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道德绑架
回家路上,肖蓉一手牵着娃,一手拎着请假打包的家当,沿着社员们提前铲好的雪路往家属院走。
龙岗整座城市都被这场冬雪覆盖,路边有些地块积雪甚至到了恐怖的半米高,所以哪怕是镇里铲过的小路,下起脚来也有些吃力。
走了几百米后,黎今颖身体里的南方灵魂已经举起白旗:下雪天的确是好看,但出行也太费劲儿了,下次老天爷能不能下点头皮雪意思意思就行了?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就当她跟着前人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时,头上忽然传来肖蓉的嘱咐声:“一会儿田姨婆和陈姑姑要来,陈姑姑你没见过,她是雅梅姐姐的妈妈。”
嗯???”
这个天气都还要来?
黎今颖没吱声,继续乖乖听讲。
肖蓉握着女儿的小手,缓缓述说她这段日子的心路历程:“家里事务太多,我和你爸爸都太忙了,连你都没有时间去照顾,更何谈雅梅?所以啊,为了她好,也为了你好,我和你爸爸商量着,让陈姑姑把雅梅接回去养。”
她语速很慢,似乎是想要让黎今颖这个小傻瓜能够理解充分。
黎今颖倒是听懂了,但她不免为肖蓉捏把汗。
想法很合理。
但人家不见得愿意啊!
以她对田姨婆的了解,匆匆两回见面就能看出,这老太太不是省油的灯,恐怕今天的“转交仪式”根本就不会像肖蓉描述的这样顺利。
黎今颖的脑海里幻闪着田姨婆强行冲过来,掐着她脖子就要把她扔河里的画面……
光是想想,半夜就得做噩梦。
肖蓉没有注意到黎今颖逐渐变凉的小手,继续按照自己的乌托邦想法规划:“田姨婆接走雅梅后,刚好后天爸爸妈妈要带你去省医院复查,咱们一家人出行也方便些……你别怕,就是基础检查,看看你身体里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黎今颖跟着点点头。
她知道,肖蓉这是怕她听不懂,把每句话掰碎了喂到她的耳朵边上。
肖蓉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害怕田姨婆,她其实不是个坏人,只是看着凶了些。”
说到这里时,肖蓉顿了顿。
黎今颖的思路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刚才心里已经飘满了弹幕:
——原著是不是真的把读者当傻X处理啊?
——究竟是肖蓉太过傻白甜,还是田姨婆伪装的太好?
——算是知道为啥傻大妞会意外溺死了
——你们家长根本就在引狼入室啊!
黎今颖越想越生气,甚至感觉到灵魂深处的乳腺开始隐隐作痛。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和肖蓉摊牌。
可别再和这狼心狗肺的一家人往来了!
肖蓉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她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转过头,朝着身高只到自己大腿间的女儿,挤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
“ 妈妈不知道今颖能不能明白,妈妈是很爱你的……”
黎今颖秉持着别人说话要礼貌对视的态度,一并跟着转过脑袋,正好清楚地听见这句话。
她盯着肖蓉那张温柔似水的脸。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她至今都还记得刚刚睁眼时,看到肖蓉那副哭的要死不活的狼狈模样。
看起来,她应该很爱傻大妞吧。
可惜黎今颖不认为自己是傻大妞。
这也导致她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逃避肖蓉。黎今颖始终觉得别扭,于是,她宁肯去找胡婉笙说话,也不想与肖蓉呆在同一个房间里,承担着不属于她的爱意。
此时此刻,肖蓉那双含水的双眸已经穿破黎今颖的外壳,直击灵魂。
——她爱的是我吗?
——是啊,我就是傻大妞……
“对于妈妈来说,你的健康、平安、幸福,比什么都要重要,所以说……”
肖蓉忽然停顿。
黎今颖依旧注视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
她想听听肖蓉到底要说些什么,是什么期许?还是告诉她笨一点也很可爱?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原来内心已经开始期待肖蓉的爱意。
肖蓉见状,突然蹲了下来,加重了牵住她小手的力气,带着一股莫名的信念感继续说道:“……你可以不用害怕,天塌下来,妈给你在前面顶着,好吗?”
远处的天空翻涌着银白色的光辉,枯树下,化雪天的冬风不断往棉衣里钻,黎今颖耸着脖子,耳边依稀传来几阵吆喝声和叫卖声。
她脑子里那根绝对理智的弦崩开了。
实习规培时,她快要撑不下去,绝望之际给母亲打了个语音。在那一通跨越几百公里的电话中,母亲就是这么告诉她:
“闺女,没事儿,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天塌下来,妈顶着!”
远在另一个时间线,甚至是另一个时空,黎今颖在冰天雪地里,再次感受到这份难得的温暖。
莫名的,她竟然忘记了装做愚笨的模样,瞳仁里闪烁着熠熠晶光,应了一声:“嗯。”
肖蓉听见这一声答复,眼镜瞬间睁大。
——她好像被接受了。
剩余的路程,肖蓉的话比刚才还要多,她也不管黎今颖到底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地往外蹦。
一会儿是年后要带她去读书,一会儿是要把卧室给她装的像模像样……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
黎今颖也不再做那个坏气氛的人,耐心听着肖蓉的倾述。她心中的天平,似乎亦在慢慢向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母亲靠拢。
天降的妈也是妈。
她也别挑了,有妈疼总比没妈好。
徒步走了半小时后,两母女终于回到家。
黎今颖刚踏完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就听见前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坏了。
一路上她光顾着母女温存时间,忘记还有田姨婆这一茬了。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田姨婆根本就不想把肖雅梅接回去养,老太婆也不在意脸皮,直接一屁股坐在黎家门口,撕扯着喉咙叫喊。
“我命苦哦——”
“肖蓉你这个没良心的!日本人在的时候,我冒死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你却这么黑心!”
