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爱是本能
那天晚上,雨持续下到十二点后才停。
回去的路上温燃淋湿了些,第二天醒来就发了低烧。
清早的北城还是那样灰拉拉的天色,毫无生气。
陈可媛见温燃状态不佳,劝她不如请个假,温燃却还坚持出门,她说,“昨天就挨了训,今天再请假,我真就不用干了。”
陈可媛诧异,“你那工作室这么严格吗?”
“何止严格,”温燃坐在凳子上给后脚踝贴创可贴,想到待会儿还要穿上美丽刑具忙一整天,她就倒吸冷气。
她现在可算体会到,为什么蒋雅和总说上班如上刑。
陈可媛理解不了温燃这处境。
她吐掉牙膏沫,从卫生间里伸出脑袋说,“也就是你吧温燃,换别的女生长成你这样恨不得都横着走,还打什么工呀,直接找个富二代谈几年恋爱,不结婚也捞一笔的。”
“反正青春就这么些年,能走捷径为什么不走,现在这大环境多差啊,多少大学生毕了业都找不到工作的。”
陈可媛说得头头是道。
换一般姑娘,真就听进去了。
可温燃不一样,她固执,老派。
她不想用美色,换来短暂几年的浮华安乐,和色衰而爱驰的下场。
她更想把未来生活的希望攥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说,“是啊,多少大学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我好不容易找到,更要珍惜了。”
陈可媛:“……”
简直是她说东,温燃说西。
“冥顽不灵。”
温燃又冲她笑,“别气馁,我打工赚钱,不耽误晚上回来给你买小蛋糕吃。”
陈可媛当即露出笑脸,“那我要吃蓝莓芝士的!”
说说闹闹出门,温燃精神状态总算好些。
意外的是,Amy这天不在工作室。
那几位设计师也放假,小洋楼气氛明显轻松许多。
其中一位叫沫沫店员,趁着闲暇的功夫过来找她打探,说昨儿先生叫你上去都说什么了啊,有没有训你啊。
温燃正用挂烫机熨衣服。
听到这话,动作顿了瞬,恍惚便想起昨天两人在办公桌前对视时,男人那双清邃迷人的眼。
心绪鬼使神差地游离几秒。
她摇头说,“没。”
另一位叫庄灵的店员就在这时端着插好的鲜花过来,和沫沫默契对视一眼,眼神不乏意外。
温燃当没看见,低眸继续熨烫西装。
后来午休,她又听到两人在休息室说话,说的正是她昨天被叫上楼的事。
“真不知道她什么来头,那么大面子,两位设计师因为她都被先生叫去单独谈话了。”
“谈什么?”
“让她们对咱们态度好点儿呗。”
“笑死,这有来头的人就是不一样,当初我们挨骂的时候,也没见有人替我们说话。”
“行啦,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你也不看看她是谁带来的人,那些小辈里,先生最惯着的还不是傅北宸,他不在那几年,傅北宸都快成工作室老板了。”
“诶你还别说,她在咱这养着,傅北宸那未婚妻要是知道了,可不知道会怎么样。”
“能混一天是一天呗,有钱谁不赚啊。”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正好撞见进来倒水的温燃,温燃面色不变,擦身走了进去,倒是那两个姑娘,脸色有点儿吃不消。
当天下班后,沫沫到底过来找温燃,她说,“你别介意啊,我们就是随口聊天,没恶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温燃把丝巾拆下来挂到储物柜里,“没什么好介意的,我跟傅北宸又不是那种关系。”
“你俩不是——?”
沫沫睁大眼,“那你俩是什么关系啊。”
“大学同学,他看我可怜,帮我找工作。”
温燃皮笑肉不笑,“我感激他的。”
沫沫无语凝噎,想想又好心道,“那你还是早点澄清比较好,要是误会深了,他那未婚妻可真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原来她之前没听错,傅北宸真有未婚妻。
见她走神,沫沫拍拍她肩膀,挎着新买的LV走了。
当天晚上,温燃把这事儿跟蒋雅和说了,电话里,蒋雅和问她,“你对那傅北宸真没心思?”
