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少爷

一番闲聊,终于上菜了。满满一大盘镶嵌着肉馅的肠粉皮浸满浓郁汤汁,大块红虾、生蚝、牛肉分布其上,看一眼便垂涎欲滴。

经天吓到:“哇这么大一份。”

周子浩说:“河心严选,我们现在吃的店都已经是帮你精挑细选过的了。”

王佳音往盘子里加了几大勺剁椒,周子浩加了一小勺,而经天和郑予妮这里直接就动了筷——她早就发现他和她一样不吃辣了。

吃饭时说话就少了些,渐渐地,郑予妮发现经天吃得挑挑拣拣,最后干脆把虾肉剔到了一边,才能放心地夹一大块粉入嘴。她立刻就问:“你不吃虾啊?”

经天一怔,“嗯”了一声,像个被训斥挑食的小学生。

郑予妮像是见到人暴殄天物般迷惑,直接一筷子过去夹到自己碗里:“这个人居然不吃虾诶!”

见她想吃,经天就在自己盘底搜刮了一下,把藏在底下最后一块虾肉夹给了她。

好像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没人觉得这俩没说过几句话的异性突然就不介意吃对方碗里的食物有哪里不对。

郑予妮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看法——95后是没那么八卦的,更专注自己,少盯着别人多管闲事。她都能想到那些8090的姐姐们看到这场景该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少吃了那么几块肉,经天是第一个吃完的,他起身去扫码付钱,回来后说了声:“我付了啊,你们不用给了。”

周子浩心安理得:“少爷真是大方。”

毕竟是平辈,王佳音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吧,我们转你。”

郑予妮佯装细嚼慢咽,没吱声——转账就要涉及加微信的问题了,她很不想通过这种场景这种借口般顺带的形式加上经天的微信,所以,他要请就请吧。

但,她希望这能让他意识到——他还没有她的微信。

经天去付钱的时候,就根本没打算再一个个加微信一个个收钱。还好有个明白人周子浩:“佳音你也真是的,费那劲给少爷省钱。”

王佳音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安心被请客。

回去路上,周子浩问经天:“你们办公室要动吗?”

经天说:“要,说是搬到五楼。”

“嚯?那不是跟我们一层楼?”

“应该在你们旁边吧,要等人清理一下会议室和档案室才能搬。”

果然,经服搬到五楼这件事基本是确定的。

电梯到了三楼,经天先出去了,周子浩和王佳音跟他互道拜拜,他最后看向郑予妮,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别处,没搭理他。她没假装玩手机,也没假装忙别的顾不上,就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他。

她有点生气——她当然生气,他刚才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到底想气死个谁?这番说法在王佳音听来,大概率会认为他有女朋友但不明说。周子浩的想法就更多了,至少会认定他有暧昧对象。

郑予妮一直气呼呼的,趁王佳音出去上厕所的功夫,她气得一下子从午休床上惊坐起来,低声怒骂:“你的这个暧昧对象,最好是我!”

一周里最令人期待的周五到了,郑予妮一整天精神抖擞。

于琛今晚值班,郑予妮和段溪芮说好晚上去做美容,然后睡她家里,明天陪她逛街挑婚礼伴手礼盒的东西,一想到富婆闺蜜结婚自己有一堆礼物收,这搁谁不开心。

今天的工作内容也很配合她的心情,都是一些常规琐碎的事务,不急也不难。郑予妮攒了几份需要委员签字的件,等委员办公室对面给她盯梢的同事通知她委员回来了,她赶紧从大楼最边的楼梯下四楼。

一推开消防门,她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

楼梯间是全封闭的,经天的浑厚低音在这里面全方位立体混响环绕,如鼓点般在她耳膜上蹦迪,真是要命地好听啊。

郑予妮急切的脚步滞住了——很明显,他在发脾气。她还没看到他人,从声音方位判断,是在楼下。她轻手轻脚下楼,接着听到他说:“这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事,还有那么多同事都去了危险的地方,甚至还有女生,他们不辛苦吗?基层本来就是要负责这些的。”

又是在说那天暴雨的事。

经天似乎打断了对方,更为急切地说:“什么叫我不是负责的?那我来基层的意义是什么?本来书记就在群里倡议男生能帮忙的都出去帮忙,凭什么我搞特殊?”

