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捆起来
【16】
景沅怔了怔,眸光闪过一丝慌乱。她不安地坐在凳上,有意避开他的目光,频繁地去看挂在墙上的西洋表。
那针转啊转……转得她头晕目眩。
陆行只瞥了她一眼,又移回目光:“公主是不愿?”
“不是不愿,”景沅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天色太晚,翡翠她们知道我还未回来,会着急的。而且我睡姿不好,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
说完,她用余光看了陆行一眼,发现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开口。声音不含丝毫情绪,却不容置喙:“湫沅宫那边,咱家会派人去说。咱家想,若是把你捆起来,就不会踢被子了。”
景沅慌了神,忙道:“派人去说?这个点有侍卫巡逻——”
他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的话:“公主是想和咱家对着干?”
景沅欲言又止,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又在发什么疯,让自己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景沅暗骂,还是干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起身,慢慢的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床头有一个桌子,她想了想,还是先把殿中所有的灯灭了,找了一根小蜡烛放在床头,方便陆行可以吹灭。
屋内一下子暗下来,只有陆行床边有微弱的光亮。暖光照着他苍白的脸,让他脸上也染了血色,肤色不那样吓人。
她小声说:“我就睡在里头?”
陆行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然呢?”
她思忖片刻,又问:“那还要不要捆起来?”
陆行好笑似的勾了勾唇角。
可能是受伤的原因,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故意一般:“公主若是想捆,就捆罢。”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羞人。景沅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脖颈红了一片。
她连连摇头道:“那还是不捆了。”
景沅顿了顿,正要慢吞吞地解衣服,她葱白的指节却抖得厉害,解衣带都是那样艰难。陆行看着她在灯下泛着昏黄光亮的手指,还有她的半边沐浴在光亮下的姣好面容,淡声说了一句:“系回去。”
她不明所以,忙系了回去。陆行见她已经衣裳穿好,朝外头喊了一声:“福禄!”
她一惊,福禄已经立马弓着腰走了进来。冷风灌入屋内,恭恭敬敬地道:“掌印,什么事情?”
陆行瞥了一眼景沅。她的衣裳穿得很齐整,才没让福禄看了去。虽然福禄是个太监,但看着了她穿中衣的模样,他心里不舒坦。
“带信去湫沅宫,就说今日公主不回来了。”
福禄道了一声“是”,又弓着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他出去的时候,一阵冷风灌进来,景沅打了个寒噤。
关上门,景沅却觉得更冷了,因为陆行那森然而不善的目光。
现在,只有景沅和陆行两个人。
她摸了摸鼻尖。屋子里光线很暗,她有些看不清屋内的东西,还有陆行藏在黑暗中的半边脸。
他说:“脱罢。”
景沅不情不愿地解开衣带,慢吞吞地开始脱外衣和下裳。她葱白的指节颤颤巍巍地解开衣带脱下外衣,只剩一件里衣,勾勒出婀娜的身姿。她又将头上的玉簪和钗子拔下来,放在桌子上。
骤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景沅忙去接,好在接住了。她眯眼一看,发现那是谢玉送给她的“比翼鸟”玉佩!
她有一瞬间的僵硬,忙将玉佩收起来,身后却骤然响起陆行冷冰冰的声音:“什么东西?”
景沅佯装镇定,无事道:“啊,这是母妃留给我的玉佩,素日里带在身上。”
陆行冷笑了一声,激得景沅浑身都在发颤。
“母妃送给你的玉佩,上面刻着比翼鸟?”
景沅一惊。他力怎么这般好,一看就知道这是比翼鸟?
景沅怔在原处,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是小侍卫给她的?这是在宫女身上发现的?似乎都不靠谱。
陆行的声音是那样寒:“谁给你的?”
她嘴犟,说:“这好像和掌印没什么关……”
她说出这一句话的那一瞬,陆行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开口:
“咱家再问你一遍,谁给你的。”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显然已经动了怒。
景沅偏不说。她将玉佩收好,遏抑住自己心中的惧意,又重复了一遍:“这好像与掌印没什么关系罢。”
“砸了。”
他这样说。
景沅一怔,失声问:“什么?”
陆行冷嘲热讽:“公主殿下真是出息了,背着咱家找了个情郎。不管这人是谁,玉佩先给咱家砸了。”
灯影重重,他的一半面容沐浴在光下,景沅不敢看他的表情,那必然是森然而阴冷的。
景沅咬了咬唇,坚定地说:“我不。”
陆行骤然间笑了,笑得是那样森然:“公主是想去梵古国?嫁给梵古国王子?”