温燃站在货架前打着价签,不紧不慢说,真没。
蒋雅和又问,“那你怕得罪他吗?”
这倒是让温燃认真思考了下,她说,“我怕丢工作。”
“工作倒是不至于。”
蒋雅和说,“实在不行你就去找薄祁闻呗,他抓到你抽烟都没罚你,说明这男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温燃僵了一秒,说,“我不想麻烦他。”
蒋雅和笑,“我发现你这人真怪,以前见不到这人心里一直惦记,现在老天爷给你机会了,你反而不知道利用,温燃,别说我看不起你啊。”
“……”
温燃暗淡垂眸,“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你觉得我配惦记么。”
“配啊,怎么不配。”
蒋雅和语气辛辣,“惦记又不犯法,只要没结婚,没女朋友,就可以争取,至于以后谁知道呢,我都不知道我和我对象能不能结婚。”
温燃听后忍不住笑。
那时她是真当一乐呵的。
也没觉得自己有勇气去高攀薄祁闻。
可后来她又长大一点,她才恍然明白,爱是本能,爱是情不自禁。
爱会在不经意间爆发,爱让人身不由己。
当天晚上,温燃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跟傅北宸挑明。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打了几次都不通。
温燃以为傅北宸忙,就先搁置。
不想第二天到工作室,沫沫神秘兮兮把她拉到一边说,“傅北宸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温燃兀地一愣。
沫沫叽里呱啦给她说一达通,大意就是前两天傅北宸大晚上酒驾又被抓到,要拘留十天,涉及到保释,薄傅两家都知道了,傅北宸他爸气得把他关家里让他好好反省。
后面还想说更八卦的,奈何Amy把她叫走。
温燃怔在原地,突然就想起两天前傅北宸开车来便利店找她,她不知道这事和她有没有关。
她联系不上傅北宸。
后来是Amy叫住她,让她给客人送几套高订过去。
往常这事儿都是另外两个店员负责,温燃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去。
她对这套流程并不熟悉,稍稍有些意外,“我一个人吗?没人陪我一起?”
“就送个衣服而已,司机会带你过去,”Amy在忙别的事,丢下命令便上了楼。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温燃隐隐有种不安。
那种不安像阴郁的天气,笼罩在心头,一路跟她到客户的别墅,几次她都想给蒋雅和留条信息,可回神又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
她那样的小人物,又有谁会在意。
可后来想想。
温燃只觉那时的自己太幼稚。
其实早在她随傅北宸来到工作室时,她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这个圈子,是她愚钝而不自知。
可要有人问她,后悔吗?
她又觉得不。
因为如果没有那一天,她根本没勇气,也不知道该如何,走进薄祁闻的世界。
眼下,别墅一楼充斥着男女欢笑纵情的音乐声。
阿姨把她带进来就走了,也没管她换哪双拖鞋。
温燃最终选择光脚踩在地板上,拎着五套高定,往前走了几步。
正想扬声问谁是郑新柔女士,下一秒就见其中那位坐在中间,打扮得尤为精致的高挑女生,冲她抬抬下巴,“来送衣服的?”
音乐暂停。
围在她身边的男男女女也都回过头来看她。
那些人打扮各式各样,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却是相同的,好奇,打探,不屑,鄙夷,甚至有那么一点,猎豹准备猎杀前的意味。
这种眼神,温燃曾见过类似。
很不善。
出于警觉,她想尽快离开,他们之中的一个女生却自作主张地突然过来。
温燃光着脚,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女生把她拉到人群前,那双笑眼让人很不舒服,她说,“郑新柔,这就是你情敌啊,也太搞笑了吧,还系丝巾,以为自己是空姐吗?”
此话一出,年轻男女顿时哄堂大笑。
郑新柔笑得肩膀直抖,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问她,“你就是温燃?胆子好大啊。”
“……”
温燃攥紧指尖。
到这会儿才算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更意识到这群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她只能说,“您好,郑小姐,我是过来送高订的店员,也仅是一个普通店员。”
“普通店员?”郑新柔讽刺地笑,起身走到她面前。
二十出头的女生,瘦高窈窕,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站在温燃面前,眼神睥睨,“普通店员傅北宸为了见你喝了酒也要开车?普通店员傅北宸把你弄工作室去?”
