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既做真神仙,何苦动凡心
关山依旧无动于衷。
她丢开肉瘤,扑到牢房木柱上,双手紧紧扣住,纤长的指甲被折断,鲜血淋漓。
关妙仪像是感觉不到疼,目光癫狂:“你为何总记着那不洁之人?她与父亲欢好时的浪荡模样你可曾瞧过?”
“她与母亲针锋相对,逼得母亲甘守一隅你又可曾瞧过?”
“你口中善良纯真,心心念念的清瑶,又是如何虐待我的?”
关山闭上眼睛,疯子,疯子!关妙仪是什么样的人他或许不清楚,可她宋清瑶是何人他岂能不知?
关妙仪脸上的血像是翻涌的江水,将胸口的云雾纱裙晕湿。
她瘫软着缓缓滑坐于地面,目光又呆滞下来,口中轻声呢喃着:“二叔叔,二叔叔····”
母亲带着她二嫁,她容貌丑陋,母亲不许她见人。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关山,在后院子,他喝了很多酒,瞧见她时并未露出嫌恶之色,只含笑问道:“你如何不去前院吃酒?可是与我一般心里不痛快?”
她的确心里不痛快,但她习惯了,关山将手中的酒坛子塞到她手中:“ 一醉解千愁,来,喝。”
关妙仪深吸一口气,对酒坛猛干一口,瞬间被辛辣的味道刺激地直咳嗦。
关山大笑,端的一副爽朗俊气。
那时她便喜欢上了他,可为何他偏偏是她的小叔叔?母亲为何偏偏嫁的是关家人?
命运待她不公,她不甘心!
次日,丙辰时
冲狗煞南
喜神西南财神正西福神正东
“你听说了么?关妙仪昨夜于牢中暴毙而亡!” 上了马车,顾汀汀突然道。
司遥瞥了她一眼:“这你也知晓?”
“大清早的全城都传遍了,关夫人正在府衙闹呢!”顾汀汀痴缠着司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都在说是关妙仪杀了宋娘子?”
司遥见她实在好奇,便将此案前因后果大致说了遍,顾汀汀恍然,叹道:“可恨痴妒误卿命啊!”
司遥笑道:“所以大小姐,你大清早拉着我上白云庙祈福,做了亏心事?”。
“才没有!”顾汀汀啐道
白云庙坐落于鲤州城外白云道,马车到山脚下时,人头攒动,到处弥漫着浓烈的香火气息。
两边摆满了贩卖香烛纸钱的摊贩,见客人来了,纷纷将手中配好的香烛纸钱递到客人跟前:“礼多菩萨不怪。”
顾汀汀顺手买了两把,司遥咂舌:“这白云庙香火当真旺盛,大清早就这么多善男信女。”
“当然了,我娘时常会来此地做义工,施布呢!”
“恩人!恩人!”司遥恍惚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就见一堆夫妇脚下匆忙地小跑而来。
司遥认出两人,含笑道,“源源可还好?”
那妇人忙道:“好好好,如今还在庙中呢,主持亲自看养。”
摊主捧着个小红檀木箱子举到司遥眼前:“当日便说如恩人可救犬子,愿将家产奉上。”
司遥摇头:“自个收着罢,若真想谢我,且多行善事,也算为我累了福报。”
两夫妻踌躇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待源源恢复后,经此一事,身子只怕大不如前,吃药看病哪样不花钱?自个留着罢。”
司遥这样一说,夫妇两连连点头,面上感激之情不可语也。
司遥扯着顾汀汀走进白云庙。
她虽爱财,不取不义之财,如今她手中也存了些银子,既不缺,何需多,本是黄白之物,不过为世间生存罢了。
上完香,顾汀汀去找住持,司遥兀自于地藏殿的台阶上蹲着,她百无聊赖,一扭头,恍然见身后高台之上蹲着一只黑猫。
竟与骊山遇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司遥蓦地站起身来,那黑猫淡然地伸出前爪,舔了舔,轻蔑地扫了司遥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走进了地藏殿,跳到佛像的肩膀之上蹲坐。
于佛台烟火缭绕间,居高临下,藐视众生,司遥的心突突直跳。
民间传说,地藏王菩萨未得正果前,其坐骑是一只黑猫,后为掌管阴司的神,当日她便觉此猫并非精怪之流,原竟是这样的来头。
既是神,为何甘居宋娘子身侧?
蓦地,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四月廿七那场大雨,说书人道:话说清崇三十五年,宋娘子于白云道——”
四月廿九日,狸猫伪装打更人夜半叩门,待她开门,四野无人,只余猫叫,想来那是它给她的警告,让她莫要多管宋娘子之事。
关山既知此猫的存在,那么欲复活宋娘子一事,此猫是否也出了力?
