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乔溪仰面躺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懒懒抬起手,抹去了眼皮上的两抹残血。
四周重归深夜静籁。
方才的那一番动静,并未在这个城市显现半点。
乔溪支着手臂站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胡同里亮着灯的青旅走去。
青旅门外挂着个半歪不歪的牌子。
乔溪跨进了青旅的大门,大厅里只在收银处亮着一盏稍稍有些昏暗的灯。
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半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看着对面墙上的电视。
“有没有单间。”乔溪食指微曲,在桌台上轻轻敲了两下。
女人伸手推了推夹在鼻梁上不住往下滑的眼镜,抬眼看向乔溪。
“有个四人间没住人,你要单独住进去得加钱。”
乔溪没多话,从包里摸出钱包,摸出了五六张红色的钞票,放在了桌台上。
“够了,够了,”女人忙丢开手中的瓜子,还不忘拍了拍手掌,将那些细碎的,沾在掌纹中的瓜子壳拍散。
她将几张钞票归拢到一处,捻了捻,带上了一副笑脸。
“小姑娘,你一个人来玩儿呀?”女人将钱一张一张细细地检查过后,笑着看向乔溪,“那边有自动贩卖机,想要零食什么的,你自个儿买就行。”
乔溪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了桌台上,堆着的厚厚一层宣传册上。
女人见状拿了一本递了过来。“小姑娘,怎么没带男朋友一起出来玩儿?咱们这个胡同,可是情侣……情侣……”女人重复两遍,终于想起了那个词。
“对,是情侣打卡的圣地。商老板是个痴情人,他老婆这都去世……”女人掰了掰指头,“都好十来年咯,他都没有再娶呢,还修了咱这个胡同,来纪念……”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着,乔溪却是已经翻着手里的册子,拿上了房卡往楼上走去。
青旅的环境算不上太好,却也中规中矩。
四人间是两个上下铺。
乔溪将包扔在了其中一张床上,而她则是和衣直接躺在了另一张床上。
刚刚为了引出鸾鸟,乔溪不得不引了一部分祟气上身。
对于乔溪而言,祟气上身不算是什么大事,无非是上身时身上有些疼痛难忍以及之后抽离时,有些疲惫。别的也没有什么更严重的反应。
乔溪躺了一会儿,转了个身子,刚好和刚刚随手放下的宣传册子看了个对眼。
乔溪身子没动,只动了动手,把册子拿到手中,展开看了起来。
册子上的字一个又一个,像是小小的方块堆叠在一起。看得乔溪脑子里发胀。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
乔溪一字一句地读,读得眼前发花才把薄薄的一个册子看完。
读完整本册子,乔溪满脑子都只剩商远道的名字。
册子全篇都在写商远道是多么敬重多么疼爱自己的妻子。
又说这胡同是为妻子而建。
又说商远道几十年来不曾再娶,为了亡妻守身如玉。
又说什么胡同产生的所有收益全部以他亡妻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
通篇都是自己多么情感真挚,可通篇却又不提他妻子的名字。
乔溪冷哼一声,随手丢开了薄薄的册子。
她身上仍旧泛着酸痛疲惫,那些惫累像是从骨缝里在一丝一丝地泄出来一样。
乔溪撑开了双手,长长叹了一声。
好像这样,就能将骨缝中的不适一起压下去一样。
她走到床边,拉开了那一方薄薄的白色窗帘,窗外夜景陡然撞进了乔溪的眼里。
胡同仍旧是暗的。
只有少少的几盏灯。
乔溪看着那几盏灯,灯光稍稍外溅,在她眼里炸成一团又一团的光晕。
灯亮的地方,好像两只眼睛啊。
乔溪心里突然涌上这样的念头。她极慢地后退了两步,视线仍旧死死盯着窗外的几处光亮。
乔溪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那几盏灯在她的双眸中,忽明又忽暗。
乔溪突然就明白了,刚刚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成片的,如同星海一样的怨魂是什么。
那些怨魂,根本就不是什么经年累月下才出现的,分明是商远道那位亡妻的怨魂。
好一个情深似海。
乔溪眼尾赤红,她双手按在窗沿上,掌心被压出一道青白的压痕。
情深似海到要他亡妻的魂魄世世代代,年年岁岁都被困在这胡同之下。
任由万人踩踏,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乔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当她醒来的时候,惨白的日光已经穿过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在稍显逼仄的四人间投下一块小小的白斑。
乔溪简单洗漱一番,便退了房离开了青旅。
