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送来了新的喜服，款式和之前的一样。

夏柠看了眼正等着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的丫鬟，喊住了正要避开出去的谢瞻。

“谢公子。”

谢瞻脚步微缓，回头望着立在烛光里的女子，“我就在外面，夏姑娘莫怕。”

夏柠唇角笑靥加深，“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想与谢公子相商。”

谢瞻微怔，旋即让丫鬟退下，道：“夏姑娘请讲。”

“等拜完堂，谢公子可有何打算？”夏柠问他，目光沉静，暗藏着几分打量。

“夏姑娘放心，谢某知道拜堂是权宜之计，等祖母气消了，便会找机会放夏姑娘离开这里。”

他清楚，这位夏姑娘方才会答应嫁给自己，是迫于祖母的威势，就如同自己，哪怕不愿连累旁人，也不得不成为这一切恶行的源头。

灯烛微爆发出“噼啪”声，明暗晃动，镀上了一层微光的他，像是鎏金宝华的神像，眼帘半垂，脸上神情悲悯又自责。

夏柠移开视线，有些惊讶这位谢公子居然还保持有一份难得的‘悲悯’，这不是谁都还会拥有的品质。

她缓了缓语气，轻声道：“我并非在担心这个，而是想问问谢公子可愿意跟我一同离开这里？”

谢瞻愣怔了一息，语气惊讶：“夏姑娘为何会想我与你一同离开？”

夏柠抬起手，指尖点了点一旁的画，“是画中的谢公子告诉我的，说你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秀美的山川。”

这个房间，随处可见的山水画中，皆有一道身影，或是寒江独钓，或是登高眺远，又或是采菊东篱，无论是可中模样，皆有他自己的影子。

“……”

谢瞻抬眸，眼底多了几分亮光，可随即这亮光便黯淡下去，“可祖母不会同意的。”

“方才我听谢老夫人所说的那些话，感觉她或许是担心你一个人出去会遇到危险，才不让你出去，且在她看来，郎君不成家也没有离家出游的理由，但要是我们礼成，谢公子再提出去，那谢老夫人应该不会再阻拦。”

夏柠声音轻缓，一字一句敲击在了男人心底。

良久之后。

男人缓缓点头，“谢谢夏姑娘，我会去说服祖母，若……若无法与你一起，也必定会送你离开这里。”

夏柠笑了下，没有说话，等到谢瞻离去后，她才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手。

“还好，他答应了，我这也不算算计……”

夏柠低语，抬手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以谢老夫人疼爱孙子的心，先前拒绝了谢瞻的请求，只怕心里也不舒服，现在谢瞻再去求，哪怕是为了安抚孙子，也会答应下来。

她能离开这里，而谢瞻也能出去，算起来真论吃亏来说……

唔。

想想谢瞻的模样，若谢老夫人多点耐心，说不定根本不需要强绑了人来嫁给谢瞻。

…

婚礼过了吉时依旧举行了。

夏柠一番奋力挣扎的结果，只是为自己换了一身嫁衣。

她望着喜堂内等待的男子，苍白的脸上，不知是被红烛照得，还是因为完成了她交代的事情而激动的染上薄红。

喜堂布置格外华丽，丝竹声吹奏出了热闹喜庆，夏柠缓步进去，刚走了两步，便看到谢瞻迎了过来，谢老夫人瞧不得孙子这般急切的模样，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等到他们两人走到中间，夏柠以为会立刻举行仪式，可并没有赞礼者出来。

夏柠直觉有些不对劲，侧眸看了眼谢瞻，后者似乎也察觉出了，出声问谢老夫人，“祖母，不行礼吗？”

谢老夫人淡淡回道：“别急，新娘子虽说不是心甘情愿嫁入我们谢家，但既然要当我们谢家媳妇，也不好太委屈了她，大婚之日没有娘家人观礼怎么能行，且等等，马上人到了，就行礼。”

“……”

夏柠心猛地一沉，立即明白了谢老夫人的意思。

夏柠闭了闭眼睛，藏在袖中的左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夏姑娘……”

夏柠睁开眼，看见了一脸内疚的谢瞻，旋即压下心绪，轻声道：“我没事，不怪你。”

谢瞻如何比得过谢老夫人，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位恶鬼的狠绝，大概是猜到了谢瞻会去求情，是受了她的挑拨，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警告。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声音，回身望去，顾修被曹管事以一根乌色绳索捆住拽着向这边走。

素来清雅的男子，此时虽然有些狼狈，却依旧是俊美如皎月，只是他望见喜堂内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后，脸上的表情变了，“师姐！”

