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摩天大楼一个个格子窗口灯光接连亮起。
薛越宁坐在花坛边上,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酒店大门。裸露的手臂和小腿被蚊子咬得起了密密麻麻一片红疙瘩,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已经快40分钟过去了,陈拙还是没有从酒店里边出来。
陈拙和那个漂亮的女生,一定是情侣吧。
他们两个人一眼看上去就很般配呢……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快喘不上气。
真蠢。
只顾着窃喜能再遇到他还幸运地和他成为合租室友,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女朋友。
明明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会缺女生的崇拜和喜欢。
而像她这样的胆小鬼,也只会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薛越宁。
真是大笨蛋!
大概老天觉得光是这样戏弄她还不够,不过眨眼间,一场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街上人群瞬间如鸟兽散。
冰凉雨水钻入衣领,激起肌肤一阵颤栗,全身很快湿透。
“阿嚏——”
薛越宁低下头,再控制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记忆里,上一次这么难过,是高二下学期的某个周日,在去学校的公车上突然听见一中的几个女生聊起陈拙。
她们说,他谈恋爱了。
对方也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高、瘦、白,人长得漂亮不说,成绩还特别好。
那天晚上薛越宁第一次逃了晚自习,一个人躲在寝室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哭到差点断气,隔天早上醒来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后来千方百计打听到那个女孩的q/q,点进对方空间浏览相册,果然很漂亮,是那种男生都会喜欢的带着破碎感的清冷初恋脸。
而那时的薛越宁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婴儿肥,跟“漂亮”两个字好像怎么也搭不上边。
越是喜欢陈拙,在那个女孩面前就越是自惭形秽。
“他已经是别人的了,不可以再喜欢了,停止吧。”她这样提醒自己。
“可是——”
心里另一个声音又说:“他们只是暂时在谈恋爱而已,又不一定这辈子都在一起,说不准明天就会分手了呢。”
“就算不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后天、大后天……”
“总会有那一天的。”
“我可以等。”
“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
无数个夜里,薛越宁总在放弃和继续等待之间来回拉扯,无数次陷入自我厌恶。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辛苦?
急促响起的手机铃声将薛越宁从回忆里猛地拽了出来,她手忙脚乱接起,哭腔明显:“喂,千千。”
电话那头,风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薛越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欺负你了?”
“陈拙、他、”
薛越宁胡乱擦了下眼角,视线却还是模糊得厉害,“他有女朋友了。”
“……别哭了,傻瓜,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我在、我在、”
薛越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酒、酒店外面。”
“雨这么大,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再慢慢跟我说,好不好?”
薛越宁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屏幕倏地黑了下去。
她一边哭着一边狂按电源键,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没电了。
电光火石之间,脑袋里忽然闪过几个片段——
等会。
那位让她发个定位,说他马上就来的仁兄呢?
薛越宁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耍了。
不来就不来。
好歹给她发个信息吧?
“王八蛋!”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去死吧!”
……
薛越宁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骂骂咧咧,直到头顶忽地被一片深蓝色的阴影盖住,雨水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下来。
“薛越宁。”
沙哑低沉的男声夹杂着无尽的冷感,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并不真切。
薛越宁呼吸一滞。
这个声音——
好像陈拙。
是幻觉吗?
一定是吧。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够了。
薛越宁。
快点结束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啪嗒——
一滴水珠滚落下去,在湿滑的柏油马路上泛起很小一圈涟漪。
不知道究竟是雨,还是泪。
下一秒,垂在身侧的右手蓦地被一只青筋冷淡凸起的大手紧紧攥住:“薛越宁,你白痴吗?”
耳边所有的声响一下子全部消失。
薛越宁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来——
视线里,陈拙单手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半个身体淋在雨里,左肩濡湿一片。
漆黑头发一缕一缕往下滴水,狭长眼晦暗而阴沉,像是平静却又深不可测的海。
下颌紧紧绷着,冷淡中又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凶。
“怎——”么是你?