“阿遥。”
司遥的思绪被打断,是顾汀汀,从住持那儿出来之后,神色欢跃又有些苦恼。
上了马车依旧心不在焉,司遥忍不住问:“住持与你说了些什么?怎么瞧你又欢喜又苦恼?”
顾汀汀忙摇头:“没什么。”
回到东巷,这两日皆未见山尘,房中亦无人,到了子时,尚未归还,司遥吹灭了油灯,准备就寝。
次日,司遥起身,东巷旁便是繁闹的街市,小贩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口中嚷着:油炸糕,煎饼果子,水晶皮包子——
只听一阵碗碟打碎的响声,接着传来云娘的大骂,小元宝的啼哭之声。
司遥正对东方,深吸一口气,于院中打起了八部金刚。
完毕提起桶丢进井里,拉着绳子搅动几下,桶里装了大半的水颤颤巍巍地从井口被吊了上来。
司遥用木盆接了水,指尖伸进盆中,触碰到水,冰凉凉的,心上一激灵,她最后一点瞌睡都没了。
“司姑娘可在?”像是关府小福子的声音。
这大清早的,司遥开了门,倚靠在门上瞧着小福子,这小子比之前倒是圆润了些。
小福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司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寻我何事?”
“主家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怎么能知道?”
司遥想了想:“劳烦稍后片刻。”
借着这个功夫,小福子买了几个大肉包,在司遥出来时,一股脑塞在司遥怀中:“方才瞧姑娘刚起,想来还未用早点,我便随意买了点。”
司遥上手摸了摸小福子的头顶:“好孩子!”
小福子的脸更红了,他小声抗议:“我已及冠了。”
到关府时,外面停了辆马车,关管家掀开帘子冲马车内的人说了什么,关川便于马车下来,远远地冲着司遥招手:“大师,大师——”
“关老爷。”
“大师,是这样,我二弟非让我搬回院子,可我实在害怕,所以请你来瞧瞧这院子是否还有不干净的。”
没等司遥说话,他拍拍胸口:“大师放心,报酬必定不少。”
费了一整天时间,司遥将继芳院的布局全部打乱,重新安置,亦将院中那棵鬼树拔出,又于关府其余地方晃荡了半日。
那关川胆小得很,哪怕她明知这府中并无异常之处,依旧做出十分尽心地模样来。
果不其然,关川满意地不得了。
黄昏时,她从关府大门出来,与关山碰了个正着,关山满面春风,意气风发,瞧见司遥竟罕见地点头含笑示意。
看着他的背影,司遥不由得想,难不成这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之法?
她暗自摇头,嘲笑自己什么时候竟也与此挣扎凡尘俗世之人一般痴妄?
她并未回去,而是去了棺材铺子,定了一口小小的棺材。
棺材铺的陈老板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为人板正,且做棺材的手艺精湛,因此陈老板于方圆百里皆有名气。
因司遥做的是小棺材,并不费什么时间,当场便能做好,司遥索性在店里等,跟陈老板聊起了天。
这才得知,陈老板一辈子都未曾娶亲,膝下也无子嗣,如今只一人守着着棺材铺过日子,混口饭吃。
司遥想着,这陈老板应当也是个极有故事的人,只是人家未主动说,她也不好唐突去问。
“这棺材是谁家的?”司遥看着堂中这副做了一半的棺材,细细闻去,棺材还散发若有似无得香气。
陈老板走了过来,手搭在棺材上:“上好的金丝楠木,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见不着呢!”
司遥围着棺材瞧瞧了:“瞧着有些年份了。”
“可不是,少说五百年。”
司遥讶然。
五百年,都有灵了。
司遥将手覆盖在木材上,细细感受木头里传来的气息,半晌,她收回手,可惜了,横遭此劫,百年修为化为乌有,也送了性命。
“好了。”陈老板放下手中的工具,将做好的棺材递给司遥。
“瞧瞧,如何?”
“陈老板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司遥笑着接过,只见此棺材方方正正,外面刷着透亮的黑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做工都属上乘。
司遥甚为满意:“多少钱?”
陈老板笑了笑:“都是街坊邻居,小事一桩,不用钱。”
“这如何使得?”
“我瞧着你很合眼缘,算了,走罢。”陈老板摆摆手赶司遥,扭头回去继续做未完成的大棺材。
司遥摸出几两碎银子轻轻搁在桌上,对着陈老板喊了一嗓子:“走喽!”
陈老板未抬头,摆摆手示意。
司遥抱着棺材回了家。
她将极乐坊市得来的那颗头骨超度过后,郑重地放进了这方小棺材内,葬于赴春山一处风水俱佳之地。
如此英雄人物,黄土白骨,一切过往,皆云散烟消,如今只得一隅孤坟,对月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