,他不曾有丝毫不满,反而认为合该如此。
但苏梦妩能被收为弟子,他真的很不解。
当修为的强弱不再是衡量标准,他要朝着什么方向努力。
第一次开始迷茫——他的坚持是对的吗?
不断思索后是剧烈的不甘心,因而夜不能寐。
陈望迫切地想从自己一直仰望的师姐口中,得到解惑,期待最后落下的镰刀。
良久,才终于看到宋乘衣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
宋乘衣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陈望:“陈望,年十九。”
宋乘衣:“陈望,你是如何定义天赋这种说法的呢?”
陈望想了想,随后慢慢道:“根骨好,能测出强灵根,修行速度也比旁人快出百倍。”
宋乘衣点头,不可置否:“是,你说的这这的确能算得上天赋卓绝,如果按照这个定义,像你这般十九岁尚未结丹的,应算得上是天赋平庸。”
虽然陈望早知道自己天赋平平,但从师姐的口中说出,还是觉得很羞愧。
宋乘衣:“人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有人生来就天赋异禀,某方面有卓越才能,因而不管家世如何,都有很大可能得到强者垂青;有的人出生修仙世家,可能天赋平平,但靠着深厚的财力底蕴,可化腐木为神奇;也有的人是天道宠儿,气运加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旁人难以得到的东西。以上三种人是处于金字塔上部的部分。”
“毫无修仙根骨的芸芸众生是处于金字塔的最底端,他们没有修仙的能力,可能平稳度过一生。”
“处在这中间的就是有修仙的根骨,但又不能算作是有天赋的地步,他们见识到了天地的宽广,心怀抱负和理想的同时,又看到了巨大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
宋乘衣说的很直白,清晰地将他既没有足够的能力,又没有足够的实力点出来了。
陈望眼眸黯淡无光,埋下头。
宋乘衣:“你会认为苏梦妩没有资格,因为她凭借的仅仅是运气,那你会有想法认为我不配吗?”
陈望坚定摇头:“怎么会呢。”
宋乘衣:“是了,当你认为一个人注定无法越过时,连生成一丝想要战胜她的想法都没有。
然而你认为某人可以越过,只是运气很好地处在一个高处时,便认为她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从而产生强烈不甘,认为这命运的不公。”
陈望能察觉到师姐正在望着自己,他眼皮轻颤,脸色因羞耻而通红。
他的心思完全被师姐戳破,那种阴暗的、不服的、怨怼的隐秘情绪。
陈望眼中空荡荡,没有一丝神采,不由来的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眶湿润。
“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随着师姐一锤定音的话,那镰刀终于落下来了。
他天生平庸,既无实力又无运气,与别人相比又如何呢?改变不了他平庸的事实。
陈望瘦小身体颤抖,眼泪终于也随之刷刷落下,眼泪模糊了视线。
意识到这点后,他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
可是为什么眼泪又要落下呢?
宋乘衣神色淡淡:“你的完全错误在于,你有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在这种潜意识的心理暗示下,存在一条永恒不变的定律——强者恒强。”
“只要你产生永远无法战胜强者的瞬间,怀疑自己时,一切都输了。即使你拥有绝顶的天赋,顶级运气,也绝不会成功。”
陈望低着的头愣住了,哽咽声音也仿佛卡住了,被暗下了暂停键。
他的脑子基本上已经无法运转,不太能理解所说的话。
宋乘玉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抬起头来。”
陈望愣愣地抬起头,他长的瘦弱,猫一般尖瘦的脸上,眼泪糊了满脸,由于他的眼眸比旁人的要大一些,此刻通红,更显得可怜。
宋乘衣语言缓和了些:“永远,不要因为别人,而放弃自己心中的道。”
“对我而言,判断一个人走的长远与否,不在于天赋,也不在于气运,而是他能否找到自己的道,并长久地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地前进,九死不悔。”
陈望震动,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在某一瞬哭的出,因为哭的太猛而上气不接下气,最终一边打嗝一边流泪,久久不能自抑,看上去有些滑稽。
宋乘衣递了个手帕,随后转身离去。
“那师姐心中有道吗?”