不能嫁给梵古国王子……谢玉还在等她。
景沅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她红了眼眶,浓密蜷起的鸦睫微微动了动,泪水顺着雪腮滑下来。她心里抽疼,紧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唇瓣被她咬出血来,一尝,是腥甜的。
陆行又重复了一遍:“砸了。”
景沅紧紧闭上眼,将玉佩往地上砸去。“刺啦”一声,比翼鸟四分五裂,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像是开了闸。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不敢去看地上已经碎得狰狞的玉佩。
陆行只睨了地上的玉佩一眼,淡声开口:“上来睡觉。”
景沅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床,跨过陆行,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他。
景沅上床后,掀开被子的另一头,用柔软的被子盖住自己。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不大,勉强能盖住两个人。
景沅不情不愿地躺在床上,身边就是躺着的陆行。为了避免盖不到被子,她只好离陆行近一点。
还是好冷。盖不住。
她又挪了挪身子,直到自己的身子就快贴上陆行的,被子才完全盖在她身上。因为上了药,血腥气淡了些,闻着也没那么呛鼻,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药味儿。
她抗拒,太抗拒了。
陆行突然起身将蜡烛吹灭了,殿内陷入一片黑暗,好在微弱的月光,不然暖阁内太黑,她还有些后怕。
夜很深,万籁俱寂,什么也听不到。今夜月明星稀,月光透过窗漏进来,细细碎碎地洒在地上,像是凝固的霜。
景沅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望着上方,怎么也不想合上眼。旁边就睡着一个陆行,若是自己踢被子碰到他,他肯定又会不喜。
这人睡眠浅,一点惊动就能醒。景沅上辈子就知道,在夜深人静他睡着的时候,她也想过用手去掐死他。
她记得前世,那夜自己起身准备掐死他的时候,还没伸手,便对上他一双倏然睁开的眼。
他有些疑惑:“公主是想下去?”
景沅忍着心里不快的情绪,挤出一个妩媚的笑来,柔声说:“我想亲你。”
……
思绪被拉回,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玉佩也没有了,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和谢玉说。陆行这个疯子,自己有什么情郎他还要干涉?今后若是自己嫁人,他岂不是要翻天?
景沅不能理解,陆行为什么要这么做?
漆黑的屋子里,陆行的声音骤然响起:“公主还不睡?”
景沅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忙解释:“睡不着。”
她还是哽咽着的,就算心里难受,也只能佯装无事,去对他笑脸相迎。
景沅的手指微微蜷起,不小心碰到了陆行的左手。她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避开,觉得手背都在发烫。
陆行的声音很淡,却含了不快:“睡觉。”
景沅躺在床上,困意像是浪潮一般涌来,她打了个哈欠,缓缓合上眼皮。罢了,踢到他就踢到他,踢死得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上辈子自己和他睡觉的时候,她经常一醒就发现自己粘在陆行身上,每每醒来都浑身一僵。陆行也不在意,任由着她睡得七横八竖。
景沅觉得不舒服,浑身都不自在。他是杀了自己父亲的仇人,自己却只能做出这下三滥的勾当。
她又梦见宫中那滔天大火,灼烧着大内宫城里的一砖一瓦,燃得是那样烈,那样刺眼。
她感觉到有人推了推自己。景沅迷迷糊糊地抬眼,正想说“翡翠,我再睡一阵”,骤然想起,这是在养心殿的暖阁。
她浑身一颤,匆忙起身。自己睡姿倒是不错,没有七横八竖,就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比被捆着还乖巧些。
她呼出一口气。昨夜被噩梦折腾了一晚上,还没有睡够。她一扭头,发现陆行正坐在自己身边,精神好了许多,想必也退了烧。
病死多好,居然还越活越来劲了。
景沅看了看西洋表,正是清晨。她眸中含笑,佯装关心问:“掌印,感觉身子怎么样?”
陆行没有回答她,而是凝声道:“昨夜福禄派人去了湫沅宫,回去的时候,说是陈贵人来过了,她来的时候,是在掌灯时分。”
景沅心里一跳,惊愕问:“陈贵人?她一个后妃来干什么?”
掌灯时分,她不在湫沅宫,她在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