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进退两难
审食其打定主意,便不在等待,而是主动出击,第二日他亲自送小刘盈和刘元去林清源那儿上课,但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征求了后者的同意,得以留在那儿一起听课。
林清源大概也猜出了对方的来意,便临时改换了要教授的科目,他吩咐侍者取了几个鸡蛋来,试图以一个道理来暗示对方。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接着林清源就拿起了一个鸡蛋,合拢手掌将其握住,并示意他们跟自己学。
小刘盈和刘元都拿起并握住了鸡蛋,而审食其则是在犹豫了一会儿后,才拿起了一个鸡蛋,并照他说的做。
“用力捏,”林清源环顾他们后,开口道,“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
“可是先生,鸡蛋不会碎吗?”小刘盈率先提出了疑问。
“你试试看啊,”林清源抬了抬手,“元儿,审大人,你们也一起来吧,请五个手指一起发力,使劲儿攥住,看鸡蛋会不会碎吧。”
几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他说的做了,其结果自然是怎么也捏不碎手中的鸡蛋。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刘盈好奇极了。
他确信自己已经使出了最大的力道,但鸡蛋依旧完好无损,不禁让他疑惑的很,刘元和审食其亦是如此,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林清源,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鸡蛋是曲面的,导致手上的力道被分散开来,所以哪怕只是个鸡蛋,你们也无法捏碎它。”而他也跟他们解释了原因。
“分散了?”小刘盈还是不明白,他握紧手里的鸡蛋,“没有啊,我觉得自己已经把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在上面了啊。”
“可你的手指是分开的啊,”林清源却摇了摇头,并问了一个新问题,“盈儿,我问你,五和一,哪个大?”
“当然是五大,”小刘盈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五比一大多了。”他觉得这问题简直太简单了。
“元儿,审大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林清源转而看向另外两人。
“先生既然这么问了,那想必这个答案,应该是一比五大,可如何才能让一比五大呢?”刘元和审食其对视一眼,定了定神后,开口问出他们的疑惑。
“这是五,”林清源伸出左手,并将其展示给他们看。
“而这是一,”他又伸出右手,不过他的右手却是握成了拳头。
“你们看这鸡蛋,”他拿起一个用力握住,“不管五根手指如何发力,也无法将它打破,可只要这样一下,它就坚持不住了。”
他随即将手中的鸡蛋磕在了案台上,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蛋壳也随之破裂,里面的蛋清和蛋黄也流了出来,看起来有点恶心,但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碎了。
“明白了吗?各位,一个凝聚的,远比五个分散的,要更容易达成目的,就好比现在的某些局势一样。”
话到此处,他一语双关,而且他的目光是直接落到审食其身上的,可见这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好了,时辰不早了,盈儿,元儿,你们先到书房好好思考一下刚才的问题,我有些事要跟林先生商议,好吗?”而审食其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思虑一瞬后,他这样对两个孩子道。
“先生,”小刘盈和刘元则是同时看向了林清源,后者微微点头,他们两人便知该怎么做了,很快结伴出了这里,转而到了书房。
那么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审食其起身挪动了位置,坐到了林清源的正对面。
“先生,你刚才所指的某些局势,是说汉匈之间吧,”审食其抬头看向他,虽然以疑问句开头,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审大人既然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他开门见山了,林清源也不藏着掖着。
“那你能告诉我,如今匈奴人的势力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以至于让你得出了我们以五倍的兵力数量也无法击败对方的结论?”审食其比划了一下。
“这不是数量的问题,而是质量的问题,”林清源纠正他的说法。
“审大人,如今大汉虽然完成了统一,但内部的祸患还有很多,想要一一扫除干净,并将分散的力量凝于一体,只怕需要不短的时日,少则三年五载,多则七年八年。”
“可匈奴人呢,他们很快就会彻底统一,最晚也就是这一两年了,届时将成为一个幅员辽阔,控弦数十万的强大国家。”
“而游牧民族的战斗力如何,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的很吧,审大人?”林清源挑了挑眉。
“……所以,无论两国开战到底有没有内奸,我们都输定了是吗?”审食其沉默了一会儿后,却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有内奸?”林清源下意识的说出了实话,可紧接着就立刻咬住了下唇。
“你又在套我的话?!”他的眉头皱的死紧,神情相当不悦。
“对不住,林先生,”审食其倒也坦诚,当下便拱手行了一礼,与之赔罪。
他的态度让林清源心里好受点了,但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开口便是责备和控诉。
“你怎么老是干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套我的话,已经改变了历史!”
“可历史是过去的事,它是不能变的,否则一定会引起蝴蝶效应,导致现在和未来时空的接连变化,那样的结果,根本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起的,这轻重缓急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数啊?”
