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冷烟桃嚯地抬起头,目光如剑光一样冷然刺向他:“你说什么?”
冷恒丰只当她是不愿相信,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得意洋洋道:“你从前自傲于是大伯唯一的女儿,其实啊,你不过是大伯和大伯娘当年从戌山上捡到的野丫头!哈,早知如此,你又何必与我争家产,早早嫁出去说不定现在还有夫家可以依靠。你现在可比我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冷烟桃抡起放在一边锄草用的锄头给砸失了声。
“少在我阿娘墓前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冷烟桃双手紧紧握着锄头,指节用力得几乎要泛出青色,“滚。”
冷恒丰吃痛地弯下腰:“你这死丫头!”
反应过来的螺青和三宝匆匆跑上前来,一脸戒备地看向他。
冷恒丰知道自己今天讨不到好了,但无所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又看了冷烟桃一眼,脸上分明痛得扭曲,又带着几分得逞的快意。
冷恒丰走了。
螺青和三宝都听到了冷恒丰刚刚的话,有些担心地看向冷烟桃,犹豫了半晌,轻声叫她:“娘子……”
冷烟桃没有回应她们,只木木地看着墓碑。
阿娘不是她的阿娘,阿耶不是她的阿耶……
冷烟桃不愿意相信、承认,但这么多年来的细枝末节堆砌起来,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阿耶为什么对阿娘忙于桃园的事儿这样不满,连带着对她想要管理家中产业的事儿也颇多不愿。
为什么在阿娘故去后,阿耶纳了那么多妾室,原来他是这样渴望着一个亲生的孩子。
心愿达成了,连发妻的忌辰都可以撇在一边,不闻不问。
雨幕渐渐变大,淋湿了小娘子身上的素白衣裳,白色绢花也被雨水打得焉哒哒的。
良久,她才动了动被雨水浇得有些僵硬的身子:“走吧。”
螺青连忙上前扶着她上了马车,试探着问:“回别院吗?”
冷烟桃摇头:“回府。”
知道她此时是听不进劝的,螺青和三宝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着她的话去做了。
螺青心疼地用巾子给她擦去脸上、头上落着的雨珠,絮叨说着一些叫她保重身子,别让夫人在天上看着干着急的话。
冷烟桃木木坐着,只觉得刚刚那阵雨威力实在是大,落在身上,好像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浸进了骨头缝里,寒浸浸的,冻得她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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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客栈
萧骊珠正在埋怨给她剥枇杷的夫君,说了一通,乔隋也只是好脾气地哄着她,手上剥枇杷的动作又细致又快:“江州这儿的风水好,不仅蛮蛮生得如同你一般美貌可爱,连水果都比长安城的可口许多。你多尝尝。”
萧骊珠半分都没有被取悦到,瞪他一眼:“你拿咱们的女儿和这些枇杷瓜果相比?”
乔隋扬了扬眉头:“你可别忘了蛮蛮现在的名字,烟桃烟桃,可不就是咱们放在掌心怜爱的一颗小桃?”
说到这个萧骊珠就来气:“若蛮蛮的养父母待她如同亲生子一般好,我们哪怕是散尽家财拱手做谢礼,我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可他们都做了什么?可怜我蛮蛮,早早离了你我不说,疼爱她的养母早早撒手人寰,那个养父又是个面柔内奸的……一家子乌烟瘴气,她一个弱质女流,能讨着什么好?”
提到这个,乔隋清俊眉眼中闪过几分戾气,他拿过巾子擦了手,揽过妻子的肩柔声安抚:“是我不好,调查得这样慢,叫你和蛮蛮生生又多受了几分母女别离之苦。左右今日是蛮蛮养母的忌辰,我们不好上门打扰,待到了明日,我与你备下谢礼上门认亲,我与你的女儿,自然没有在别人家里将就的道理。”
萧骊珠枕在他肩上,低低叹了一声:“旁的倒也罢了,回长安前,咱们得去蛮蛮养母的墓前走一趟,若不是她在山里捡到蛮蛮,兴许……”她咽下那些不吉利的话,温柔似水的杏眸里闪过几分恨意。
乔隋如何不知妻子心中的隐痛,他目光沉郁,搂着她肩的力道也跟着重了重。
他想起自己调查而来的另一桩事儿。
太子久未露面,说是病重的有,说是被暗算失踪的有,更甚者说太子早已薨逝。
“对了,岑明说他也要过来。”
长子一直在长安城替她们在老太君膝下尽孝,如今已经入了官场,按理说应当抽不出空过来。
乔隋眼中闪过几分无奈:“听到有蛮蛮的消息,他自然坐不住。”
他们兄妹关系自小便十分要好,萧骊珠想到这里,点了点头。
一辆马车自悦来客栈楼下奔驰而过。
今日的冷府格外喜庆,连大门口都挂上了喜意绵绵的红灯笼。
管事见着冷烟桃下了马车,一身素衣,神情冷淡,想起今儿是什么日子,不由得有些讪讪:“大娘子,您——”
冷烟桃直视前方,目光平静:“阿耶可在府中?”