“天杀的白眼儿狼啊!”
声音之大,恐怕整个家属楼都能听见。
黎今颖上楼梯时原本走在肖蓉身前,母女俩听见这几嗓子,肖蓉立马将黎今颖互到身后。
“别怕啊,今颖,乖乖的。”
黎今颖这次倒不害怕了,比起自己,她现在更担心肖蓉,这疯老太婆完全就是冲着她来的啊!
她往前瞧里一眼,田姨婆完全就像是新闻里那些不良碰瓷老太似的,嘴上嚎啕着正义,满脸却写着算计。
田姨婆边说边拍地板,正撒着泼,就撞上回家的肖蓉,她立马揪着一旁站着的儿媳妇陈玉茹起身,把后者掐疼得“嘶——”了一声。
“肖蓉,我待你不薄吧?”
田姨婆气势汹汹叉着腰就过来了。
黎今颖站在肖蓉身后,扫了一眼现场的战况。
现场人并不多。
除了田姨婆以外,自家门口还站了一个腰间拴着麻布围裙的中年女人。
女人梳着大麻花辫,皮肤偏黑,身材略胖,脸上吊着双下巴,五官不仅不精致,面相凶狠得还像是来杀猪的。
看来这就是肖雅梅的亲生母亲。
也是田姨婆的儿媳妇,陈玉茹。
肖雅梅就站在陈玉茹身后,低垂着脑袋,眼神无光,谁也不看。
在学校时,肖雅梅就想通了,不论她心里怎么矫情,她也不该给姨妈甩脸色。
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斟酌语言,想要回来和姨妈好好道歉,却不曾想,一走到家门口就撞上了奶奶和妈妈。
看来这次,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肖蓉也注意到了站在陈玉茹背后的雅梅,有些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女儿硬气一回:“姨妈,小孩们都还在这里,有些话咱们摸着良心说,我对雅梅如何,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
黎今颖用余光朝左右撇了撇。
虽说二楼走廊上没有人在,但家家户户都把窗户给开了个缝。
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是为了通风吧?
街坊邻居确实都在。
黎今颖甚至能脑补出,每家每户为了听一手八卦,挫着手冻着脸也要把脑袋往窗户缝挤的模样。
田姨婆心里当然门儿清,她的话在家里作作妖就行了,真拿到外面让人评理,她哪里还能占上风?她不就是靠着不讲理混到今天的吗?
于是,她朝着旁边的陈玉茹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准备行另外一招。
陈玉茹和田姨婆相处多年,早就把她婆婆的脾性拿捏得□□准,迅速接收到信号。
她突然朝向躲在她身后的肖雅梅,拎着雅梅的毛衣领子就往外拽。
这件毛衣是雅梅去年的生日礼物,是肖蓉掐着表在供销社排队买来的,机器缝纫,细羊毛贴肤又保暖,全龙岗都不一定有几户人家有。
肖雅梅很爱惜它,吃饭的时候都要垫一张花手绢在领口,生怕弄脏了不好洗。
被陈玉茹这么用力一拽,羊毛弹性不好,领口顿时变得松松垮垮,一时间根本无法恢复。
肖雅梅眼泪夺眶而出。
陈玉茹可顾不得这些,直接把女儿推到几个成年人的中央:“你自己来说,你肖姨对你如何?!”
她语气凶巴巴的,哪里像是对自己家女儿说话的语气?
黎今颖听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想到刚才回家路上肖蓉的话语,心中感慨:看来她的穿越已经是相当幸运了,生在雅梅这样的家庭里或许才是真正的地狱剧本。
陈玉茹见肖雅梅不吱声,使劲儿从后背推了她两把,一边用力,一边嘶吼:“说话啊你!怎么,你肖姨没给你吃饱饭啊?是不是虐待你了,不好意思说啊?说话啊!”
陈玉茹动作没个轻重,动手时力气收不住,结结实实给了肖雅梅一个掌劈。
“……嘶”
肖雅梅疼得闷哼一声,没有大喊大叫。
只是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涌出眼眶,滑过下颌,顺着脖颈,啪嗒一声掉进了她最喜欢的毛衣内。
原本舒适贴肤的羊毛陡然变得扎人,冰冷和瘙痒感迅速传递到她全身每个细胞。
肖雅梅心中委屈的劲儿再也压不住。
她不再忍让,怒吼道:“肖姨对我很好!她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和你们不一样!我才不想跟你们回去!”
肖雅梅吼完这句话,窗户后偷听八卦的街坊邻居都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剧情很明显了。
明摆着是肖家耍无赖嘛!
接下来的走向就应该是肖家人自觉羞愧,乖乖把雅梅带走自己养,以后也别来怪肖蓉等等。
黎今颖却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的直觉很准。
陈玉茹听见女儿这句话,脸颊上的横肉都快笑到天上去了,立即转了个话头:“可是你肖姨不想养你了啊!妈妈和奶奶也只能带你回家了……”
她的语气在提到肖蓉时,格外重了几分。
黎今颖恍然大悟。
搞了半天,这婆媳俩今天玩的是道德绑架啊?
作者有话要说:精彩的这部分还没结束~剩下的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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