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违心

江绪怔了怔,四周变得极静,今日没有下雨,只余些微啁啾鸟鸣遥遥传来,叶上滴落残露,啪嗒一声,溅起树下一洼水。

“绪绪?”他听见严绥唤他,语气温缓,“今日先练到这,去跟程渐羽还有雅说声,我们便先走了。”

“啊?”江绪微愣后又迅速回神,“噢,好,师兄是要去何处?”

严绥便告诉他:“昨日桥断之事尚且没有头绪,师尊催得紧,怕是还要绪绪来协助一番。”

江绪却倏然垂眼,又佯装镇定地重新与他对上视线,磕绊道:“我也不太知晓那人是谁……师兄,那日说的便是我知的全部了。”

“是么,”严绥嘴角微动,表情仍是一贯的温煦,“绪绪,你累么?”

江绪避开他的神情,点了点头:“嗯,现在是觉着有些累……师兄可是要我与你同去?”

严绥微微垂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抬手拂去江绪肩上沾的一点尘土,温声道:“既是累了,便先回去歇着,过了午时记得练功,师尊今日会一直在琼霄峰上。”

反倒是江绪踌躇地碾了碾地上湿润的草与土,眼神在严绥与远处山林间梭巡好几回,最后长长的唔了声,严绥等了会也没等着下文,无奈一笑,主动往后退了步,眼神微深。

“那我便先去了,”他对着江绪微微颔首,重新撑了伞,“绪绪,得空再见。”

江绪明显松了口气,笑意都明显起来:“好,我等师兄先走。”

最后看着严绥的背影又很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抓住了依然很酸疼的手腕,无意识地揉捏着,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着,却又说不明白自己在惆怅何事,只是一遍遍地在脑中重复先前的事情,耳边始终回荡着那声幻觉般的“是”。

似乎……他怔然地眨了眨眼,莫名地想起那个梦,梦里的严绥也只余下个背影,遥遥地隐没在重叠山峦中。

似乎如今这般也挺好的。

“江师弟——”身后传来程阎故意拖长的语调,“人都走了,还站在这看呢。”

“我又不是在看他,”江绪边转身边反驳他,“程师兄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程阎倚着树,冲他挑着眉,懒散道:“这不是出来好好感谢番江师弟救了雅一命,免得她等会去药堂时还要被罚站。”

江绪只觉得莫名其妙:“师兄心善,你为何要谢我?”

“你还真是……”程阎笑了声,忍不住摇头,“无怪乎严子霁看得你这般紧,江师弟,小心哪日就被人骗了。”

放眼现下也只有程渐羽此人最不可靠,江绪对着他假笑道:“师兄让我回琼霄峰继续修炼,程师兄,明日再见了。”

程阎啧了声,三两步凑到他面前,弓着腰,都快凑到江绪脸上去了:“我怎么觉着,你比先前要变了点?”

江绪同样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断山河挡在胸前,微微皱着鼻子神情抗拒:“有何不一样?”

“先前每回严子霁回来,你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程阎摸了摸下巴,又长长嘶了声,“这回居然躲着他,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江绪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心跳一漏,“师兄如今愈发繁忙,我再跟从前那般,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结果程阎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没想到啊,我们的江师弟也长大了——怪不得严子霁前两日还找我问你这段时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净是在鬼扯,江绪对他露出个敷衍的假笑,再次道:“程师兄,我先回去了。”

“行吧行吧,”程阎转了转手腕,冲他摆摆手,“知道你不想与我说话,快些去吧!”

这下反倒让江绪进退两难,磕绊解释道:“我并非如此想的,程师兄如此……风趣,我自然是想与你多聊会的。”

只是程阎总是话太多,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哪来的如此多小道消息,换谁都顶不住。

我还打不过他,江绪腹诽了句,迅速在程阎得逞的神情中诚恳补充道:“但今日真的不行。”

昨日才答应过师兄要好生修行的,他思及此,低头看了眼断山河,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咬牙,主动道:“下回,下回一定与程师兄坐下好好聊。”

让步得实在太多,程阎满意地抬手同他告别:“那我便等着了,江师弟路上小心。”

江绪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含糊唔了声,便转身离开了。

结果还没行出去多远,便见树下遥遥站了个身影,人高马大的,眉眼积着点散不去的阴鹜,正好跟他对上视线,冷冷笑了声。

“不愧是拜在了宗主门下,一日不见便换了把好剑,还真是会糟践好东西。”

那正是昨日轻松逃脱的高航,江绪神色一冷,手中长剑震颤着发出明显嗡鸣——高航身上杀意过重,即便没有断山河在手,他亦能感受到重大的危机感。

“高航,”他挺直了腰背,仔细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流转,“你当真不怕师兄查到你的头上?”