白天胡同里的人肉眼可见得多了不少,多数是成双成对的。
正如昨晚青旅老板所说的那样,这个胡同来的人多是情侣。
乔溪独自一个人,反倒成了人流中的异类。
乔溪顺着人潮往昨晚亮着灯的方向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庙宇,藏在瓦片房中的庙宇。
庙宇方方正正,四角翘起。
四边屋檐下都坠着盏随风轻晃的纸灯笼。
里面仍旧闪烁着轻柔的光,只是在白日里不怎么看得出来。
乔溪停在庙宇门口,抬头看向面前的那一盏灯笼,灯笼上,誊刻着繁复的文字和图样。
即便是乔溪,也认不出上面的图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但是总归……
不是什么祈愿的图案。
乔溪退后半步,回头看向庙宇前方那个方方正正的院子中央,缀满了红色丝带的银杏树。
仍旧有不少的人围着那棵粗壮的银杏树。
只从树纹看,这棵银杏树至少也有三四十年的光景了,树纹斑驳,上面还稀稀落落地有着伤口。
不少正处在热恋中的情侣手里拿着红色的丝带,比划着,想要把写满祝福的丝带挂到最上方去。
乔溪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的动作。
庙宇里,也许是负责这丝带的小和尚走了过来,先是恭恭敬敬对着乔溪行了一礼。然后才伸出了抓满红丝带的手。
“姑娘,要买根红丝带吗?咱们这庙里的红丝带出了名的灵验。”小和尚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乔溪。“若是没有意中人的,绑了这红丝带必定会遇到命定之人,若是心有所属的,一起绑上这红丝带定能和和美美,一生一世。”
“是吗?”乔溪声音淡淡的,她看了看小和尚手上抓着的一把红丝带,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咱们这红丝带,一式两份。您在其中一根上许下期盼,留在咱这银杏树上,享万人香火祈愿。另一根您就带在身边,自然就能庇佑你了。”
“是吗?”乔溪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个小和尚,“那还请小师傅给我一份。”
“好嘞。”小和尚脸上的笑愈发灿烂,“还请姑娘随我来,添个香火钱。”
一式两份的红丝带,便要了乔溪八百八十八的香火钱。
乔溪倒是不在意钱多钱少,她把玩着手中的两根红丝带,抬头看着丝带飘扬的银杏树。
小和尚乐呵呵地记下乔溪的名字,他手中抱着的香火簿厚厚的一沓。
等他收好香火钱,抬头再去看时,见乔溪仍旧站在那儿,并没有动,忙凑上前去。
“姑娘,咱这儿有笔呢。”小和尚对着乔溪招了招手。
乔溪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在一旁放着一个长条的,简陋的桌子,桌子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黑色马克笔。
“谢谢。”乔溪随手从其中摸出一支笔来,手腕轻抖,其中一根红丝带便铺在了红色的,隐隐有些掉漆的桌面上。
乔溪握住了笔身,却没有立即下笔。
她转身看向了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乔溪视力极好,即便有些红丝带上写着的祈愿已经掉色,她还是能模模糊糊地认出来,原本写的是什么。
——早日觅得良人。
——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
乔溪收回了视线,手中的笔动了起来。
一旁的小和尚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悄悄探出头来,想要看一看面前这个出手大方,长得又好看的女人想要许下什么心愿。
要知道,虽说这银杏树上,红丝带多得快要系不下了,却不是根根都是添了八百八十八的香火钱。
有些人眼馋,却又不舍得给出去这么多。
便会同小和尚讨价还价一番,有些六百六十六,有些三百八十八,更多的却是一百六十八。
可刚刚这位姑娘,却是愣都没打一下,就痛痛快快地给了钱。
——应该是想找个和自己心意的男朋友吧。
小和尚抱着这样的想法,悄咪咪地探出头去,想要看清乔溪写了些什么。
他看是看见了,却没看明白。
这位姑娘,没有在红丝带上写字,反倒是画了些什么。
笔画连在一起,看着对称美观,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还想再看,却是对上了乔溪亮晶晶的一双眼睛。
小和尚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对着乔溪行了一礼。
乔溪却是并没有在意,只是走到银杏树旁,随手捞了一枝垂着的枝条,将手中写了东西的红丝带系了上去。
而另一根没有写字的红丝带,则被她随意地绑在了头上的马尾上。
风吹来,红丝带和她黑色的长发一起飘荡。
小和尚连忙收回视线,连连念了好几声佛号。
等他再抬头时,方才还站在树下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