郑予妮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五楼到四楼的阶梯没那么长,她过了转角,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经天。他斜靠在窗边,面朝楼梯的方向,大概是随时盯着来人,所以他也一眼看到了她,刚要开口再说什么,猛地一下住了口。

她步步往下走,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她的眼神里露着担心,而他有些尴尬。经天干脆转身过去,别开了脸。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经天偃旗息鼓般地“嗯”了一声,沉闷,压抑,愤懑。

郑予妮最后离开电梯间前,听到他烦躁地说了一句:“不回了,我晚上约了朋友。”

这让郑予妮猜到了八八.九九——温润有礼的中国小孩,一般只有在父母面前会变得这么暴躁厌烦。“不回了”,基本可以断定是他父母问他回不回家吃饭。

郑予妮一路心不在焉,找到委员签了字,她急切地跑回电梯间,可经天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想也不想就继续跑下三楼,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这么去了他的办公室,但他也不在那里。

正当她要转身走掉,姚湘云从走廊那边过来了,郑予妮先问好:“湘云姐。”

姚湘云仔细欣赏了她一番,第无数次赞美道:“予妮真是漂亮。”

郑予妮笑笑,姚湘云转身进了办公室。就在这一瞬间,郑予妮做了一个决定。

她跟着走进姚湘云的办公室,佯装不经意地说:“我刚才下来听到经天在打电话,说那天暴雨的事,看起来好生气。”

“生气啊?”姚湘云也很惊讶。

“对,不知道在跟谁发脾气。”

姚湘云的表情突然明了了,她舒展了一下眉头,笑道:“应该是跟他爸妈打电话吧。”

郑予妮装傻:“啊?为什么?”

姚湘云压低了声音:“听说经天的父母知道他那天泡水发烧,就找街道领导说不要让他这么辛苦。”

郑予妮的身体里突发九级地震。

——天哪……

她强装镇定,演得云淡风轻:“啊这……可是本来也没安排你们吧,他不是刚好经过被堵了顺便留下来帮忙的吗?搞得好像是我们安排的……”

姚湘云只好笑笑,声音又低了些:“所以文兰书记也不好说什么,说他自愿去吧又像是推卸责任。”

——救命啊,需要文兰书记亲自开口解释,对方是什么人啊……

郑予妮的大脑跟宕机了一样无法运转,之前说的下一次逮到机会就顺着问清他家境的决定此刻一忘皆空,她根本没有勇气再说服自己开口去问。

她怕自己慌乱得明显,随便又找了句话:“他爸妈打电话的?还是过来了?”

姚湘云拍了拍郑予妮的手:“人家来之前爸妈就跟书记和其他领导吃过饭了。”

郑予妮真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听了,匆匆道别,落荒而逃。

她走了楼梯间,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拖着无力的步伐缓缓上楼,心一直在抖。

……原来,喊他一声少爷,不是奉承也不是开玩笑,人家真少爷,不折不扣的少爷。

可老天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又或者说,既然知道了,就一次知道个够吧。等郑予妮回到办公室,失魂落魄地瘫在那里没多久,周子浩就笑嘻嘻地来了:“上个月出去少,我油钱直接少了八百。”

此刻郑予妮当然看什么话题都能想到经天,但却又没点明:“你加95号油?95和98,到底有什么不同啊?”

“98能跑更快,对发动机也更好。”

“所以更贵吗?”

“太贵了。”看起来是在说98号汽油,可显然他们身边有一个经典的98号油形象代言人,周子浩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经天才烧得起。”

郑予妮跟失了心疯一样继续问:“为什么他要加98,你不用加?”

“我的车95够了,没那么金贵。”

“你车还不金贵啊,还要多金贵?”

“经天的车啊,”周子浩再一次顺理成章地丢出他的名字,“他开M5,比我的车贵三倍好不好。”

郑予妮再次遭到一记重拳。她字字不提经天,却又字字在问经天。

周子浩的车什么价格,她是知道的,三倍,她也能算得出来——却是一个她无法接受的数字。

郑予妮张大的嘴是演的震惊,说的话却是真心的:“真有钱。”

周子浩好笑地说:“你刚知道啊?”

“差不多吧。”

“你没看他手表都快十万了吗?积家的月相大师。”

够了够了够了!郑予妮好想往桌上砸一拳——她今天真的已经听够了!

“嚯,牛逼。”郑予妮疲倦地回了头,是真的再没力气说一个字了。

——还不够吗郑予妮?这些就是你要的真相,你还想知道多清楚?更清楚的你敢听吗?

——她不敢,根本不敢。

此时距离这一周工作时间的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之后却让郑予妮度秒如年。还好段溪芮一早就出发过来接她,六点之前就到了街道,能让郑予妮一下楼就扑向她温暖的怀抱,没有比这更能让她欣慰的事了。

郑予妮进电梯时是一个人,到了三楼,电梯门开,经天出现了。他进来时先开口:“回去啊?”