管事连连点头:“在,在呢。”这会儿只怕还在柳姨娘院子里。
冷烟桃不用猜也知道冷笕桥此时在那儿,冷着脸大步进了门,步伐之快,擦过人身边时几乎快要刮起一阵风来。
翠玉院里的女使们见冷烟桃冷沉着一张脸走来,俏脸含煞,有些害怕,但还是不得不壮着胆子上前拦了拦:“大娘子,老爷正在我们姨娘屋里呢,先让奴婢去通报一下吧。”
“一家人,说什么通报不通报?”冷烟桃轻巧地拨开了人,径直往屋里走去。
那女使还想拦,却被螺青掐住手腕:“大娘子说话你都敢不听了?好大的胆子!”
女使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狠狠唾了一口,待到她们姨娘生下儿子,什么劳什子大娘子,都只有灰溜溜等着被嫁出去的份儿!
冷恒丰原本正坐着喝茶,余光瞥见一道白色身影,和周遭的华贵喜庆格格不入,他眉头就是一皱。
“蛮蛮啊……”
听得动静,正在一旁柔情无限抚摸着自个儿肚子的柳姨娘警惕地抬起头来,看见冷烟桃白得有些过分的脸,捂着嘴笑了笑:“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这样狼狈。”
说完,她又看向冷笕桥,笑着道:“妾身看着大娘子这样辛苦,实在不忍心。都说男孩儿家聪明、皮实些,待到老爷和妾身的儿子将来大些,大娘子便可不必劳累这么一遭,只叫你弟弟去就是了。”
柳姨娘的阴阳怪气和志满意得统统都入不了冷烟桃的耳,她只紧紧地盯着冷笕桥,声音也被那阵春雨淋湿了,带出些闷闷的鼻音:“阿耶答应过我,要和我一块儿去阿娘墓前看她。为何食言?”
冷笕桥站起身来:“去我书房说吧。”
冷烟桃固执地看着他:“回答我,阿耶。”
后面两个字,说得艰涩,叫了十几年的称谓,这次再说出口,却像是不得不挤出来的话,刮得冷烟桃喉咙生疼。
冷笕桥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他负手站着,冷然道:“眉儿有了身孕,府上一时间没个主事的人,我不留下,她们娘俩没有主心骨,到时惊了胎气就不好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话语神情间全然没有一丁点儿关于失约的愧疚。
冷烟桃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阿耶可以不在乎我,但为什么要选在今日,偏偏选在今日。”冷烟桃失望地看着他,“今日是阿娘忌辰,她又等了你一年,你却连去看一她一眼都不愿……”
她的话被冷笕桥高声喝止。
“够了!”冷笕桥也冷下了脸,“蛮蛮,有些事情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大了,即将要嫁做他人妇,也该有些分寸。如今这个家,是我掌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语定乾坤了?毫州放粮施粥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一直隐忍,已是看在你阿娘的面子上!你休得再得寸进尺!”
柳姨娘转了转眼睛,在一旁煽风点火,眼看着冷笕桥越来越生气,她妩媚凤眼里闪过几分笑。
这偌大家产,只能是她儿子的!一个丫头片子还想招婿入赘,死赖着不走?没门!
冷烟桃原先翻涌不止的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阿耶,我不是你和阿娘的孩子,是不是?”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冷笕桥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自阿娘去世之后便大肆纳妾,我从前虽为阿娘伤心,却也觉得人之常情,怪不得你……但你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戌山桃园是阿娘的心血,你这几年不说扶持,还暗暗打压,是为的什么?不过是想让别人忘记,忘记你是怎么靠着阿娘呕心沥血培育出的那些桃子挣得第一笔银子,冷家是怎么发的迹!”
‘啪’的重重一声落在女郎丰润面颊上,冷烟桃被那股力道带得摔倒在地。
柳姨娘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她入府也有三四年了,老爷从前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大娘子说的……
冷笕桥看着在地上捂着面颊的小娘子,拳头握了又握,内心的喜悦、愧疚、不忍交织成一条暗流,那一巴掌像是也敲在他的阀门上,轰隆隆倾斜而出。
“你的确不是我和穗娘的亲生女儿。那一年你还很小,大概只有两三岁,我们在戌山捡到了你。”冷笕桥转过眼去,不再看她,“但我自问对你这十几年来尽心尽力,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我只是想要个亲生的孩子继承我的家业,有什么错!”
脸上传来麻木的痛感,冷烟桃擦了擦眼泪,暗暗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
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跑出了院子。
“不要跟着我。”
路过螺青时,冷烟桃捂着面颊,声音压得很低,步伐凌乱又疾速,很快就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