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没诚意还很贱。

许亦北考试的那间教室里,同班同学更少,前后左右全是其他班的,一个都不认识。

上午考完两场,手机忽然在裤兜里振了,一阵一阵的振得他大腿发麻。他悄悄摸出来,看见是江航来的电话,赶紧摁掉了。

刚考完的这场是数学,樊文德亲自监考,收完了试卷,特地打他座位旁边过,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笑眯眯的:“许亦北,我看你考试的时候写得很认真啊,不错,我对你的成绩更期待了。”

许亦北其实是趁着药效快马加鞭地在做题,就怕来不及,沉默一下说:“希望我能考好。”

“要有信心,我很看好你的!”樊文德觉得他就是谦虚,更满意了,临走又叮嘱一句,“考完了就别太大压力了,多喝点儿水,你嗓子都哑了。”

行吧,都被他看好八百回了。等他走得看不见人了,许亦北才把手机又掏出来,给江航拨回去。

江航秒接:“怎么挂我电话啊?”

许亦北说:“我考试呢。”

“那难怪,考完了吗?一起吃午饭啊,我来你们学校外面找你。”

许亦北捏捏喉咙:“算了,我今天感冒,跟你一起吃饭得传染你,下次吧。”

江航咋呼:“难怪我听你声音都哑了,你这样还考试?”

“总不能不考。”许亦北叹口气,摸了摸脖子上的汗,“估计考得也不怎么样。”

江航挺诧异:“这么在乎成绩?北啊,你这算是越富裕越努力?”

许亦北听了扯起嘴角:“不努力怎么自力更生。”

“你还需要自力更生?”

“我非常需要。”许亦北知道他好奇宝宝一个,一聊下去准问个没完,不想往下说了,“不聊了,约饭还是下次吧。”

“唉,好吧,我回头再找你。”

电话挂了,许亦北从桌肚子里拿出应行买来的那瓶水,拧开又喝两口,转头看出窗外,对面走廊上一大群人猛兽出笼似的下楼,人群里混着一道又高又显眼的身影,不是应行是谁。

原来他就在对面的教室考的。

应行走到走廊尽头的男厕所外面,刚好遇见梁枫从里面出来。

“应总,”梁枫问,“你都把许亦北拉进群了,咱们以后是不是得对他友好点儿?”

应行踢开拦在门口的拖把,边进去边说:“你们要怎么着还用问我?”

梁枫一下也没答上来话,嘀咕着走了:“那不是看杜辉跟他不对付,以为你们都不对付吗……”

应行进了厕所,又撞见杜辉,他从最里头出来,和平常一样晃着小平头,一脸智慧地说:“我悟了。”

“你悟什么了?”应行看着他。

杜辉说:“我思考到现在了,你拉小白脸进群肯定有原因,我现在悟了。”

应行心想有个毛的原因,想拉就拉了,嘴里跟着问:“什么原因啊?”

“为了卖东西吧。”杜辉挠挠自己的小平头,转头去洗手,“唉妈的,说起来咱们都好几天没开张了,都是因为这个小白脸,我最近注意力都在他这儿了,被他气得半死,正事儿都没顾上干了。”

应行嘴边浮出笑,他要这么想也行吧,推开隔间的门进去:“要卖东西也得知道人家要什么,你知道他需要什么?”

杜辉隔着扇门说:“呵,他一个新来的,今天又半死不活的那样,我都琢磨透了,还能不知道?”

应行在里面直接笑出了声儿:“那你好好干吧。”

“我必须好好干啊,我不得让小白脸放点儿血?”杜辉说着声音飘去了外面,又问一句,“要等你吗?”

应行说:“别等我,你先走吧。”

杜辉听话得很,说让走就走了。应行从厕所里洗了手出来,厕所外面已经没别人。

他往右一拐,下楼梯,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条手表带,走到拐角,发现前面有人,抬头看了一眼。

许亦北一手拎着他给买的那瓶水,不急不慢地正往下走,一头短发漆黑蓬松,露出的后颈浮着一层汗,整个楼梯都走得没别人了。

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许亦北回头看了一眼,脚步一停:“我挡你路了?”

