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逢春
裴枕被僧人引入堂宇,见老主持。
今日太仙寺中有一场水陆法会,老主持命他扬幡,五色华幡庄严肃穆,在场香客却止不住的往那高大的僧人看去。
有一紫袍香客说:“久闻神尘大师傅高洁美名,今日才有幸得见,所言非虚。”
香客们的目光随着裴枕身影而动,“太仙寺从未有俗家弟子扬幡的惯例,怎么今日倒是改了?”
紫袍香客却又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神尘大师傅能在这太仙寺,是这寺庙的福气。”
裴枕从紫袍香客身边经过,见那人一副世家郎君打扮,脸色却略有些风尘仆仆,紫袍香客双手抱拳极为尊重的对着他行了一礼,钻入人群之中不得见了。
水陆法会后,老主持唤来裴枕,给佛上鲜花贡品:“此花是今日香客供,神尘可觉得好看?”
美人昙,紫色花衣里头藏着雪白的花蕊,气味芬芳,却在岭南之地不常见。
老主持又道:“神尘,你那些师兄师弟也都是在俗世里爬模的可怜人,可你不一样。”
裴枕的手指拂过美人昙,听出老主持话中含义:“神尘在太仙寺寄住,多受老主持帮扶,师兄师弟对神尘也极为关爱,和睦共处。”
那些给被带走的僧人,没有消息,老主持才不得不说求人。
裴枕这番话,亦是说给那些贵人留在寺庙里的眼线所听,想必过了今日,就会放那些僧人回来。
“神尘出家为僧,也并非全能摆脱世俗,这几日的寺内的事你也应当知晓了。你且再回去想好了,老僧便为你点疤。”
老主持自是不敢得罪贵人,更不敢得罪裴枕。
太仙寺虽在方外之地,但也不全是清净,寺内有寺内的家长里短,人情世故。
裴枕能理解老主持的一番苦心,目光衡量在哪美人昙之上。
水滴落入盆面,荡漾起一圈水波纹,更映出少女的脸。
霍枝刚洗了发,露出一段秀美的脖颈:“小怜,你是说,有人去你家问寡嫂的事了?”
她心里就有些不安,陈家的嫂嫂刚失去了丈夫,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被人盯上,刻意来听她的行踪。
小怜说:“今早奴婢回家拿些东西,隔壁邻居家的大娘告诉我的,是个魁梧的汉子,在流民之中并不多见的长相。”
这魁梧男子找的人又是谁?
若不是陈家嫂嫂,那就是在找她这个,整日顶着陈家寡嫂身份的人,在太仙寺的后山跑来跑去的。
“会不会是漏了陷?”
她本来就是有心事,压抑了几天,难免就要往神尘大师傅身上想。
两人已有几日不曾见面。
她虽万分的想他,但却强忍着不去见人,她骨子里总有一份倔,不想因为他怜惜她,才对她另眼相看,这样的情意在一起,又有几分意思?
可若是,大师傅知道了,一直以来霍枝都是用别人的身份在欺他。
那双冰冷的眼眸里,流露出彻底的失望,觉得她这个人满嘴的谎话,先前的那些事,也都成了心机的靠近。
一旦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起来了,霍枝就有些慌了。
霍枝连头发都顾不得擦,就要冲出去,却被小怜一把抱住:“奴婢的好县主!您这扑头发发的要去哪里?”
“去他那里,我要同他解释清楚!”
“您要把您岭南县主的身份,说出来?”小怜又问:“还是要告诉,你这寡妇的身份是假的,只有想和他共枕的心思才是真?”
眼泪一滚,就从她的眼眶里留下来。
霍枝捂着嘴,怯怯道:“我原先都想着要把这个念头放下了,可是一听到他的半分消息,就相见他。”
来打听消息的人,还不一定是他,就让她乱成这样。
可见,她的整颗心早就在那人的股掌之间,随他摆布。
小怜抱着小声啜泣的霍枝,好是心疼:“不过是个俗家弟子,县主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何苦把自己熬得这么狠。”
她从小到大,哪有活得像这几天窝囊。
小怜又道:“好在我爹娘和嫂嫂这几日不在家,那人应当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县主别怕,您的身份应该还没露馅。”
“好小怜,我是不是不好自己蒙头想。”
“县主指的是?”
双颊微红,在小怜耳旁说了几个字,“侍寝。”以前是不敢想,现在是不能想。总这么纠结,躲着大师傅也不是那么回事。
“还不知道来打听的人,是不是那大师傅派来的。”
既然难猜,那就不要猜了!霍枝决定了,把话问个清楚,都快心焦得烦死了。这层窗户纸,她非得捅破了!