郑予妮也问:“这么早?”

“晚上有事。”

“噢。”

到了一楼,一出电梯郑予妮就看到了段溪芮。见到郑予妮身边还有经天,她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笑,戏谑地朝这一双璧人走来。

郑予妮抬头就问:“车呢?”

段溪芮说:“停外面,我出来找个卫生间。”

经天走在一边,问:“好朋友啊,经常见你们一起。”

郑予妮转头告诉他:“嗯,大学同学。”

“去吃饭?”

“嗯,去市里。”

“我也回去,周五应该会很堵。”

走到了门口,还是经天先说:“拜拜。”

郑予妮轻轻回:“拜拜。”

一坐进车里,段溪芮就跟有读心术一般道:“闹别扭啊?怎么不搭理他?”

郑予妮一怔,她倒也不是故意的,但……就这样吧。她说:“你都能看出来,他肯定也看出来了。”

“所以他一直在看你。”

郑予妮听了有点开心,可又开心不起来。

段溪芮把车发动起来,郑予妮才卯足了劲儿发泄般喊:“段溪芮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敢的?我怎么敢的!”

段溪芮嘴角一弯:“找到真相了?”

郑予妮整个人转了九十度面向她,发疯般喊:“你知道我今天听说了什么吗?他爸妈知道他暴雨那天的事,直接找了我们书记不要安排他那么辛苦——疯了吧?这得是什么人啊?”

段溪芮自然是冷静的,可也的确被震住了:“那,确实有点牛逼了——那你问了吗?到底什么级别?”

“我没问!”郑予妮张牙舞爪,暴躁得夸张,“我不敢,我很清楚只要我一问我就能知道了,答案就在下一句话,所以我不敢问——这还有区别吗?这还要问吗?这级别我是非知道不可吗?知道到这份上还不够吗?”

段溪芮配合她表情浮夸:“不会是市长儿子吧?哈哈哈哈——”

郑予妮却很认真:“我分析过了,应该不是公务员,更有可能是国企高层,因为……我真无语,他的车是M5,手表是积家月相大师……”

“牛逼了我的妮,”段溪芮这会儿更明白了,“你心上人真有钱啊。”

这一次,郑予妮没急着否认这个称呼,她认真说:“所以应该不是政府,不然可能不会让他这么高调的。”

段溪芮点点头:“是的,我老公上班开个三十万的大众,手表还是我大学送他的浪琴。”

“段溪芮我真无语,我真无语!”郑予妮疯了,“你知道他一开始看起来多普通吗?来回几个颜色的短袖,永远就穿那一双鞋,我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才喜欢他的啊!”

段溪芮扑哧一笑,舒服了:“这是你自己说的哦。”

郑予妮破罐子破摔:“是啊,我就是喜欢他啊,他——他很难让人抗拒好吗?言行举止没有一丝出错,优雅和涵养刻到了骨子里……”

郑予妮抱紧自己,失神地看向窗外:“我早就该问的,我早知道就好了,我说什么来着,越晚知道越没有退路……”

车已经驶上了通往市中心的快环大道,两侧的高楼大厦飞速倒退,粉紫色的晚霞融成芋泥冰激凌,给每一位下班路上的湾州人辛苦一周的慰藉——周末开始啦,一切都会像冰激凌一样甜的。

这座城市总是不遗余力地用各种方式给你加油打气,就连晚霞都变成了可爱的风格,让你觉得充满希望。

从前有那么一天,郑予妮也是被这样可爱的晚霞所治愈,决心努力留在湾州。她知道,即便她是块金子,但湾州金碧辉煌,好好工作默默为湾州添砖加瓦,她就是一个普通而努力的优秀市民了。

可现在,她遇到了金碧辉煌的经天。他生来就在这里,他就在湾州流光溢彩的顶端,她穷极一生也无法走到的顶端。

“我该早点知道的……”郑予妮不住地喃喃。要让她一开始就知道,经天这样的人,她根本不会去靠近。

段溪芮语重心长说:“我知道你想门当户对,但也不用限死在这个范围啊,那我大一的时候也不知道于琛家里怎么样啊,不还是只看人嘛。”

“所以我们现在不是大学生,也不在学校里了,”郑予妮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后悔没在学校里抓紧找到那个对的人,“这都不是范围的问题段溪芮——他这根枝儿实在是太高了!”

她在模仿《知否》里明兰的语气,逗笑了段溪芮。

“哈哈哈哈……”段溪芮一阵大笑,才说,“可是我的老成持重告诉我,经天对你是特别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