“就是真挡了,我也不敢催病号啊。”应行似笑非笑说。

许亦北抿住唇,没劲儿跟他斗嘴,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考试还带根表带,真闲,扭头接着下楼,管他呢。

应行跟在后面打量他:“看起来药还挺有用的?”

“还行吧。”许亦北抬手擦一下脖子上的汗,身上出了不少汗,应该有用吧。

“有用就行。”应行把表带收回裤兜,从他旁边过去,几步先下了楼梯,往校门走,“那你下午继续加油吧,我走了。”

许亦北没回话,下了楼梯,转头准备去食堂吃饭,忽然反应过来,扭头看他:“你这就走了?”

“嗯,有事儿。”应行头都没回。

“下午不是还有考试吗?”

“所以叫你继续加油啊。”应行远远接了一句,步伐太大,人都快到校门口了。

许亦北眼睁睁看着他出了校门,身影就这么看不见了,足足懵了三秒,这人真是准备要上高三的?

下午的确还有考试,一门英语外加理科三项。

不过理科三项分卷不分场,等于考一场理综,加起来也就一个主科的题量,真正考起来的时候,时间过得快多了。

差不多下午四点,结束铃响,老底就算摸完了。

广播里跟着就响起通知,声音分外耳熟,由樊文德老师亲自献声:“考试结束,今天提前放学,走读生可以回去了,悠着点儿,别太飘了啊!”

四周一阵欢呼,明明也就只比平常补课提前了两小时。

许亦北坐在考试的教室里,身上又出了一层汗。

怕下午考试会嗜睡,他也没敢多吃药,考前喝了好几回水,现在全成汗了。

裤兜里的手机突如其来地振了一下,他以为又是江航,掏出来拿着,一边站起来随着人流往外走,一边划开看,原来是个微信群,群名那儿一个彪悍的抬头——“三班猛男群”。

什么玩意儿,他什么时候加过这个群?许亦北莫名其妙地点开,一眼就看见里面飘着杜辉的发言。

[杜辉]:前排售卖补考笔记了,价格公道,手慢无啊!

下面瞬间弹出好几条回应——

[朱斌]:什么意思?

[梁枫]:什么意思?

其他男生:什么意思?

[杜辉]:妈的你们都看不懂汉字吗?就这个意思,卖补考笔记!

[朱斌]:你哪来的补考笔记?

[杜辉]:你管呢,应总什么搞不到。

某男生:怎么忽然卖这个?

[杜辉]:老子照顾同学啊,说不定有人弱不拉几又生病什么的,考一半儿晕了厥了缺考了,要么就考鸭蛋了,他不就需要了吗?

[朱斌]:……

[梁枫]:应总让你卖的?

[杜辉]:当然了,我就代表应总!不信问应总!@应行

应行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十几秒,才冒了一下头——

[应行]:嗯,卖吧。[微笑]

许亦北停在走廊上,盯着手机屏幕,都给看笑了,自言自语一句:“真行……”

你微笑个球!内涵谁呢这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吧,你小子自己就好几门没考!

他往上翻,看到了记录,才发现是应行拉他进的群,进去后就没人说过话,难怪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在群里。

差点儿忘了这俩人是奸商了,主意居然打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手指一划,点了屏蔽,当做没看到,就让杜辉那个傻子在群里对空气叫卖去吧。

好不容易随着人潮三步一停地下了教学楼,出了校门,的确算早,太阳还在头顶晒人,公交也没来。

许亦北生病出了一身汗,不想等了,直接拦了个出租车。

上了车没一会儿,手机又开始振动,他差点儿以为杜辉想搞电话推销了,没好气地接起来:“喂?”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亦北,我老陈啊,家里让我给你送东西过来,你没在公寓吗?”

