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现在已经社死了
电话那端忽然出现“哐”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到地板,蒋随明显被吓一跳,反射性“哦”了一声。
段灼连忙问:“怎么了?”
蒋随倒抽一口气:“没什么,哑铃掉了。”
段灼是个挺会替别人尴尬的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蒋随内心的慌乱,想必此刻一定是面红耳赤地想着借口。
大约过去三秒,蒋随支支吾吾地开口了:“呃……你确定这个包裹上写着我的名字吗?不是同名同姓?”
段灼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梢:“可我是按着收件人手机号打给你的。”
“哦,是吗?这样啊。”
又是一个白痴问题。
段灼“嗯”了一声,上排门齿由轻渐重地咬紧下唇,但还是没能拦住嘴角扬起。
“可、可能是我朋友给我寄过来的,应该是开玩笑的。”蒋随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因为我前两天刚好过生日,就有一些同学送东西整我,肯定是这样了。你收好吧。”
总算是找到甩锅对象了,段灼为蒋随松了口气,说:“东西我肯定帮你收好,你什么时候来拿?”
蒋随:“我最近比较忙,没时间过去,你看看里边有没有你用得着的,送你了。”
“……”
真没想到,这个人为了洗脱买情趣用品的嫌疑,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段灼暗暗佩服,这招数真是高明。
有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进门取件,段灼捏着那盒情|趣用品就像捏着烫手山芋,遮遮掩掩地藏到洗手间:“我要来干吗啊?这不是你朋友送你的礼物吗?”
蒋随用检查作业一般理所当然的口吻问道:“你还没有女朋友吗?”
段灼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遗憾,无语道:“我才十六岁,而且是正经人,不用这些。”
蒋随又笑了一声:“才十六岁啊?这么小?我真没看出来。”
段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可以判断的是,蒋随刚才那股子尴尬劲已经过去了,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不会进入对方的生活圈。哪怕掌握了天大的秘密也只是自我消化,再遗忘。
“那哥哥是不是教坏你了,你以前没见过这些吧?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最后是道歉,但听起来毫无诚意,段灼只听见他在笑,而且是欺负人的坏笑。
还自称哥哥,看来斯文内敛真是他之前对蒋随最大的误解,这人就是个外向到不行的自来熟。
驿站里的女客人取完件,匆匆离开,段灼说:“那东西我先帮你重新打包一下,你空了随时来取。”
“行,麻烦你了。”
这通电话挂断,蒋随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锻炼正进行到一半,健身房里的落地镜映出汗湿的面颊和红晕未散的耳朵尖儿。
他怔愣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万千。
前不久,他的高中舍友去外地旅游了,问他要过一次地址,说回来给他寄点当地特产,他接到电话,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情,根本没料到会出现这么离谱的状况。
舍友不是那么无聊的人,那快递到底是谁寄的?
今天正好是周末,小区健身房锻炼的人很多,中央空调都不顶用,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落,滴在手机上,身旁忽然有人递来一包纸巾。
蒋随转头,道了声谢。
“刚才那哑铃是你掉的吧?砸到腿上没有?”说话的是健身房里的金牌美女私教,二十来岁,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
“没。”
蒋随发布朋友圈,寻找罪魁祸首。
会给他寄礼物的损友可能性太多,他真摸不准是谁。
私教又关心:“我听明阳说,你昨天回去的时候脊椎有点疼,现在还好吗?”
“哦,还行。”
蒋随的脊椎在去年的一场短道速滑赛上受过伤,开刀治疗留下了后遗症。
医生说挺举类动作很容易造成二次损伤,他平时锻炼时还算注意,昨天是为了避让一个小朋友,不小心撞在器械上,脊椎才隐隐作痛。
今早起来还有点疼,所以没有锻炼腰腹,单独训练手臂和腿部。
私教莞尔:“想要练肌肉线条的话不用练这么猛的,像你这样一练好几个小时的对身体反而是一种伤害。”
在大多数人看来,到健身房锻炼的就两种人,一种为了健康,一种为了找对象。
蒋随也不愿解释太多,擦干净屏幕上的水渍,说了句:“我只是来练体能的。”
不等私教再问什么,他起身移步到洗手间,捧一把凉水扑到脸上,狠狠揉搓几下,心思重新落回那个包裹上。
朋友圈的评论区里,大家都在询问包裹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只有程子遥留了个害羞的表情。
蒋随顿时明了,一通电话戳过去,破口大骂:“程子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脑子进水了吧,还是心理变态?寄那什么破玩意儿,知不知道大庭广众的搞得我多尴尬?”
因为从小生活在黑龙江,他骂人的时候不自觉就切换口音,带上了一股子东北味儿。
程子遥的笑声像只鸭子:“啊?不会是你妈给你拆的吧?”
这份关心实在是欠缺诚意,蒋随翻了一眼:“要是我妈拆的信不信我能把你腿打折?”