出王府,还得让小怜打掩护。
“绥江燕家的贵客来访,爹爹忙着准备事务,若是问起我就说我身子不爽利,早早睡下了。”霍枝让小怜再去找一身麻衣,虽是粗布衣裳,但她自己稍微脸上妆点了一番,她素来姿容出挑,稍微一打扮就如同明月,很是灵动好看。
上了后山,到了茅草屋前,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但倾听屋内静悄悄,并无人在。
吱呀一声,推了门进屋。
那茅草屋,和她那夜临走前,并无两样。
床榻上的被混着裴枕身上的淡淡苦艾香,霍枝闻了闻,并无别的气息,他这几日也是一人独自睡在此处。
从山脚一路爬上来,霍枝双脚酸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竟然是睡了过去。
这一等,就是入了夜。
霍枝睁开眼,就见得一男人坐在不远处,不是那神尘大师傅,又是哪个?
从夕阳西斜到日落,裴枕在屋内静坐好久,慢慢滚动指尖的佛珠,霍枝睡觉时,模样很是乖巧,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仿若那美人昙娇小可爱。
浮云从陈家回来后,“这户人家刚死了大兄,老两口带着儿媳妇去娘家了,走了有几天了。”
裴枕就知道了,自己是犯了个错。
会被这女子扰乱心神,多日挂念,是犯了佛门忌讳。
但瞧着她在被褥里安睡的模样,却又觉得自己不止是犯了忌讳,更是有了不明不白的情绪,思虑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
定是那日欢宜香下,裴枕对她所做那些龌龊,让他在心中愧疚不安。
霍枝踩着足,走过来,抬起娇美的小脸,是止不住的欢喜:“大师傅,你坐位那里偷看我么?”
裴枕坐着一言不发。
她又靠近些许:“大师傅,不觉得远了些,我凑近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说的如此自然随意,仿佛两人已经是多年的好友,不,好友怎么会如此没有分寸,亲昵举止,已经是超出寻常人说话的距离。
裴枕的眼神幽暗,“站远些。”
“大师傅,你见到怎么不高兴,这话里指的是什么,枝枝不明白。”
她怎会不明白,红唇分明是精心描画,面上还有些脂粉气味,裴枕淡淡询问,“你可知道,山下有一处新坟?”
“你问那个,我可不叫你呀,你的。”
裴枕深呼吸一口气,再问:“枝枝,你上山来可曾见过新坟?”
听他唤出自己的名字,分外欢喜,霍枝捂着嘴,道:“太仙寺不是佛门净地么,又为什么要葬在后山,好吓人。”
他扫过她的眉眼,却全是不怕他了。
当做这几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磨磨蹭蹭靠近裴枕,捏着他的一角僧衣:“这么多天,没见了,你就不能说些别的。”
后置半句,裴枕才意识到,自己可是上了这女子的套?
他早该明白。
“近来又一女子,坠入山下而亡,是一妙龄女子,和枝枝年岁相仿。”
“他这话是在质问她了?好过分。”那坠入后山的尸体,的确是霍枝命了人安排下的,其中缘由复杂,还不是为了他。
“……”
女人更是委屈,小嘴不饶人开始挤怼回去,“这如何要问我?我这几日不在村里,哪里知道这样的事,大师傅,总不能死了人,就把事情赖在我身上,对不对?”
这话无疑是在煽风点火,比他看着这她没心没肺的睡颜,更要让人烦躁,是止不住的火气。
“贫僧以为是你出了意外。”裴枕甚至自愧了好几日,往生经都已经抄好,准备火焚了,闹了这么一出,都是他一厢情愿?
“那是你笨。”
裴枕活到这么大,从未在他人嘴里听过这词。
但这女人似乎觉得自己还有理,“那我这几天躲着你,你怎么不在身上找原因?许是你说什么话惹我难过了,又许是你对我不够好。”
“你这口气分明是知道后山的新坟,故意避开几天,看着贫僧耿耿于怀?”
“是啊!”
她虽不知晓这几日他发生如何,但若是真有此事,自己也会这般做。
“出去。”裴枕沉了声音。
这回换做霍枝呆住了,“大师傅,你为了个死人,可是在凶我!”
她就觉得,自己真的没错?
再退一万步,那夜之事,是他唐突,可她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让他人担忧。
霍枝逼向他:“那我倒是想问问,那新坟之下埋的若不是我,大师傅又把她当做成了什么人?可是那夜本该进你房中的女子?叫的什么?”
那便是廖公公安排下的女子。
他哪里会知道叫什么。
裴枕这才切身感受她好闹腾的本事,他背过身去,“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一盆凉水,泼得她彻骨寒冷,求不来他的心。
那就不如退其次,占据他的身!
霍枝小手将僧衣一松,横了心肠:“大师傅不是问过我,在滴水观音面前求些什么?我今日告诉你,枝枝祈求菩萨能保佑我怀上一个孩子,陈家后继有人。”
陈家大兄都死了,可不是件荒唐的事!
裴枕被她的小手拉拽回来,低声呵斥:“不得胡闹。”
“我哪里在胡闹?”霍枝踮起脚尖,对上裴枕的下颚:“那夜不是大师傅先做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如今就看,大师傅帮不帮我?”
当真是荒唐。
男人的手,将她的双手扣住,抵至门板。她后背被重重的一砸,可怜巴巴的说疼:“或许,是我真的死了,大师傅才觉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