谢瞻看了眼愤怒的男子，侧首看着夏柠，在发现这位从入鬼蜮就一直很冷静的女人，唇瓣抿了一息，雾气蒙蒙的双眼闪过一丝紧张，看起来很担心外面的男子。

夏柠怕顾修担心，反而做出刺|激恶鬼的事情，旋即伸出左手，向他招了招手，道：“我没事，师弟你快进来吧。”

“……”

顾修心中的怒火，在看到她的动作后，瞬时压下了一些，心绪清明后，便也注意到了喜堂内端坐首位的老妇人。

那明晃晃的恶鬼印，令他眉心皱了下，眸光微闪，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喜堂内，除了老妇人和那位新郎外，都是纸扎人，而这些纸扎人身上的力量都来自老妇人。

“好。”

这一对师姐师弟冷静的反应让谢老夫人冷冷笑了声。

“既然人都齐了，那便开始吧。”

曹管家将顾修带到喜堂后，便把绳子一头交给了丫鬟握着，而他则扮演起了赞礼者，扬声赞唱：“升，平身，复位，跪，皆脆。”

夏柠和谢瞻依礼‘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边上的顾修望着女子红装艳艳，却要跟一只鬼对拜，心头怒气上涌，忍了又忍索性闭眼不看。

夏柠见他还如小时候那般，生气极了便把唇角绷直，便觉得有些莞尔，不过，好在没有暴起与谢老夫人发生冲突。

“敬茶。”

丫鬟端来了茶盏。

谢瞻先敬茶，谢老夫人端起喝了一口，许是因为礼成了，她看起来温和了许多，慈眉善目交代了一些夫妻相处之道给孙儿，若非那恶鬼印，这场景看起来到真的跟正常婚礼没有区别。

“新娘子敬茶。”

夏柠没有反抗，乖乖端起茶盏，跪到了谢老夫人跟前，举起茶杯，低声道：“祖母，请喝茶。”

谢老夫人还是不喜欢她，却也微微俯身去接孙媳妇的敬茶，就在碰到杯子的瞬间，夏柠猛地握住了谢老夫人的手腕——

“啊！”

谢老夫人惨叫出声，手腕处冒起了黑烟。

这变故太快，管家和丫鬟们还未反应过来，夏柠已经松开了手，将左手中指的戒指重重按在了那恶鬼印上！

等到离得最近的丫鬟扑来救主，已经来不及了。

恶鬼印冒出了幽蓝色火焰，瞬间烧的谢老夫人惨叫不已。

夏柠再次用力按下戒指。

也幸亏谢老夫人卡在恶鬼和厉鬼中间，这枚戒指才能有此奇效。

几乎是同时间，顾修挣开了绳索，唤出灵剑将要扑向夏柠的纸人全部斩断。

“这是什么东西！”

谢老夫人惊骇，猛地挥出一掌，击飞了夏柠，但恶鬼印被重创的她，此时就如同被刺破的牛皮袋，一缕缕黑气从恶鬼印中飞出，那都是她积攒下来的力量，黑气笼罩，鬼相显现，双眼变得鲜红，瞪着地上的夏柠。

“是我小瞧你了，但你以为杀了老身，便能摆脱成为鬼新娘的命运？呵呵呵，从你与我孙儿行礼的那刻起，你们便以结成血契，今生今世，你都是我谢家的人，都是谢瞻的妻子，他生，你便生，他死，你也绝对不能独活！”

夏柠愣怔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可却如何都起不来，喉间的血腥味上涌，血丝顺着唇角流下。

本来正要挥剑刺向谢瞻的顾修猛地收手，冲到了夏柠身侧，拉起她的右手，在看到那象征血契的鲜红印记后，愤怒举剑攻击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此时已经无法维持人形，恶鬼形态的她成了一团焦黑的怪物，被顾修一剑刺中胸膛后，并没有反击，血红的双眼看向了呆愣在那的谢瞻，凄厉地大喊：“瞻儿，祖母这一生这一世，一步错，步步错，唯愿你今后，不忘初心！”

夏柠心头微动，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谢楠。

他愣在那，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惊吓过度，双瞳失神，魂魄逐渐透明。

顾修见他这样，心中升起一股厌恶，弱小至极，偏偏因为有血契在，将大师姐与他捆绑在一起。

顾修冷脸抓住了谢瞻的左手，口中默念：法由心生，生生不息。

大量灵力涌向了谢瞻。

与此同时，细若发丝的力量悄悄钻进了顾修体内。

顾修并未察觉，为谢瞻固魂后，见魂魄凝实了，便松开手，回身去查看夏柠的伤势。

谢瞻低头看着手指，眼中闪过一抹幽绿色。

奇怪，为什么拿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