他越说越气,声音不禁越发高昂,到后来甚至重重的拍在了案台上,可见是真被他的行为给刺激到了。
“先生果然能知过去未来,仿若神仙中人,我大汉能得先生这等人物,真是不知几时修来的福分啊。”而审食其不仅不恼,反而还很高兴,口中不住的夸赞着。
“你少给我戴高帽,总之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有关历史的事了,尤其是关于白登之围的,就算你问我,我也不会说的。”林清源却不吃这一套,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哪怕,哪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行,这事非同一般,真的不能随便说的,真的不行的啊。”
可话到此处,他又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于是又软下语气跟他表明自己的难处。
“那先生又为何会在此处呢?”但审食其却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话头。
“什,什么?”林清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如若历史真的不能改变,那么先生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况且现在既然已经有所改变,那为何你又有这么多的顾虑呢?”
“先生忘了吗?我跟你说过的,既来之,则安之。”审食其开始循循善诱的引导他。
‘可这根本不是我要来的地方!’林清源几乎是在心里咆哮着反驳,然而到底他没有说出口。
“我可以既来之,则安之,但安于现状和主动修改既定轨迹那是两回事,总之,总之我是不会帮你的。”他抿了抿嘴唇,咬牙坚持道。
“我从未想过让你帮我,”岂料审食其却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林清源一愣。
“为了天下,为了国家,”审食其看向了他,“如果说之前弑杀项羽之事确实是私情所在,那么今日汉匈之事,便是全然为公。”
“我虽不知白登之围的结果,但想必也落不到什么好,更有甚者,可能陛下都……”,话到此处,审食其顿了顿,到底没把那大不敬的猜测说出口。
“不至于,他好着呢,不过是卖女儿罢了。”林清源下意识的就把实话秃噜出来了,说完他就后悔了,心里的懊恼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卖女儿?”审食其惊讶万分,皱紧了眉头,“白登之围就这么严重吗?都到了陛下要卖女儿的地步了?”
“等等,陛下就一个女儿啊,”他突然意识到了重点,“元儿?他把元儿给了匈奴人了?”审食其是真急了!
“呃,这个嘛,”林清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虽然他知道鲁元公主最后也没真的嫁匈奴,但到底是被提过这议亲的事的,而且之后还有很多刘姓宗室女做了这和亲的棋子,如果他说了,那么后者恐怕逃不掉这样的悲惨命运,可若是不说的话……
‘若是我不说,那结果会怎样呢?’林清源现在矛盾极了。
“先生,元儿好歹也是你的学生,若是她真的被陛下远嫁匈奴,对你来说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只是卖女儿罢了’,好一个罢了,你就是这样爱护教导自己的学生的吗?你怎么对得起元儿对你的一片心意?”审食其控诉的看着他。
“我没有不在乎元儿,我那句话不过是说她父亲薄情而已,我也没有不爱护我自己的学生,我也不愿意她落到那个地步啊。”
林清源被他指责的很难受,起身站起不住的来回踱步并为自己辩解,这可真是大实话,半点不掺假的。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那你就应该把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出来,那样我就可以提前做准备啊,”审食其意识到这是个突破点,果断开口请求。
“……不行,如果我说了,汉匈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大战,可这不是国与国的战争,而是民族之间的内耗,我不想看到这样,你明白吗?”
林清源试图跟他解释,让他知道这是民族关系,而非对外关系,最新的高中历史课本上就是这么描述的。
可他忘了一点,现在是西汉初年,而非后世的2000多年后,匈奴还未融入华夏的大家庭,如今的他们,当然是敌人。
没关系,他暂时性的忘了不要紧,因为审食其会提醒他匈奴人是多么的残暴,而且现在他们确实是敌对状态,而非归化友好。
“……林先生,即使你如今理解不了我们的家国大义,我也请你至少为元儿想一想吧。”
“她那么柔弱,若是远走草原荒漠,她能活多久?难道有生之年,你还想看她的尸骨也无法回归故里不成?”审食其这句话是真的打在七寸上了。
“你已经改变过历史了,要是有什么后果,那也该早就有了,一次和两次又有什么区别?”审食其看出了他的动摇,于是再接再厉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过去既然早已改变,那么就只好牢牢把握住现在,只有这样才能把控未来的走向,不是吗?”他再度游说起来。
“你别说了,别说了!”林清源捂住了耳朵。
“出去,你出去!”他下了逐客令,而且毫不犹豫。
审食其没有继续了,因为他看出了对方的挣扎和痛苦,现在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的好,于是他识趣的离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只是走到门前,他又微微侧身与他说了最后一句。
“你走!你给我走!”林清源彻底恼了,抄起案台上的漆盘便扔了过去,奈何审食其动作快,盘子最后也只砸到门上而已。
“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地上只余一堆碎片,就如同这会儿他那被挣扎和痛苦撕扯的心一样。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啊?”他无力的瘫坐在地,并蜷缩起来,脑子里简直一团乱。
而站在门外的审食其除了担忧之外,还有一丝窃喜,他似乎找到这个年轻人的弱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