还没来得及说完,一股蛮力将她从花坛边上拽了起来,惯性作用下,薛越宁整张脸朝着男人坚硬的胸膛撞了上去。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吸饱雨水后的湿润气味,隐约还能嗅到一点点他身上雪松混合冷杉的清冽香气。
让人很安心。
薛越宁眼睫不受控轻颤着,一时间分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应该是梦吧。
因为——
他都没有推开她。
雨势变得更大,盖住了世间所有的声响。
只剩心跳声震耳欲聋。
薛越宁吸了下鼻子,忍不住小声喊他:“陈拙。”
头顶上方沉默了下,陈拙忽地出声:“哭什么?”
是在她梦里的原因吗?他的语气第一次这样温柔。
温柔到,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果然是梦吧。
薛越宁脸往男人温热的胸口处轻轻蹭了蹭,声音小得几乎快听不见:“怎么办呢?我还是、还是喜欢——”
你。
好喜欢你。
停不下来的喜欢着你。
多卑劣啊。
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她还是无法完全死心,还是抱着那一丝丝的侥幸。
眼泪渐渐模糊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薛越宁抽噎着,断断续续——
“陈拙。”
“我好像、好像、等不到他了。”
“他不会来了。”
“……那就不要等了。”
陈拙松开她的手腕,将伞柄塞到她的手里,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整个身体完全浸在雨里。
雨珠吻过男人高挺的鼻梁往下滴落,他声音很低很轻:“薛越宁,换个人喜欢吧。”
薛越宁愣愣地接过雨伞,不自觉仰起脸。
换?
这是在叫她放弃他吗?
雨伞轮廓慢慢上移,直到对上陈拙的视线。那双漆黑清寂的眼睛里有暗流涌动。
薛越宁看不懂。
无声对视中,他的喉结缓慢滚动了下。
她的视线忽地一顿。
第一次发现在男人脖颈上靠近喉结的位置原来藏着很小很小一颗朱砂痣。
大脑来不及思考,手指已经听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先一步抚上那一小块嶙峋的硬凸。
肌肤温热,又混着冰凉的潮湿。
很奇妙而难以言喻的触感。
好像,并不是梦……
心跳骤停,她缓缓踮起脚,将伞面往他头顶移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兜里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
漫天粉色泡泡顿时被戳破,薛越宁的勇气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手指猛地缩了回去。
梦也醒了。
那头不知问了什么,陈拙沉默两秒,薄唇微动:“没什么,只是——”
视线落到她面上,他有一瞬的停顿:“找到了一个,bug。”
正值晚高峰,死亡三号线一如既往的人挤人。
车厢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薛越宁浑身湿透,被冻得瑟瑟发抖,层层叠叠的大裙摆吸满了水,怎么也拧不干,又重又沉。
相比之下,一旁的陈拙即便身上衣服湿漉漉,神色却依旧从容。
广告牌一闪而过,车窗玻璃外很快只剩下一片漆黑。
薛越宁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在无数张人脸之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张。
头发乱糟糟,一缕一缕往下滴着水,眼周黑乎乎的,睫毛上挂着黑色的颗粒,脸上的妆全都花了,黑一道白一道。
乍一看,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尸。
不是吧?!
难道刚才她就是顶着这张死不瞑目的女鬼一样的脸,对他又抱又摸的?
啊!
啊啊!
啊啊啊!
干脆杀了我算了!
薛越宁头埋下去,内心犹如万马奔腾。
“麻麻!你快看——”
一个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个姐姐穿得好像一个蛋糕呀!”
顺着小男孩的手指,周遭十来道视线一下子全部集中到薛越宁一个人身上。
薛越宁脸蛋爆红,迅速背过身去面对着墙,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
呜。
好丢脸。
不料小男孩竟然撒开他妈的手,朝着薛越宁这边跌跌撞撞挤了过来,奶声奶气:“蛋糕姐姐——”
想起之前好几次在地铁里被熊孩子掀裙底的不愉快经历,薛越宁脑袋里瞬间警铃大作。
千万不要过来!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尽管薛越宁已经缩进角落里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却还是被小男孩找到,那只肉乎乎的小胖手用力攥住了她的裙摆并开始试图往上掀。
她眉头皱起,扭过头来做出一个自以为恶狠狠的表情瞪了对方一眼。
可恶!