蒋随把来龙去脉说了,程子遥幸灾乐祸:“成人礼肯定就要有成人礼的样子嘛,谁让你自己不去取的,而且快递是你让他拆的,这难道还能怪我吗?”
蒋随:“我不管!我现在已经社死了,回头你去帮我拿。”
程子遥:“我靠,你的脸是脸,我的脸就是屁股吗?”
而此时的段灼,已经无暇顾及蒋随社死不社死的问题了。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驿站门口,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牵着一条阿拉斯加堵着,无论谁劝也不愿意离开。愤怒和焦灼致使她面红耳赤,用恨不得整条街都听见的大嗓门喊道:“今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一万多块钱的东西,说丢就丢!你们员工怎么做事情的?”
来驿站取件的客人,周围店铺的老板们在门口围成圈,一道道探究的目光恨不得将驿站的玻璃门凿穿。
还不等段灼开口道歉,妇女又急得要跳起来,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唾沫横飞:“我这东西是给公司买的,还有急用!你们让我怎么搞?真是要了命了,我就说让快递给我送过来,他非要放你们这,我以后再也不存你们这了。”
段灼被她的大嗓门震得后退一步,望着电脑显示器上的监控录像,眉头紧锁。
监控录像显示,下午三点,也就是他和蒋随通电话的时间,店里进来一位女客人。她身着一套素色连衣裙,头戴一顶宽大的渔夫帽,个子不矮,大约有一米七左右。
她在货架边寻找包裹,时不时打量一下正在通电话的段灼,随后磨磨蹭蹭地取下一个方形包裹。
从她警惕的眼神和动作中其实能感觉出来,她是带有主观意识地去拿别人东西。
但当时段灼没去关注她手中拿着的快递——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年轻貌美,打扮时髦的女人进门只为偷东西。
事发当时,包裹的主人王女士正牵着狗在街上溜达,忽然收到一条取件成功的推送,立刻电联驿站,说自己没收到快递。
可是等林叔调出监控查明原委,那小偷早就跑没影了。
附近零食店收银的阿姨说:“这人我见过的,她就是个惯偷!以前就来我们店偷过东西,一直没被抓住。她就是看你们店里的员工在忙,故意的。”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周围人附和:“每次都得手,肯定更贪心了。”
这次被盗走的是一台价值一万八的外星人笔记本电脑,王女士提供了购物截图。
段灼看到那串数字,心都凉了,无措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连声道歉。
林叔上前安抚了一句:“大姐,你先别着急。”
“怎么不着急!”王女士又跳脚吼起来,“一万多的东西丢了,你让我怎么不着急!公司明天就要用,你让我怎么跟老总交代?敢情丢的不是你家东西,你无所谓是吧!我要投诉你们!”
林叔本就不剩几根头发的大脑门在此刻显得更秃了。
“你这个情况确实是我们驿站的问题,刚才我已经报警了,如果找不到小偷,该赔偿的一分不少,一定会赔,这点你放心。”
驿站里开着空调,温度很低,但段灼的后背始终浮着层冷汗,手心也有些潮湿。
入职第一天,林叔就说过,弄丢包裹就得照价赔偿,他应允了,却没能做到,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道理归道理,心理上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的。他只不过打了通电话而已,就要赔付一万八?他的全部身家加起来也只够支付一个零头而已,他要上哪儿去凑这么多钱?
再有一个月不到就要开学了,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紧,握住裤兜里的手机,他不能把钱掏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和王女士咄咄逼人的质问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无边巨网一样将他囚住,再勒紧,他耳内忽然一阵嗡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垂下脑袋,叹了口气。
从小,他的运气就很差,在他懵懵懂懂刚开始分别好与坏的那个时间段,有人说,他的父亲是坏人,警察正到处找人,他本来是不愿意相信的,直到有一晚,段志宏翻墙回家,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警察就当着他的面,将他父亲拷走,再也没有放回来。
之后母亲就生病了,不吃饭,也不肯睡觉,会因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情苛责于他,甚至打骂他,只是为了发泄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他以为等他长大一点就好了,可以让她活得不那么痛苦,但她根本不愿意等他,就这样走了。
再之后进入福利院,晚上二十几个同学住一间,只有他的枕头总是湿漉漉的,被别的同学浇了水或是什么,他不知道,告诉老师,老师也只是说,晒干就好,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进入中学,那些毛都还没长齐却自以为已经明辨是非的臭小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骂他是混球的儿子,小混球。
他被嘲笑,被针对,被孤立,他的作业本不翼而飞,钢笔墨水流得到处都是……
回顾整段童年,他都摸索不到一丁点快乐的成分,他以为逃离那个地方,忘记过去,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
可生活总是这样折磨他,让他看到一丁点希望,再重重地将他推回更深的黑暗,他的双腿被海草缠住,却没有人帮他,再怎么努力,结果也是沉入海底。
驿站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没停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段灼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外边有人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段灼抬起头,路边停着两辆白色警车,穿蓝色制服的民警从车内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