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唆
“青家小娘子,青家小娘子……”赵李氏满脸堆笑冲上去,一把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青萍。
赵李氏一个常年田间劳作的妇人,力气很大,这一下根本没想着收力,青萍又只是一个十五六岁刚及笄的小姑娘。登时被赵李氏扯的向后仰去摔了一个大腚堆。
天寒地冻的,这一摔差点没把青萍摔晕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即便看清眼前的人是未婚夫婿的同胞阿姐,心里那股怒火也怎么都压不下去。
“赵李氏,你发什么疯!”青萍气的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直接吼着夫家大姐的名字。
赵李氏知道这事不占理,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那什么,这不是看见弟媳妇你一个激动没控制住。对不住了啊,你不要和大姐一般见识。”
平日里赵李氏没少仗着自己弟弟读书人的身份瞧不起青萍,想他弟弟文韬武略胸有沟壑,迟早是要考功名做大官的人,怎么能和这些市井泼妇蛮夫之流一样。待到他日她小弟金榜题名高中归来,别说一个青萍就是高门巨贾之女都是娶得的,要是运气好金銮殿之上入了今上的眼,那么尚公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与青家的婚约明显就是青家死皮赖脸的攀高枝。偏偏她小弟不知道被青禾勾了哪股魂,竟被哄骗着不仅要娶青禾,竟连青萍也要娶。这不就是看她小弟有本事,一家子都赖上了吗?
想到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赵李氏就没那个好脸色给青萍。偏偏今个赶上有事求她,这才不得不和颜悦色说两句好话,甚至违心叫了声弟媳妇。
青萍被本来是火冒三丈的,但一句弟媳妇却生生浇灭了她的怒火不说,一想到即将要嫁给长服哥哥,脸上反倒多了几分少女独有的娇羞。
“阿,阿姐。”青萍羞羞涩涩的叫了一句,之前她想叫赵李氏可是从不给她叫的,她要是敢不顾脸面硬叫,赵李氏总是要损上几句,让她好没脸。
赵李氏看青萍这个没羞没臊的样子,心里偷偷骂了好几句,面上倒是笑的花一样灿烂。
“听说小娘子的婚事和我家小弟就定在年后?”赵李氏问。
“嗯。”青萍羞羞答答的点头。
赵李氏心想,能做出私下勾搭爷们的事,就不要装贞洁烈妇,但嘴上还是笑呵呵道:“此时出来采买可是为了置办嫁妆?”
看青萍手上拿的东西就知道了,都是成婚需要用的一些零碎。
青萍更加羞赧了,万分羞涩的嗯了一声。
赵李氏撇撇嘴,试探道:“说来还是小娘子你有福气,你大哥嫁了那么有钱一个夫婿,想来等年后你成婚怕是不会少给添妆?”
青萍噘嘴不以为意道:“一个臭跑商的能有几个钱,再说有钱又有什么用,咱们狄水城谁不知道葵武什么样,那就是一个煞神,青……我哥还敢做他的主给我添状,三天回门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赵李氏怔了一下,瞧着刚才那场景可绝对不是青萍说的那么回事,又给买羊白肠又给买羊杂碎羊肉馍馍等零碎解馋,能像青禾说的那样。而且赵李氏自认是过来人,夫妻那档子事也算深有经验,会看不出来葵武对青哥正在兴头上,瞅着他都两眼喷火,宠着呢。
难不成说青家并不知道这些,还被蒙在鼓里,那就必须得说了,这些可都是她么弟的东西啊。
“是吗?”赵李氏道:“可我刚才还碰到你大哥了,他和葵武在一样,两人好着呢。你大哥不过就是多瞧了几眼卖羊白肠的小吃摊,都没用说话,你那哥夫就乖乖去排队给买。这还不算,吃完了羊白肠又给买了羊杂碎和羊肉馍馍。方才我离开的时候看见他们进了布庄买了棉花。”
果然青萍脸上的神色变了,双眼露出贪婪之色。
赵李氏势在必得的笑了,“你和小弟成亲虽然是在年后,但是那会也不暖和,春捂秋冻,这春天才正是要捂着的时候。要是能做一件纯棉的翠绿嫁衣,最好在是棉布的,那可就是真气派,咱们这十里八街还没这么风光的,你一下就出名了。以后谁家小娘子成亲都得比照着你来,偏又谁也越不过你去。”
棉布是前些年新兴起的一种布料,乍开始出现的时候价格甚至比绫罗绸缎还贵,价值几金。后来掌握技术的人多了,价格才下来了,但也是顶顶好的布料。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家都是穿粗麻的,不在身上打补丁就是体面的人家,能穿起棉布的那就是小富了。
青萍被鼓动的双眼赤红。
见火候差不多了,赵李氏这才慢慢道:“那葵武是新婿,再怎么样也要给你这个岳家妹妹一个面子,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爹娘呢,他们要是开口了,这还是第一次张嘴,葵武就是再不愿意还能不给。便是真因为这事惹了他不高兴这笔账也算不到你头上,至多就是回家关起门来教训青哥两下而已。要是青哥挨两下打就能给你这个妹妹挣来几斤棉花和棉布,这顿打挨得也值,想来他自个更是万分愿意的。”
