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裴昭再次坐上千年之前的交通工具,不过拉车的由牛变成了马,然而物种的不同没有影响车厢的颠簸,甚至因为这次是赶路,马车也不像之前一样慢悠悠地走。
这个年头,路不平是常见的事,车厢更不会有什么减震设施,裴昭被颠的头昏脑涨,车帘也不能拉开,外面风沙太大了,一撩开车帘虽看不见风沙,但只要你探出头不过一刻钟,保准当场变得灰头土脸,出了鲁安的地界,片片良田逐渐消失,杂乱无章的野草四处生长。
马车咕噜咕噜往前跑,车厢里的东西死死固定在原位,裴昭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晌午刚过,又行了一段路,日头偏西之时,车队终于停下休息,驻扎在溪边,马匹全部单拴在一起,形成一个简易的围墙,裴昭的车被围在最中心,严朗和裴景一人带着七八人往远处的密岭行去。
裴昭从马车无尽的颠簸里缓过神,推开车门,左右张望一番,发现营地少了很多人,剩下的人暂时由裴渝管理,陈义辅助他。
见暂时没人注意她,裴昭拉开车门自己下了马车,离她不远和赵嬷嬷在一俩马车上的绿松手上拿着披风,远远看见裴昭往河边走去,她连忙加快了脚步。
溪水不深,两边是平缓的河滩,被河水磨的圆润的雨花石一粒粒散在河床内,裴昭站在河边,河风刺骨,绿松手捧着披风给裴昭系上:“河边风大,娘子仔细风吹的头疼。”
裴昭微微抬起下颚,方便绿松系绳子,余光看见裴渝在指挥人挖灶,他穿的同样单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四哥哥那里可有衣物?”
裴家两房因为下一代孩子少,裴杞、裴格两兄弟感情也好,所以两家孩子序齿是排在一起的,因此裴渝虽为二房次子,序齿却跟着大房行四。
“奴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火儿给四郎君取衣物去了。”
“火儿?”
裴昭有点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她上车之前晃眼看了一眼,跟在裴渝身边的似乎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相如何她倒是没有看清,只是依稀记得是很端丽风流的体态,这么孩子气的名字,居然会是裴渝身边伺候的人。
“娘子没见过他,不知也是常理,他也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娘子无需在意他。”绿松不想多和裴昭谈论这个话题,简单提了一句之后就转移了话题,“严郎君和大郎君往密林里去了,娘子若是嫌车里无聊,趁现在也好松快松快,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那时可就下不得车了。”
“赵嬷嬷呢?”裴昭看了一圈,没看见赵嬷嬷,疑惑道。
“赵嬷嬷在后车呢,拿些做饭需要的调料。”
裴昭点头,抬手把兜帽戴上,特地做的宽大的帽檐垂下遮了裴昭一半的脸,只余下颜色浅淡的唇,轻柔而冷淡的声音从帽檐下传来:“你自去歇息吧,不用陪我。”
绿松笑了笑,试探性的上前一步伸手想扶住裴昭的手臂,裴昭微微后退,躲开了绿松想要搀扶她的手:“娘子可别担心我了,我看娘子才是要人担心,坐了一日的车,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陪娘子四处走走,也好活动活动,松松筋骨。”
日头一点点西沉下去,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河滩,背后是有些距离的密林,更远处是泛着淡青色的被雾气缭绕的山峰,唯一多彩的是萦绕在金乌周围的晚霞。
篝火已经升起,灰黑的烟雾笔直上升,天色逐渐暗下,变成一种雾蒙蒙的蓝,五名士卒结成的小队持着长长的木棍,小心而缓慢地踏进草丛,细长的木棍时不时拍打草丛,发出一种细微的声响。
被这种声音所惊动,草丛里偶尔会有色彩斑斓的蛇快速游走,而每发现一条蛇,负责惊蛇的士卒总要停一停前进的脚步,更细致的检查四周,以免有遗漏。
“不了,”裴昭轻声拒绝,“我不出营地,你不用跟着我,自去吧。”
裴昭迈步走开,绿松下意识追随着她,披风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很快又轻轻伏在她的脚边,她并不需要提起裙摆,因为北疆和鲁安过于遥远,裴昭出行的衣物比在家轻便许多,至少一条长度只到她小腿的衣裙不会给她的行动造成什么麻烦。
裴昭猫一样灵敏,安静待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听着这些士卒聊天,很多聊天都没什么意义,也很无聊,但裴昭却乐此不疲,裴渝刚安排好一切,转头又看见裴昭和部曲混在一起,哪怕她离他们还有很远的距离,裴渝依然感到一种不快。
他微微提高声音:“昭昭。”
裴昭侧头,裴渝慢步走来:“饿不饿?大哥和三郎带人出去打猎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我让人烤些饼给你垫垫肚子?”
