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人自然没有追到。
燕辉虽然有过这样的预想但当护卫来回禀的时候还是不免郁闷了一下。
没有意义的责备没有必要,燕辉扶起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请罪的护卫。此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轻率,怪不到旁人身上。
“殿下,是否需要多派些人手在城内城外暗中多搜查一下?”
燕辉点头同意了,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王府的护卫倾巢而出,就像一张训练有素的巨网一般在夜幕下搜寻着安京城内的每一条街巷。而被他们追捕的“张三”则将外衣反穿成了夜行衣,逆着追捕方向而上几个翻身潜进了守卫空虚的晋王府。
小院的书房中,柳绰正拿着一把雕竹银剪修理蜡芯。
“进来了,看起来还算顺利?”
“灯下黑啊,大小姐这招真是高明。”被杜若放进来的“张三”一连喝了三杯水才感觉火辣辣的嗓子稍微舒服了一点,“不过您怎么知道三殿下会派护卫和暗卫倾巢而出?”
柳绰:“随便猜一下,猜不准无非就是你过几日再过来和我回禀。”
“张三”也就是柳十三想起逃跑时打翻的那一桌菜,如丧考妣:“就算是有护卫我也会想办法尽快过来,安京城我是待不了了,我要早点回边塞去。这一次我可算是把三殿下得罪狠了,您说过个五六年我蓄上胡子再回来三殿下还能认出我吗?”
柳绰乐了乐,代入燕辉的角度想了想:“还真不好说。”
造孽啊,柳十三委屈极了,他不就是运气不好猜拳失败被大公子派回安京城给国公爷送个信吗。被二小姐逼得一连去听了几晚读书人的墙角就算了,被大小姐抓住当苦力也算了,结果还把柳家要扶持的皇子得罪成了这样,所以他该期待柳家失败三皇子失势吗?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不过说实在的,三殿下手下这些护卫现在还真有点东西了,我过来的路上好几次差点就被他们发现了行踪。”
柳绰点点头,实事求是:“也就是你,换个人说不定也就被抓了。”
夸赞猝不及防,柳十三乐得屁颠屁颠的:“哎呀大小姐您真是,所以我才喜欢替您做事!”
柳绰哭笑不得,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有套出什么话吗?”
讲起这个柳十三就更加的激动了,之前柳绰和他说那些云里雾里的句子时他还将信将疑,没想到还真能让三皇子上钩,他绘声绘色地和柳绰详细描述了一番过程。
“三殿下说了一个什么身穿和魂穿,他说男的可以穿女的,女的可以穿男的,别问我什么叫穿,我也没听明白,反正就是一个人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或者直接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讲身穿的时候还说了一个什么九龙拉棺,讲起来的时候可激动了,兴高采烈的,什么大帝啊天帝啊,大半我都没听懂,但我又没敢追问,生怕漏出马脚。”
柳绰被柳十三蹦豆子一样语速说得也有点晕。
柳十三:“三皇子的意思是世上真的有神仙?还是想暗示他其实是个神仙?”
柳绰细细琢磨着柳十三的话,摇摇头:“听语境后面那部分可能只是讲起一个话本一时没有收住。”
哈?柳十三不敢相信讲着讲着突然聊起话本还一时收不住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三皇子这种人身上,他脸色变化丰富,却瞧见柳绰眉头紧蹙似在认真思考,欲言又止,止欲又言:“您不会真信他所言吧?”
柳绰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本就发生着一件常理无法解释常人也难以相信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像柳十三那样在听完燕辉的话后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在扯淡。她甚至觉得这些匪夷所思的说法无比合理,因为这样燕辉很多不合理的行为就能解释得通了。
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候往往就是事情的真相吗?那燕辉一直不和她同房、大婚之日反应这么大总不会是燕辉原本是个姑娘,心里觉得变扭吧?柳绰天雷滚滚地发散着思维。
柳十三等了半晌都没见柳家再言,他顿时天雷滚滚:“大小姐,您真信了啊?”
柳绰瞧见柳十三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也没有再花言语解释,只是问道:“这次接触感觉如何?”
柳十三脸上玩闹的表情褪去了几分,他细细回想燕辉的行为举止:“三皇子和之前相比确实有很大的变化。”
四年前燕辉争到过一个去地方郡县巡查的差事,那时的燕辉羽翼还未丰,四皇子派人沿途刺杀了两次,皇后担心燕辉的安全,便让柳家派了几个好手沿途保护燕辉,柳十三就是当年被安排在暗中的二人之一,他在暗中跟踪保护了三皇子两个月。
那时的三皇子喜怒难测,没人的时候喜好一个人呆着,极度缺少安全感极度不喜欢与人接触,方圆三尺都不喜欢有人。所以今日燕辉激动之下突然过来抓他手时他才会毛骨悚然,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暴露,燕辉是想要借机制服他。他当时都差点以为自己要士为主家死,要把小命交代那儿了。
“但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说不定只是因为这几年羽翼渐丰地位改变再加上成婚让三皇子渐渐有了改变?”
羽翼渐丰地位改变让他逐渐有了安全感,成婚也能让人习惯和人接触,柳十三觉得这种思路也蛮合理的。
柳绰不置可否,可能这就是燕辉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被谁质疑的原因。燕辉的地位摆在那里,一般人压根没有胆量敢去质疑,而燕辉原来的性格本就阴晴难定,用四皇子燕祯的话来形容就是有病。什么叫有病?有病就是一个人做出任何举动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好吧,柳十三看见柳绰心中已有主意的模样耸了耸肩,一名优秀的打手只需指哪打哪无需质疑主子的想法:“那您是从何时起突然对三皇子起疑的呢?”