对啊,她要不来的话还有她爹娘呢。要是之前他们兄妹俩都没定亲那会儿,她爹娘帮谁还真不好说。毕竟那会他们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他大哥身上又有李家的婚约,他爹娘还指着沾李家的光,肯定不会对她大哥过分。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大哥和煞神成了亲,也就一辈子那样了,说句不好听的也说不上那天就被煞神给打死了,打不死也肯定帮衬不了家里多少。而她就不同了,只待李长服高中她就是秀才娘子,他爹娘小弟都跟着沾光,最重要的是她爹娘还指望着她借着李家的光帮衬弟弟。
所以要是能嫁妆多点好看点,让李家高看一眼,那么以后她也好为娘家说话,贴补弟弟。事关小弟,她爹娘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在哪里?我大哥在哪家布庄?”青萍已经急得不行了,一个劲张望恨不能立刻飞扑到青禾葵武跟前抢了东西才好。
但这时候赵李氏却不愿意这么轻松告诉她了。
赵李氏面慈心苦,笑眯眯道:“按说小娘子问我我无不依的,可是这毕竟是得罪葵武的事,你是葵武新夫郎的妹妹,就算葵武不高兴也不能把你怎样,可我可和那煞神半天亲故都没有,万一要是被煞神知道了还能有好。你总不能平白要我冒这么大险帮你吧?”
青萍就说这赵李氏平时见了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极尽挖苦,怎么今个突然这么慈眉善目。还当她是吓了自己一跳不好意思,原来却是在这等着呢。
青萍气的不行,可除了使劲瞪着赵李氏她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赵李氏还笑呵呵的催促道:“小娘子要是真想要棉布和棉花还是早做决定,要不然一会你找过去你大哥和哥夫都走了,你过后再要可就更不好要了。”
“你想怎样?”青萍咬牙问道。
“也没什么,我要十五文钱。”她刚刚领着孩子吃了一碗羊白肠,正好十五文。
“小娘子你想一想,十五文买一个消息就能换来几斤的棉花和一身棉布,你不亏。”
青萍想了想,最后还是掏出十五文给赵李氏。赵李氏眉开眼笑的接过来,仔细数了数正好十五个。
“这就是你,要是换了别人,便是给我一贯大钱我也是不干的。”赵李氏得了便宜还卖乖,又絮絮叨叨半天最后被青萍不耐烦的打断,赵李氏才伸出手指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布庄道:“就是那家,你快去吧,我瞅着你大哥和哥夫现在正好在里面……”
青萍已经看见了,她没工夫再搭理赵李氏掉头就跑进布庄。
“掌……掌柜,给我来两斤棉花三米半的棉布,要颜色鲜亮的那种翠绿色的,成亲穿。”青萍闯进布庄,不等气喘匀了就道。
掌柜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了。他们这种小布庄比不得大布庄,来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大老爷,出手阔绰,看不得几十铜板的生意。他们这些小布庄就是捡大布庄瞧不上的生意,专做这些小门小户小老百姓的生意,赚的都是小钱。
今天一下来两个大客户,涉及的都是上百文的生意,掌柜乐坏了,他就说今早怎么听着喜鹊叫。
掌柜叫铺子里唯一的伙计帮忙拿棉花,他自己迅速的拿起尺子量布,动作快的似生怕晚一秒青萍后悔似的。
掌柜一边量布一边笑着介绍道:“这是咱们布庄卖的最好的棉布,就是专供小娘子们成亲做嫁衣用的布料,这上面的暗纹是象征着美好寓意的连理枝,如果小娘子会做喜服,到时候绣上点喜欢的喜庆绣花,肯定美不胜收,艳压群芳。”
青萍已经被掌柜吹捧的飘飘然了,似乎看到了她和李长服成婚那日,她是何等风光,李长服又是怎么被她身着嫁衣的美貌吸引迷恋。而这会掌柜已经咔咔裁了棉布。
“一米三十五文,一共三米半,对不,小娘子?”掌柜问。
“啊,嗯,对。”青萍压根没听清掌柜说什么。
此时青禾终于将青萍认出来了。他是有原主的记忆,但毕竟不是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就有一种看电影的感觉,所以一时间没认出这就是原主的妹妹。不过几句话后终于把青萍和记忆中的妹妹对上了。
他记得在原主的记忆中,青家生活条件一直不是很好,家里除了青禾一个双儿和青萍这个小娘子就只剩下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家里的开销来源主要就是种地的那点银钱。往年都是紧巴紧的维持生活,今年是因为种了葵武的地又没给他租子这才有余富,但这余富便是青萍成亲也不可能给她这么大方花用,毕竟青家老两口还要供小弟读书,女儿就是嫁的再好也没儿子重要。
青禾眼神一瞟,正好看见铺子外面不怀好意偷偷张望着想要看热闹的赵李氏,一下就明白过来。
“葵武,给钱。”青禾瞅了一眼青萍就跟不认识她似的,半点没打招呼的意思。
自家小夫郎都不搭理她,葵武更不可能主动搭理,取出荷包数了一百二十文钱。
掌柜乐呵呵道:“两位客人下次再来!”