老陈是他家里的司机。许亦北想了起来,一定是李辰宇安排给他送的东西到了,“嗯”一声:“最近补课,刚放学。”

“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了,马上到。”许亦北想了想,“东西就放门口吧,我回来自己取。”

老陈答应了:“那好吧,正好我还要去接辰宇,他最近熟悉城里环境,到处玩儿呢。”

“哦。”

电话挂了,很快,出租车开到了公寓外面。

许亦北到了门前,果然看到一只厚厚的大纸箱,用胶布封得很严密。

他开了门,把东西拖进去,看了两眼,莫名不太想管,扭头进了洗手间。

只要想起这些是被李辰宇急匆匆打发人送过来的,心里就很不爽。

浑身是汗,还不如先去洗澡。

水声“哗哗”的响了起来,他在里面边洗边吹了两声口哨,仿佛根本不当回事儿。

可是等洗完出来,那只纸箱还在眼前。

许亦北拿毛巾擦着头发,盯着纸箱,对峙似的看了好几眼,抽了毛巾一丢,转头找了把美工刀过来,就地一坐,还是拆,再不爽也是自己的东西。

纸箱拆开,看到一摞书,都是他在外地上学时候买的,有些是用过的学习资料。最下面压着个厚厚的盒子,外面还包了层黑绒布,就这个占的地方最大,其他也没什么了。

许亦北把盒子拿出来,盘着腿放在膝上,褪了外面的绒布,打开,里面是一把琵琶。

他拎出那把琵琶,放在膝上看着,好一会儿,自顾自笑了笑,这确实是他的东西,不过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小时候他妈请了老师回来教他乐器,一开始他学的是钢琴和小提琴,后来有一回听他妈随口说了句琵琶好听,他就自己做主改学了琵琶。

过去那些年方女士婚姻不如意,只能拼在事业上,许亦北觉得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她让搬去外地就跟着搬去外地,嘴上不说,没事儿的时候却会拿着这个弹一两下,就为了让她开心点儿。

不过后来她遇到了李云山,就不需要了,他也再没弹过。

没想到今天这东西被送了过来。

许亦北想远了,低着头,手指随意拨了一下,刚响亮地“铛”一声,紧跟着就“嗡”的一下冒出了绷断的闷响。

“操!”他懊恼地看看手,真是太久没弹了,就随便碰了一下,怎么就把弦弄断了一根?

真是……这一天够无语的了。

他默默坐了一会儿,放下琵琶,站起来,算了,还是买根新的吧。

拿手机在网上搜了搜,城里有卖乐器配件的,地址也不远,他拿上钥匙就出了门。

步行过去十几分钟,确实不算远。

许亦北走得也不快,反正也不是什么着急事儿,一路走到地址附近,忽然记起来,往路边看,没两眼就看到了那个蓝底白字的“振国修表铺”。

难怪了,这儿有个三岔路口,要去的店在尽头的路口,就挨着这条街。

他手插进兜,从修表铺外头经过,心想奸商还想打老子主意,哥哥今天就从旁边过去,眼神儿都不会白给一个。

结果刚到门口,冷不丁听到“咔哒”一声脆响,他条件反射地就扭头看了进去。

柜台后面坐着应行,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头发又短又黑,眼都不抬地说:“贺振国不在,要拿表等会儿再来。”

没听到回音,他才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许亦北,手上一停,突兀地笑了:“你不会是看了群消息来找我算账的吧?”

他不说还好,说了许亦北就心里滋滋冒火,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抓着玻璃拉门一拨拉,“哗”一声响,直接走了进去:“什么群?”

嘴上问的是这句,心里却在想:你要是敢说半个字咒老子补考,就让你小子好看!

应行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下,提着嘴角又低下头:“没什么。”

他忽然撤了一步,许亦北反而没法往下接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睛来回看了看,忽然就看到了他手上。

柜台上散着几样手表零件,应行手里拿着个起子一样的小工具,正在往表盘上装表带。

一根皮表带,就是在学校里见他拿着的那条,这会儿表带上多了行醒目的数字,可能是激光刻上去的,看着像是电话号码。

许亦北看了好几眼,问了句:“你还会装这个?”

应行边弄边说:“你也不看看我家里是干什么的。”

什么你家里,这不是你舅舅家吗?许亦北看一圈儿店里,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嘴里的家?

应行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容深了:“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我还挺心灵手巧的?”

“……”许亦北默默看了看他的脸,“你还是接着装吧。”

应行一顿:“这是一语双关?”

许亦北扯起嘴角:“你猜啊。”说完转身出去,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走到路口又花了五分钟,还好赶得巧,再晚点儿那家店就关门了。

老板听说他要配琵琶弦,一边找货一边问:“要原装的吗?原装的贵,我这儿没多的,也没法优惠。”

“嗯,就原装的。”许亦北掏出手机付钱,从来也没砍价的习惯。

老板看他爽快,把东西递给他的时候说:“你是艺术生吧?”

