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俗套
恶魂逼近明先雪,伸出扭曲的爪子,锋利的指尖闪烁着寒光,似乎随时都能将明先雪撕成碎片。
狐子七却依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仍悠闲地吃着瓜子,唇间露出白色的牙齿,犬牙尖尖,能让人想到兵刃一类的凶器。
如此凶器,却只是拿来嗑瓜子罢了。
明先雪端坐于石凳之上,身形如松,纹丝不动,嘴唇轻轻张合,低声诵读经文。声音虽低,却如涓涓细流,汩汩流过每个孤魂的影子里,温柔而有力地涤荡着那污秽的黑气。
在明先雪的诵经声中,咆哮和尖叫声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低沉的呜咽。
那些黑气缭绕的恶魂,如同晨雾在朝阳下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沉重的宁静。
狐子七一怔,望向明先雪:“你把他们都超度了?”
明先雪轻轻颔首,正想回答,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
狐子七见状,忙伸手扶住他,眉头紧锁:“你怎么样?超度这么多恶鬼,极其耗费心力,你不该如此勉强自己。”
“他们不是恶鬼,”明先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却掩饰不住他此刻的虚弱,“我看得分明,他们是此间枉死的怨灵,本无伤人之意,只是被邪术操控,实在可怜。”
狐子七闻言,大受震撼:我的天爷,他难道真的是一个好人?
超度此众多怨灵,极其损耗心神。每一怨灵皆怀深厚怨念,明先雪需以己心之力去感受他们之悲苦,化解其怨恨,此中过程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心神受损。
更何况,还需施展法力破解邪术,方能释放怨灵之束缚,每施一法,都是一次较量,必须全神贯注,不得有丝毫松懈。
是以,超度过后,明先雪身心俱疲,好似被风雨摧残的松柏,虽仍苍劲,却也显疲态。
他这举动,虽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割肉饲鹰”,却也差不离了。
狐子七扶着明先雪,心里一片复杂。
他原本只是对明先雪好奇,后来带了与色相相关的喜欢,现在呢……又多了几分敬意。
这是他头一回感觉到人心的复杂。
然而,这也越发刺激了狐子七身为妖狐的狩猎欲。
狐子七看着脸色苍白但依然挺拔的明先雪,心想:真的……好想得到他啊。
邪术被破,乌云完全消散,月光变得皎洁温柔,如明先雪的衣袍。
雷坤子正闭目凝神,手持黑木剑,试图维持着那邪术的运转。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自天际降临,仿佛有无形的巨手将笼罩在院落上方的黑暗撕裂。
雷坤子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原本紧握在手中的黑木剑,此刻竟在剧烈颤动,仿佛要挣脱他的掌控。他心中一惊,想要加大法力稳住剑身,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黑木剑从中折断,化作两段无力的木头掉落在地。
失去了黑木剑的支撑,雷坤子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噬而来。
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难忍。
他张口欲呼,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雷坤子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看到雷坤子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王妃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她急忙叫来府医为雷坤子诊治。
府医匆匆赶来,把脉观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对王妃说道:“回王妃,雷坤子大师已是死脉。”
王妃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当场。
雷坤子如此,明先雪这边虽然破阵了,却也并不好受。
狐子七伸手搀着明先雪回室内,这倒是狐子七作为书童“伺候”以来,第一次真正触碰明先雪。
他“侍奉”的日子虽然不算短了,但几乎都只是做一些伺候笔墨的工作,二人毫无接触。
这也未必就明先雪防着这来历不明的狐狸精,因狐子七观察下来,即便是打小伺候明先雪的宝书,也很少入屋伺候,从不铺床叠被、伺候更衣,几乎是碰不到明先雪一片衣角的。
狐子七长久以来看着明先雪总是身着宽袍大袖,从头到脚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立领高耸,将咽喉也遮掩得严丝合缝,裤子则垂至鞋面,几乎不露一点肌肤。
明先雪本来肤色就冷白,如今失了血色,更似一滩将要化掉的雪。颈部微微露出,与服帖的立领相接,呈现出一种浑然一体的白,肌肤和丝绸的边界将近模糊。
狐子七难免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狩猎欲,一边道:“这领子束着咽喉,怕是对呼吸不好。”
一边轻轻地伸出手,指尖碰着立领上的盘扣,一触而开。
挺括的领子松开,露出因为微微喘息而滑动的喉结。
这还是狐子七第一次从明先雪看到了极具雄性气质的特征——谁叫明先雪平日亦儒亦僧,无烟无火,只是一团洁白。
如今,在洁白上多了起伏,如同茫茫一片雪地上陡然见了一座高峰。
狐子七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
他的指尖即将滑过那喉结,明先雪的声音突然响起:“劳烦阁下给我倒一杯水。”
狐子七一怔,指尖悬停在半空,笑道:“公子是真的要喝茶,还是不许我碰你?”
明先雪眉眼一弯,虚弱地笑笑,这姿态在贪色狐妖眼里显得尤为美味。
明先雪笑道:“狐妖报恩的故事,难道总得落在这个上头?”
“原来公子雪也知道狐妖报恩的故事啊。”狐子七笑了起来,却并未碰明先雪,而是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明先雪看着昏黄烛火下狐子七的影子,说:“我也读了不少志怪。”
“我还以为公子雪只读正经书呢?”狐子七笑着回头,一双狐狸眼在烛火里熠熠生辉。
“何为正经书呢?如按公道计,四书五经外都不正经,连佛经也不该看了。”明先雪伸手接狐子七递来的茶。
狐子七却偏不让他接过,伸手把茶送到明先雪唇边,笑道:“那公子雪看过多少狐妖报恩的志怪小说呢?”
“看过一些,时常觉得看了一本便是看了七八本,左不过是凡人滴水之恩,狐仙以身相许。”明先雪大约也没什么力气,既然狐子七要把茶递到他的嘴边,他也索性茶来张口。
他的脸庞上,没有半点扭捏与羞涩,全是从容与淡定,宛如山巅之上的青松,毫无桃花一样的春意。
因为他的姿态过于豁达,倒把旖旎的气氛熄灭了些许。
狐子七时常自持美貌,十分自信,但每每在明先雪这儿挫败。
他那得天独厚的美貌、与生俱来的天赋,一遇到明先雪,便如同锋利的剑刃在顽石前折断。对于狐子七而言,究竟是越挫越勇,还是挫败中透着无奈,已难以言明。
他只是轻盈地放下杯子:“公子读的书够多,原来也知道套路的。”
“我只是想,”明先雪道,“何必叫我们的故事落入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