“呵,”高航的视线落在断山河上,语气阴冷凌厉,“江绪,你敢让他查到我么?”

江绪沉默着,脑中迅速勾出如今所处的地界:离着铁锁桥还有好一段距离,况且无极峰向来有巡逻弟子驻守,按照如今的时辰估算,若是高航真的要在此处对他出手,完全是自投罗网。

所以,他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高航见他迟迟不答,又呵呵笑了声,自顾自往下说去:“我猜你也不敢,江绪,你可真是个懦夫。”

江绪却倏然抬头,眼神清明透彻,道:“你今日不会杀我,高航,你不如早些说自己的目的,省得在此浪费时间。”

“你有时又还挺聪明,”高航微微眯着眼,神色难辨,“的确,我今日杀不了你,严绥跟条疯狗似的要讲无极宗翻个底朝天,我昨日还是莽撞了。”

“你又凭什么如此形容师兄,”江绪冷冷跟他对视着,“最像是疯狗的,不是你么。”

他在高航骤然难看的神色中微微一笑,轻声道:“还真是自己像什么,就觉着别人也像什么。”

“牙尖嘴利的,”高航深吸了口气,阴沉一笑,“你说,若是被严绥知道……你做了何事,他会如何看你?”

“师兄不会信你。”江绪打断了他,紧紧抿着唇。

高航却大笑几声,语气讽刺问他:“你又凭何觉得严绥不会信我?”

江绪的手指攥得极紧,稳声答他:“你要杀我,此为事实,师兄只需知道此事,你的话便不再可信。”

高航眼中浮出点惊诧之色,隔了几息才道:“不错,你居然也有开窍的一日,可江绪,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呼——

长风自极远处呼啸而来,阴云沉沉,重新笼了这片天地,隐约传来几声雷鸣,江绪抱着剑,听见高航阴冷得好似渗进肌理中的笑:

“留影石,这东西你可熟悉?”

亮光划破阴空,映得江绪的脸一片惨白,他依然抿着唇,眼睫颤抖着盯住高航,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存影留形,甚至不需输送灵力,心念一动,便可查看其中留下的影像。

轰隆——!

第一声雷鸣自天顶悍然响起,他听见高航又笑了声,语气自得:

“我的确不能杀你,但江绪,你现在不想杀了我吗?”

……

屋外隐约传来点脚步声,江绪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虚虚落在门扉上,不过半晌,那便传来吱呀一声响,昏暗中有人手捧一盏灯,微微垂眼朝他这看来。

“还没睡?”严绥神色自若地对他扬起笑,“可是白日里有些太精神了?”

江绪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严绥穿着白日里的那套月白劲装,昏黄烛火映亮了半张脸,江绪吸了口气,闻见他身上的浅淡酒气。

微甜的,应当是程阎去年买下的桃酒。

“我没有伤着,”江绪主动道,“不需劳烦师兄过来。”

严绥神色微深,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会,不过是一下午未见,江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生疏,好似根本不想与他有过多的话讲。

他不动声色地带上门,语气依旧是和缓的:“知道你没伤着,路过时见你还坐在窗边,就想着进来看看,绪绪,这是怎么了?”

“没,”江绪往窗边缩了点,侧头避开了严绥的视线,“今日不知怎的,有些睡不着,竟还想起了我刚被带回无极宗的时候。”

“那会绪绪还小,”严绥将灯盏搁在桌上,寻了把椅子坐下,“又受了一身伤,瘦巴巴的,可怜得紧。”

“嗯,”江绪的声音很轻,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当时太不懂事,想来师兄也觉得我烦。”

所以才会在后面渐渐疏远,还对我说了那种话,更何况无情道修的便是无情,即便今日亲近了,日后也总还会再度疏远。

严绥总是要去证那通天大道的。

“怎么会,”严绥轻笑了声,眼神愈发深邃难辨,“我倒是希望绪绪还能同从前一般,师尊门下只有你我二人,本就应相互扶持,一同修行。”

江绪却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湿漉漉的:“可我已经长大了,定然不能同幼时那般一直黏着师兄,再说了,师兄也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那绪绪呢?”严绥含着笑打断了他,“绪绪要走去哪里?”

江绪犹豫了瞬,又似是在思索。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最后如此告诉严绥,“师兄说得对,我应当多依靠自己,而非师兄。”

我该与“m”“'f”“x”“y”%攉木各沃艹次师兄保持距离,江绪想着,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口。

似有锐痛渐渐从那四散开来。

像被一箭穿心,又像是……

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