到底有没有人能来管管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人类幼崽啊!
薛越宁内心正咆哮着,下一秒,另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先她一步覆了上去,将小男孩的手牢牢制住——
陈拙眉峰蹙起一丝烦躁,“这是谁家小孩?”
大概是他脸色太冷,个子又高,小男孩毫无征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听见哭声小男孩的妈妈这才挤了过来,赶紧将儿子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薛越宁松了口气,余光中陈拙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请你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的音色偏冷,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乍一听上去有点硬邦邦的。
只有薛越宁知道,陈拙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要提醒对方,车上人这么多,小孩子很容易被磕到碰到。
然而小男孩的妈妈明显误解了。
她一愣,随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用着整节车厢的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摸一下而已,又不会掉块肉,小孩子不懂事,你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跟他计较的……”
薛越宁皱了下眉,看向陈拙。他并没反驳,薄唇仍是倨傲抿着。
似乎刚刚发生的这段小插曲从头到尾都与他无关。
“下一站,科韵路……”
车门打开,人群一窝蜂涌了出去。
薛越宁悄悄侧眼看去,陈拙单手轻松抓着上方的拉环,微仰着头,漆黑头发半干未干,眉眼微垂,睫毛也是湿的,更衬得肤色冷白。
白衬衫立挺板正,扣子扣到最上,严严实实,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想起刚才的事,薛越宁无意识叹了口气。
唉。
陈拙这种性格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呢。
要不是长了这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只怕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女朋友。
因为这一字眼,漫无边际的思绪一下终止。
薛越宁垂下头去,内心又一次陷入强烈的自我谴责。
够了。
不要再想。
快停下吧。
可是——
真的好难啊。
哪怕紧咬着唇,对他的喜欢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控制不了。
或许是时候搬走了。
看不到他的话,慢慢就能放下这份喜欢吧。
薛越宁这样想着,心口酸涩得紧,眼眶不自觉湿润了。
接下来的一路,她强迫着自己不再看他,不再跟他说话。
陈拙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那种性格。
于是直到走到家门口,两人都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过一句。
这种安静在进门后,男人弓下身去换鞋时才终于被打破——
“陈拙!”
冲动之下,薛越宁红着眼吼了出来。
许是被她吼得一愣,陈拙隔了两秒才偏过头来,视线落到她面上。
薛越宁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他。
“之前的事,对不起。”
“还有,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男人漆黑眼睛掠过一丝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之前我不知道你有、有——”
薛越宁不受控哽咽了下,艰难地说出那三个字:“女朋友。”
目光相接,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边哭一边说:“现在我知道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保证、保证会离你远远的,等找到新的住处,我马上就搬出去,真的,我可以做到的……”
头顶白炽灯落下干燥的光,为男人冷淡俊美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低着头,沉默而耐心地听着。
直到她哭得有点喘不上气了,声音慢慢停了下来,他才开口——
“说完了?”
薛越宁哭腔明显:“说、说完了。”
陈拙忽地转身,拔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留下薛越宁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
我的十年爱恋,就这样子结束了吗?她茫然地想。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认真地画上了他们之间的句号。
虽然有些狼狈,但能亲眼看见属于陈拙这张考卷的正确答案,自己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
薛越宁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毫无章法抹了下脸上的泪,却越擦越多。
她兀自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完全没有察觉到一阵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自己跟前。
下一秒,视线里陡然出现一只宽大而有力的手,掌骨清晰,指节修长,拿着一包纸巾。
与此同时,头顶落下男人低沉冷淡的声线——
“虽然不知道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薛越宁愣怔着抬起头,对上那双狭长晦暗的眼,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薛越宁,你听清楚了——”
陈拙停顿了下,语气蓦地沙哑了几分,竟有种说不出的认真:“我没有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当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麻烦的人开始管起另一个人的闲事,就是他沦陷的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