柳绰脸上露出几分苦笑,这个问题还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真要想的话可以说从新婚之夜到现在燕辉的所言所行无时无刻不在加深她的疑惑,而疑惑堆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起了疑心,而疑心一起再回头细思就渐渐有了一些猜想。
其实仔细想想燕辉虽然在外人面前装得还算不错,但在她面前好像也压根没太想装。
柳绰叹了一口气:“此事莫要再让他人知晓,包括我父亲和皇后娘娘。”
柳十三脸上出现几分犹豫。
柳绰了然:“大哥那边你想说就说吧。”
柳十三放心了,他想了想,确定自己没落什么事情,临到门口时他又突然顿了顿,像是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大小姐,套话的方式有很多,您特意传信给我让我整这么大一出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试探吧?”
柳绰笑了笑,肯定了柳十三的猜想:“自然。”
就像柳十三所言,试探的方式有很多,她和燕辉同在一个屋檐下,燕辉对她又不是那么的设防,她完全可以找机会慢慢试探。而她之所以选择闹这么大一出用这么强烈的方式其实不在于试探,或者说试探只是次要,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警醒燕辉。
燕辉很聪明,也有一定的手段,但他却有着不该是这个身份所有的天真和易信。她不知道燕辉这种性格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但朝局凶险,夺嫡之争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情,若发觉此事异样的不是她,而是大皇子或者四皇子呢?
坦诚和赤忱是人性上的闪光之处,但身处燕辉这个位置稍不留神就是身死人亡抄家灭府,柳绰下这一剂猛药也是为了让燕辉更有警惕心,对手的刀不知何时就会向你捅来,可能是看起来无关的一个路过之人,也可能是你身边一直跟的护卫。
当然,能顺道套出这么多话也是柳绰没有想到的颇丰收获。
......
正如柳绰所料的那样,此事一出燕辉一连沉寂了好几日,安安分分的上朝,一言一行都敬小慎微,不敢性差踏错分毫,更加努力地扮演起三皇子,不再随意给人可乘之机。
柳绰点到为止便没再刻意关注燕辉,她收到苏玉真派人送来的消息似乎是想约她去慧济禅寺上香的时候暗中见一面。
慧济禅寺位于安京城南郊的摩诘山腰,终年香火旺盛,达官贵人特别是女眷络绎不绝。
入了不二法门柳绰并没有跟随人流进入观音堂,她绕过已经落完叶子的银杏林,穿过曲径幽静的青石板路和解脱门,来到香火唏嘘少有人往的双林殿。
殿内供奉着一尊观自在菩萨,她没有像传统佛寺造像规定的那样直立或者打坐,她左手随意的支着,整个人斜靠在莲座上,右脚微曲,右手随意地搭在曲起来的膝盖上,左脚轻踏在水面的莲叶上,体态优美神情含笑自如,显得格外怡然自得。
空空的殿中只有苏玉真一人,她站在观自在菩萨佛像的下方,静静仰望着大慈大悲观世自在的观世音,像是在思考,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柳绰将杜若留在门外一个人走了进去。
苏玉真头也没回道:“你还是这么准时。”
柳绰笑了笑。
苏玉真:“慧济禅寺有四座殿七座堂三座经楼十六间厢房,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自在观音观世自在,慧济禅寺十八座佛像四十八面壁画也就只有这一座能求自在求解脱的观自在菩萨,”柳绰取了三根香点燃后递给苏玉真,“我是觉得你费尽周折避开上官家的眼线总不能是约我来观音堂求子吧?”
苏玉真没有在意柳绰的揶揄,也没有接她递来的香。她望着上方,观世音坐在高高的神龛上垂眸含笑地望着所有想要向她跪拜的人。
“世间皆苦,命不由人。佛渡千帆,观音既然想要自在,”苏玉真推开柳绰递来的香,“我又何必去打扰已得自在的她?”
佛渡千帆,唯人自渡吗?
柳绰笑了笑,将香插入香炉,拜了拜后才回到苏玉真身旁和她并肩抬头望着自在观世音菩萨的佛像。
“下定决心了?”
苏玉真:“嗯,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愿意花心思帮我。”
柳绰:“不算是为了帮你,我有我的计划和所求,帮你只是顺带,而有你的帮助我能事半功倍。”
苏玉真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有些自嘲:“何必呢,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的自尊心早就被磨没了。”
柳绰眼中闪过几丝晦涩。
苏玉真倒是没太所谓,只是继续道:“即使上官泓出事,我对于苏家来说也就是从一个棋子变成了一个弃子,苏家是不会为了一个弃子来替我和上官家争执和离的,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存在风险,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让苏家背上背信弃义不能共苦的恶名。”
“何况上官泓倒了上官家百年的根底也还在,放我继续留在上官家对苏家也算是百利无害。”
苏玉真笑了一下:“我那个父亲你也有所了解,赔本的买卖他不会做,赔本还有风险的买卖他就更不会做了。”
柳绰:“倒也未必需要和离。”
苏玉真这下是真的疑惑了,她将视线从自在观音像上移开看向柳绰。
柳绰递给了苏玉真一小包药粉:“此药致幻不致命,其他事情我都会处理,你只需要想办法让上官泓每隔五日服下一点。若事情最终顺利,上官泓最轻也会被流放。你没有子嗣,可以以想为上官泓祈福和看淡世事为由出家清修,你婆婆对你向来不喜,只要操作得当就能让她答应。”
苏玉真:“三五载后,待苏家和上官家渐渐记不得我了,再找个机会假死离开吗?”
柳绰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舍下安京城的繁华和富贵了。”
苏玉真笑了,笑容中隐约能看到年少时的风采:“我还以为你懂我。”
苏玉真转身望向寺庙外万里无云的蓝天,“安京城于我而言不过是囚笼,若是今生能有机会走出看一眼山川大河,”苏玉真笑着看向柳绰,“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