裴昭抬手将兜帽牵起,自下而上的看着裴渝,袖口用红绳紧紧扎起,这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所以足够飘逸美丽的大袖就暂时被舍弃了:“我整日没有活动,现下也还不饿,四哥哥不用担心我。”
略略这么回答一句,裴昭觉得自己好像回答的太简单了,于是她又礼貌的再补上一句话,引出话题:“四哥哥忙完了?”
裴渝小幅度摇头,帮裴昭理了理帽子,温和道:“不要乱跑知道吗?如今不像是在家里了,千万千万不要出营地,你在家自然一切依你,如今世道不太平,哪怕周围大哥和三郎派人出去巡视了,但也不保证一定安全,你明白吗?昭昭。”
“我明白,四哥哥放心。”
正说着话,负责打草惊蛇的士卒也回来了,准备等裴昭和裴渝说完话再上前禀报。
“四哥哥有事先忙,我四下转转。”
裴渝顿了顿,想再叮嘱一番,仔细思虑过后还是作罢,裴昭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没必要看的太紧:“去玩吧。”
裴昭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裴渝陡然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语气就像对孩子说话一样,裴渝不稳重地敲了敲额头:“是哥哥说错话了,昭昭不要见怪。”
裴昭神色更古怪了,讲道理,裴渝虽然不是长子,但他是裴格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对这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教育,别家对儿郎的要求裴昭不清楚,但是在裴家跳脱是不允许的。
“怎么?你也以为我和大哥一样?”裴渝大笑起来,很快又收敛了一些笑意,再次叮嘱,“不要乱跑,昭昭,只可以在营地里散步。”
裴昭点头,慢慢踱步走开,初初长成的青草还很柔嫩,裴昭寻着先前惊蛇踩出的道路往前走,营地驻扎的地方树木不丰,稀疏几棵树立在土中,树枝上模糊挂着黑影,天色昏暗,看不清楚,裴昭上前几步,看清之后顿住脚步。
挂在树上的不是果子,也不是枯败的枝叶,而是被风干的动物尸体。
裴昭往后退,抬头四处张望,没有在周围看见鸟窝,被吓了一跳,原先散步的兴致瞬间索然,转身回马车休息去了。
暗地里得令保护裴昭的陈义眉眼微动,裴昭的胆子出乎他意料的大啊。
……
茂密的树林里,裴景和严朗兵分两路,两边隔着一条长长的深涧,细瘦的树木从涧中升出它们同样细瘦的枝叶,两边只能透出树木模糊看见对方的身影。
山林里的动物,机警过人,严朗和他身后的士卒皆是战场历练下来的,一身锐气隐而不发,这却瞒不过敏锐的草食者,敏感而弱小的动物早早藏起来了。
进来大半天一无所获,严朗并不急躁,脚步依旧轻而稳,有种如狮一般的优雅沉稳,兵卒四散在周围,树丛偶尔快速震动一下,黑影很快从眼前掠过,严朗霎时间转过弓箭,破矢之箭转瞬便牢牢钉在地上。
“郎君好眼力,”同为严朗亲卫,赵西赞了一声,上前拔出牢牢钉在土里的羽箭,捏了捏兔子的胸腔,“全是骨头,身无二两肉,要是寻到一只獐子就好了,那个肉多。”
“运气好说不定能遇上。”
正说话间,山间鹰呖阵阵,严朗抬头,很轻易地看见天空中盘旋的苍鹰,严朗微不可察地蹙眉,这鹰是他母亲派人训养的。
取出腰间的哨子,尖利的哨声穿破云霄,盘旋的苍鹰一下找到了方向,猛的俯冲而下,轻巧落在严朗面前的树枝上。
严朗再一吹哨,与先前的哨声不同,树枝上居高临下的苍鹰轻轻振翅,收起过于锋利的爪子,安然落在严朗伸出的手臂上,严朗抽出绑在鹰腿上的信,抖了抖手臂,苍鹰顺势起飞。
赵西用刀破开兔子柔软的腹部,随手把野兔丢给飞在半空中的鹰,鸟喙和尖爪轻松扯下兔肉。
严朗一目十行,眉峰微扬,轻斥道:“散开,三人一组。”
随即,严朗再次吹哨,长短间隔很有规律,哨声尖锐,轻易穿破层林间隔,使该听到哨声的人听见了哨声,不一会儿,与严朗的哨声略有不同的哨音响起,两边同时加快进度。
灰蓝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之时,两人满载而归。
清澈透明的河水染上血迹,油脂滴在柴火堆上,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