宋乘衣身后传来一道模糊的、哽咽而沙哑的声音。
宋乘衣敛下双眸,晦暗的神色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有。”
只是她的声音低微,因而破碎入空中,随风飘散。
活下去是她心中的道,也是她的执念,为此她会跨越一个又一个障碍,直到达到成功彼岸。
古朴的树上,隐约可现一绿色的衣角,完美地与树融为一体。
等宋乘衣走远,他才动动已然僵硬的身体。
郁子期不是倒不是故意在这儿偷听偷看,论先来后到,应该是他先来的,只是在听到那弟子的问话后,他也不自觉地收敛气息,想要听宋乘衣的回复。
男人手中握着一块石子,上下抛着,绿色漂亮如宝石的眼眸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向树下擦眼泪的少年男修。
脑子里却还在回想宋乘衣的回答。
并且在思考如果是别人问自己相同的问题,自己会如何回复。
他崇尚‘大道至简,无欲则刚,无为而无不为’,并不赞成要与强者相比,专注于自己即可,一寸有一寸前进的惊喜,不必强求有好的结果。
但宋乘衣却是肯定了一定要与强者相提并论,不要产生退却与恐惧,因为当恐惧了,那就永远无法战胜它。
这想法极大胆,一不小心就会滑向了偏执与自我毁灭的边缘。
这需要对自己有极强的信任与永不妥协的强硬决心,否则有这种想法的人,是注定很痛苦的。
宋乘衣?
郁子期饶有趣味地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他绿色眼眸在阳光下仿佛跳着细碎的光,他突然很想知道,宋乘衣的器量能支撑她走向多远?
虽然还未与宋乘衣交手,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了,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
昆仑莲雾峰,花树下。
一少女衣诀翩翩,手握一把青色长剑,练习剑法,她身姿妙曼,前凸后翘。
明明是在练剑,却偏偏给她带出一丝妩媚的味道。
“师姐,我练的好吗?”
少女的眼眸朝着树下一站着的女人望去,声音娇俏甜美。
宋乘衣沉默半瞬,没有说话。
在她看来,这的确算不上练得好,动作无力绵软且错乱,很简单的剑招,很显然苏梦妩没有记住,不知道是在修行上没有天赋,还是心思不在上面。
宋乘衣不说违心的话,因而只能沉默应对。
苏梦妩很显然也没准备听师姐的答案。
她脑海中极其兴奋。
自上次丢脸后,她就想要好好练剑,至少不要再出现那天那样类似的情况了。她觉得那天的场景,她能记得一辈子,那种尴尬又无助羞愧的心情,不堪回首。
突然,她鼻子微动,风中传来一股熟悉清冷的味道。
她扬起笑容,刚要转身,但脚意外地崴了下,剑从她手中脱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身形倾斜,就要跌落。
宋乘衣身形微动,但显然没有另一人快速。
一道雪白的衣袍在宋乘衣眼前闪过,在苏梦妩即将跌落时,接住了她。
宋乘衣看着眼前的场景。
青年相貌出尘,手腕横在少女的腰间,清冷眼眸望向怀中少女,少女也仰着头,睫毛又长又卷,眼神清澈透亮,清纯懵懂中又透出魅意。
落花纷纷落下,落满衣襟,丝丝落花掉入其乌发间,随后慢慢掉落,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
时间仿佛也被按下暂停,空气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
就像是话本中,主角们在一起就会碰撞出来的化学反应。
宋乘衣收回视线,抚了抚衣袖,走近两人,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了掉落地上,无人关心的剑。
她拂去了剑上的尘埃,将剑插入剑鞘。
“能站稳吗?”
“啊,啊,可,可以。”
直到师尊放开搭在苏梦妩身上的手时,苏梦妩还愣愣的,显然没怎么反应过来地回复。
等她突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什么后,脸上迅速浸出红意,仿佛冒着热气,耳尖通红,如同漂亮血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侧,道“谢谢师尊。”
奇怪,她的心砰砰直跳,手心也渗出了细汗,身子有一股热意袭来,但她选择性地忽略了。
谢无筹浅浅颔首。
“师尊有看到我练剑吗?”苏梦妩忽略自己反应后,随即兴奋道。
谢无筹温和笑笑着:“刚来就看到你差点跌倒了。”
“那,那是因为我闻到……”苏梦妩想说自己是因为感受到师尊来了,太开心了,才一时不察,但经过刚刚那场面,下意识觉得羞涩说不出口。
她漂亮的眼眸转了转,有些不服输道:“那是个意外,我可以重新练一遍,”
剑呢?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没剑。
视线流转,这才看到师姐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女人眼神浅淡,冷白手指间握着被她遗失了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大道至简,无欲则刚,无为而无不为”
来自《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