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指鹿为马
喧闹过后便是类似忌惮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就连闯进医馆里的壮汉都被镇住,转身将目光投射在严绥身上,率先冷笑质疑道:“你又有何证据证明凶手不是他?”
江绪也跟着冷哼了声,脆声道:“那你可有证据证明凶手是沈公子?”
“那张悬赏令就是证据!”壮汉目录凶光,高声道,“能上悬赏令的定不是好东西!”
江绪飞快侧头看了眼沈长风,他依然紧闭着眼,安静得几乎听不见呼吸声,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丝毫反应。
“不是还有张青鹤的悬赏令么,”江绪忍着难得的窝火情绪试图讲道理,“怎么就不可能是青鹤做的了?”
壮汉便不说话了,他避开江绪清亮到令人难以坦然对视的眼睛,将矛头转向严绥:“你这假道士,要装神弄鬼耍杂技就滚去别处,凑这人命官司的热闹,想钱想疯了吧,啐!”
江绪被他此举气得想笑,不过是这些人没胆量去触暗日殿和青鹤的霉头,才借着机会找到了沈长风这来,说到底,还是在挑软柿子捏罢了。
但本就在隐晦打量严绥的众多视线霎时间又明显了起来,有人弱弱道:“是啊,就这种把戏,年节时的街头也有。”
此话又引得了好一番议论,但严绥只是坦然自若地站在人群目光汇集的正中接受着那些似是在观赏动物般的打量,待得周围的喧嚣声渐渐变弱后才再次重复道:“凶手并非是此处之人。”
奈何一万两黄金的诱惑太大,质疑的声音再次不依不饶响起:“不是他还能有谁,你这人装神弄鬼的,该不会是他们请来的骗子吧?”
江绪本就火大,被这短短时间里这些凡人的所作所为一激,呵斥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严绥哪里长得像骗子,如此丰神俊朗天人之姿,合该被这些愚民供在观里!
但严绥的目光清凌凌望过来,就轻而易举地浇灭了江绪的所有忿忿之情,他抿了抿唇,重新警惕地望向自己面前的壮汉。
严绥不急不缓的声音遥遥传来:“先前在湖边的时候,在下遥遥望了眼,那人的确不是失足落进了湖中,但也非凡人所为。”
人群中传来声冷笑:“不是人干的,难道还是鬼么?”
“非也,”严绥笑了声,江绪脑中飞快地浮现出他摇头无奈的神情,“非人非鬼,乃精怪也。”
精怪?
江绪不免想起了湖边的那棵柳树,他这几日也有在观察,但那柳树的精怪气息薄弱得很,根本不可能有作恶的实力,但除了那柳树外,此地应当是没有非人非鬼之物的……
可严绥从不会出错,江绪的神思不自觉地逸散开来,他对严绥的判断总是无条件信任的,严绥若说是精怪作恶,便绝对不会有别的可能,这定然是事实。
壮汉冷冷哼了声,讽刺道:“我就说这人是骗子吧,这种鬼怪之说都敢拿出来哄人,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啊!”
江绪终于忍不住驳斥他:“三岁小孩都比你们的品性好!”
壮汉压根不看他,兀自咄咄逼人地对着严绥,大有不罢休的趋势:“你们这些假道士,闻着血味就要过来吸两口,死的又不是你家人,换做你婆娘躺在那,怎么可能还说这种话!”
“就是就是!”附和声立马跟上,“云州哪里会有真的神仙,就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不知道骗了老百姓多少钱!”
正一片喧嚷时,顾沉不知不觉地摸到了江绪身边,沉声低语:“快带长风走,只要他不见了,他们也就散了。”
突然出现的那修者虽说看着是来帮忙的,但终究人单力薄,挡不了多久,他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素未蒙面之人身上。
江绪却下意识地看了眼严绥,口中轻声道:“不可能的,没了沈长风,他们会抓了你,放心,今日会无事的。”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笃定,顾沉微不可查地怔了瞬,也顺着江绪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见那从天而降的修者嘴角噙着含蓄得体的笑,不急不缓,颇有仙人之姿,周围的指点于他来说仿若无物,他只是抚了抚腰间佩着的长剑,安静地朝顾沉看来。
不,不对,顾沉往旁边挪了点,这人是在看江绪。
眼见着那壮汉始终不依不饶,周围聚集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顾沉蹙着眉,往外跨了步——
也就在这一瞬,原本还立于人群正中的严绥诡异地出现在了医馆内,四周倏然一静,紧接着便是大片的哗然:“这、这又是什么戏法?”