青禾冲着掌柜礼貌笑笑,对葵武道:“我们走吧。”
“不能走!”青萍终于从自己的幻想中挣脱出来,跑到两人跟前伸开双手拦住青禾和葵武的去路。
青禾微微皱起眉头。
“你们不能走,我买东西的钱还没付呢,给我付了你们再走。”
青禾在末世也算是没少见识各种各样不要脸的人,但再不要脸总会给自己找一个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的名头用来掩饰无耻,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不要脸如青萍这般直理气壮的,关键是她还害过青禾,怎么会认为青禾就会无私帮她。
青禾哂笑,“你买东西你叫谁付钱?”
青萍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也就那么一丝随后想到什么理直气壮道:“你是我大哥给妹妹买点东西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不行。”青禾不愿意过多和青萍纠缠,他是看不上原主一家,甚至连半点关系都不愿意和他们扯上。
青禾抬腿就要往外走,可青萍已经被贪婪蒙蔽了理智,哪里肯,竟然不管不顾嚷嚷起来,“大家都来给我评评理,这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如今我就要嫁入秀才公家里,缺了一件嫁衣,银钱上不凑手,想借钱买些料子做一件嫁衣,这当哥哥的明明有钱,自己又买棉花又买棉布的,却连这么点小钱都不肯帮我,这当哥哥的还有没有人性?”
总有那么一些人愚昧无知却偏偏以为自己是正义化身,路见不平总想吼上一吼装个英雄,尝尝被人佩服万众目光敬仰的滋味。
他们见青禾青萍二人长的像,确实是兄妹,又见青禾旁边的壮汉手上拎着两斤棉花和好多棉布,脚上甚至还穿了一双兽皮短靴,这么一双短靴至少要好几两,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大手笔,果然是有钱人。
有那自己懒惰吃不起饭不反思己身还专门仇富的一看眼睛就红了,立刻就嚷道:“你这大哥怎么当的,尽管自己舒服,妹妹连嫁衣都买不起,你自己穿着棉花做的暖暖实实的棉袄甚至兽皮靴,给你妹妹出个几文买几米布做件嫁衣能怎么!”
“你还有没有人性,剥削妹妹填补自己也不是这么填补的,平时在家剥削也就罢了,这会妹妹都要成亲了,看在以往给你当牛做马的份上你就给她买几米布做件嫁衣,别让她穿的这么破破烂烂的出嫁,否则你面子上又能好看到哪,就不怕被人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淹死吗?”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双儿,把自己妹妹欺负的穿的破烂单薄,自己却穿着棉花做的棉袄和兽皮靴,别的不说你少穿一双这样昂贵的兽皮靴,不止你妹妹你全家都能穿的暖暖的过冬。也不知道你爹妈是怎么想,是不是瞎了眼睛黑了心肝,竟然为了一个不能下蛋的双儿苛待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啊!”躲在人群里上一秒说的最欢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叫,瞬间人群的目光都向他看去,就见男人的幞头上笔直的插着一把匕首。
男人身体像是顶住了一样一动不敢动,双眼竭尽全力上翻,看飞过来插进自己幞头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待看清竟然是一把匕首时,吓的双腿颤抖,一泡黄尿尿了出来。
“救…救命,杀人了!”
刚刚还在吵闹不休的人群霎时间作鸟兽散,顷刻就散开了。但到底是青天白日,有胆大的也不走开,只不过躲远点继续看热闹。
“我,我要报官,你苛待亲妹子被当街揭露竟恼羞成怒想杀了我!”
葵武一步步走出铺子,青萍倒是不敢拦了,实际上她也被吓到了,忽然就有那么一丝后悔自己竟然独自找来,她应该会去和爹娘说让他们出头的。
葵武生的高大威猛,他一步步向那男人走去的时候,那男人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地都在颤抖。
要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仗着这人一定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这会就已经跪地磕头求饶了。
“你,你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家可是和衙门里有关系的,你敢动我一根头发丝,我绝对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啊,救命,救命,杀人了!”葵武只是刚一抬手,男人就声嘶力竭的吼起来。
“闭嘴。”葵武将男人幞头上插着的匕首拔下在衣襟上擦了擦,冷冷道:“我,葵武,甭管你认识衙门里的人还皇都里的人都尽管放马过来!下次再让我听到你非议我夫郎便拔了你的舌头!”
“煞神!那个把胡人砍去四肢削耳拔舌的煞神!”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然后这些人就就像狼冲入羊堆里似的,四散奔逃。地上的那个男人吓得屁股尿流,也不放狠话报官了,只想赶紧逃跑不被葵武抓住落得那胡人的下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