“不是,就随手玩儿的。”

许亦北接了新弦揣兜里,出了店,沿原路往回走。

想想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为了根弦特地跑出来一趟,何必呢,感冒加考试消耗太多脑细胞了吧,想到什么就干了,回去多刷几道题缓缓得了。

又走到修表铺门口,这回真不打算朝里看了,绝对不看!

还没过去,铺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正好挡他面前。

“诶,是你。”出来的是吴宝娟,一脸笑容地看着他。

许亦北看到她总不能也当没看见,想了一下称呼:“吴阿姨。”

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腕,她手上多了块表,男士款,所以很显眼,表带很宽,上面刻了串数字,不就是刚才应行在装的那条。

吴宝娟眼睛笑得弯弯的,抬起手腕给他看:“好看吧?”

许亦北没想到她发现自己在看了,语塞一秒才说:“好看。”

吴宝娟又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这个也好看吧?新买的。”

许亦北看她问得太认真了,只好刚夸完表又夸手机:“好看。”

话音刚落,应行从铺子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个橘子在剥,看着他:“你干嘛去了,转一圈儿又回来了?”

“我有事儿。”许亦北又看了眼吴宝娟的手表,随口问,“这上面刻的是电话?”

“嗯,”应行说,“下次如果手机再丢了还有表,找人帮忙打一下上面的电话就行了。”

许亦北明白了:“你下午没考试就是忙这些事儿去了?”

应行看一眼吴宝娟,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回头又看他,声音沉了点儿:“你看错了吧,我放学才弄的,下午不是一直在学校吗?”

许亦北目光在他和吴宝娟身上转一圈儿,了然地点头:“哦~是吗?”

应行盯着他,眼神儿像警告:“是啊。”

许亦北挑衅地跟他对视,吓唬谁呢,你还能灭口?

彼此正大眼瞪小眼,楼上不知道哪扇窗户里传出声喊:“应行,吃饭了!”

是贺振国的声音。

“来了!”应行回了一声,带上铺子拉门,一手扶住吴宝娟胳膊,“走吧,回去吃饭了。”

吴宝娟指许亦北:“叫他一起吃。”

许亦北扫一眼应行,转身就走:“不了,我感冒。”

应行也说:“他不来,走了。”

眼看着许亦北走了,吴宝娟拽一下应行胳膊,招招手。

“怎么了?”应行凑近去听。

许亦北都走出去好长一段儿路了,身后一阵脚步响,有人步伐很快地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回头,应行居然跟过来了,胳膊一伸,一把勾住他肩。

“干什么?”许亦北瞥一眼肩膀上他的手,眼睛都睁大了。

“麻烦你件事儿,”应行指一下前面,“难得我舅妈还记得你,她怕下次忘了,想拍个你的照片留着看看,满足一下?”

许亦北看一眼前面,吴宝娟拿着她的新手机正看着这儿。

什么叫难得记得他,这才几天都见两回了,再健忘还能忘这么快?他耸一下肩:“什么烂理由,松开,我回去了。”

应行手上一把扣紧了,防他跑似的,脸上带着笑:“你放心,就她看,我保证不外传。”

这是不外传的事儿吗?许亦北不乐意:“我凭什么让你拍?”

应行想了想,说:“凭你长得帅?”

他面无表情:“松开,你这话没半点儿诚意。”

应行扣他死紧:“那凭你跟我一样帅?”

“滚吧,没诚意还很贱。”

“好啦!”吴宝娟忽然在那头说。

许亦北看过去,她居然已经拍完了,晃了晃手机在笑呢。

应行拍一下他肩:“谢谢,这个请你吃了。”说完把那个剥完的橘子塞到他手里,松开他走了。

“……”许亦北拿着橘子,看他没事儿一样回了吴宝娟跟前,都想扔了橘子上去揍他一顿了。

怎么着,我就任你摆弄吗?

然而下一秒就见吴宝娟回头朝他笑了笑,眉眼都是月牙形的,亲切得不行。

许亦北看着她那张脸,实在没法生气,忍了忍,最后只能扯起嘴角,也跟着淡淡笑一下。

真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