“戏法?”江绪翘着嘴角哼哼一笑,手中捏了许久的灵诀猛地往外一甩,“这叫仙法!”
轰隆——
惊雷声在烈阳中响起,严绥无奈地扫了眼江绪,叹笑了声负手立于门口,将指尖的幽蓝符篆轻飘飘往外一送,晴空上便又有道雷声隆隆降下。
他温缓一笑,问台阶下的人群:“不知在下的这道戏法……如何?”
旁边院子内养的土狗一通吠叫,夹杂着恐慌的交头接耳:“打雷,打雷了……我就说这事不该掺和吧?”
“该不会真是仙人下凡了吧……”
“走吧,走吧,要真的惹了仙人不快,怕是要家宅不宁噢。”
“这事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范老二非要来,怪不得我们头上。”
江绪静静地听着,只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片刻时间,门外便只剩下了那个被叫做范老二的壮汉,他横眉倒数,依然跟严绥对峙着:“呸!我管你是从哪个山头来的野路子道士,今日我非得抓那病秧子见官不可!”
严绥自始至终都未变过眼神,闻言也只是温温一笑,往后退了点,抬手示意道:“在下并未阻止你进来。”
只是另一只手仍旧搭在剑柄上,范老二在台阶下环顾了一周,四面八方仍有些隐约的关注视线,他咬咬牙,抬脚踏上了医馆的台阶。
却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你又搞了什么鬼?”范老二出口便是脏极了的咒骂,“赶紧把人交出来!”
严绥只是微微垂着眼,平静地重复道:“在下并未阻拦,只要你能进到医馆,自然随意。”
江绪弯了弯眼,手中灵力渐渐逸散,严绥自然是没做什么的,但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得做些什么让这粗俗无礼之人识相滚蛋。
范老二在门口跟严绥对峙了会,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讨不到好处了的,便往地上狠狠一啐,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可刚刚行至街角,一道令人三魂七魄都宛若刀割般痛苦的冷冽声音骤然在脑海中炸开:“至亲之人不是用来敛财的,你口无遮拦,咒我的人死,此番必须得吃个教训。”
他惊恐地张开嘴,喷出口鲜血来,耳边模糊传来路人的惊呼:“七窍流血,范老二这是遭天谴了吧?仙人,真的是仙人啊!”
放他娘个屁的天谴!范老二在心底骂骂咧咧,抬手抹了把脸,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又引起好一阵骚乱。
此事引发了多少议论打探暂且不提,医馆内的顾沉终于松了口气,脱力般地倚靠在桌边,转头对江绪道:“你此举太过张扬,或许会……”
引来官府或是江湖中的那些大势力。
后半截话自动消了音,江绪压根没听见他在说话,兀自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沾了点灰的靴尖,背在身后的手指都快要拧成麻花了,一副怯生生,纠结得很的模样。
顾沉视线一转,又看向站在他身前的那位初来乍到之辈,那位从进屋开始便笑得令人难以摸透心思,看似是温和的,但又莫名让人感到忌惮,此时则是专注地盯着江绪,将周围的环境忽略了个十成十,顾沉飞快地移开目光,晃晃悠悠飘了好一会,最后落在了沈长风身上,脊背不自觉地绷直了点,有些下意识的戒备。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眼前这个宛若谪仙的修道者很危险。
屋内始终很沉默——沈长风睡得香甜,全然不知方才发生了多少事,顾沉则是知道如今不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而严绥根本毋需开口,他只要站在江绪面前,便是永远的赢家。
因而率先开口的还是江绪,先前紧张时来不及回想自己与眼前这人之间的事,一旦得了空,脑子里便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严绥为何会在这?可是来寻自己的?可先前那事如此尴尬,现下见了面,又该怎么做?
最后也只是嗫嚅着唤了句“师兄”,轻到听不清楚,接着便没了下文。
严绥好似根本没感觉到他的情绪,温言应道:“嗯,看来这短时间没有荒废,方才那道引雷诀精进了不少。”
平静的,没有江绪设想中的尴尬,恍惚间他竟觉得招摇山中发生的事不过是自己的一场高唐大梦,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自然地往上一翘。
“先前论道大会的收获不浅,”他笑着对严绥解释着,藏在身后的手心被自己抓得刺痛,“自然得趁热打铁,好彻底融会贯通。”
他明白严绥的意思,本就是场不足挂齿的意外,哪里值得大动干戈?
权当没发生过便好了。
岁迟
前两天忙到吐血……所以还是三天连更,诚恳道歉了(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