他们这个圈子。
情爱不重要,名声和面子最重要。
像郑新柔,不见得多喜欢傅北宸,但她不允许傅北宸打她的脸,更不许傅北宸把人塞到圈子里,塞到眼皮子底下去,闹得北城人尽皆知,丢尽她脸面。
而在拿傅北宸无可奈何的情境下,她只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温燃出手,撒气。
当下的温燃也只能冷静平和地解释,“我想您误会了,傅北宸是我大学同班同学,他把我介绍到工作室,只是出于同情。”
她嗓音清透,如玉石相撞,掷地有声。
如果不认真琢磨,还真听不出她这刻其实也会害怕。
郑新柔只觉她不卑不亢的漂亮脸蛋让人心烦,恨不得把手上红酒洒到她头顶教训一顿,可转眼瞥到她胸前的工作室铭牌,又有几分忌惮。
不知谁提议,说既然是店员,那就帮我们新柔试试衣服吧,正好还有几套拍杂志的泳装没试,你们身材差不多,不然帮个忙?
挺挑不出错儿的话。
语气却耐人寻味。
随之而来的是几个男生阴阳怪调的起哄声,有人还拍起巴掌,用手机不怀好意地对准温燃。
这样的凝视让人心生恶寒。
温燃唇瓣紧抿,往后退了一步。
郑新柔眼神玩味地逼近,她凑到温燃耳畔,用所有人都听到的阴戾声音说,“怎么,给傅北宸看就行,给我们看就不行?”
这话惹得身后谑笑声更甚,就好像她是个便宜货,是个玩物。
可以被这群人随意取乐。
偏偏温燃没有唯唯诺诺,还给她一记傲然锋利的眼刀。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身坦荡不屈,就那么直直迎着郑新柔的视线,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滋味。
她说,“郑小姐,您是客人,我是店员,我的工作职责仅是过来给你送衣服,希望您说话放尊重些。”
话音落下。
落地窗外响起一道闷雷。
滚滚浓云沉积成一片灰败郁色,转眼间,一辆连号宾利穿过自动感应大门,行驶进院,稳稳停在别墅前。
别墅内,郑新柔完全没察觉到风雨欲来,只知道自己努力压制的火成功被温燃点燃。
她望着那张清纯却有韵味的脸,眼里突生恨意,抬手就准备一个巴掌甩下去——事实上,这是她相当擅长的一件事。
温燃在那一秒却已经认命地闭上眼。
她想,如果能用一时屈辱,保住她的人身安全,她心甘情愿。
可那天的最终,郑新柔没能得逞,谁也没得逞。
就在她巴掌落下去的瞬间,密码锁滴答一声。
下一秒,智能门打开,一道低沉清越又压迫感十足的声线,在无形中钳制住所有人。
“郑新柔,适可而止。”
“……”
温燃心口倏地跳快一拍。
就是那刹,她看到白衫黑裤薄祁闻,身形鹤立,仪态翩翩,就这么手挽外套,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门口。
比起上次,他戴了副更显斯文的无框银边眼镜,宽肩窄腰,双腿修长,颇有旧时世家公子的风雅贵气。
他身后,是一身黑色西装的特助周擎。
不止她,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他们几乎一同从沙发上弹起来,面色慌张又参差不齐地说着薄先生好,满脸对权贵的畏惧。
最惊讶的是郑新柔。
她翻脸堪比翻书,哪还有半点骄横跋扈的样子,立马惊慌收回手,紧张得舌桥不下,“薄叔叔,你怎么来了。”
薄祁闻朝中心款款走来,慢条斯理立于她身前。
男人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极强,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眸色寂穆如渊。
郑新柔胆寒心怯,不敢再说下去。
空气亦近乎窒息地静默着,除了呼吸,没一个人敢动。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薄祁闻是奔着郑新柔来的。
他这样圈中少有高风峻节的世家公子,向来看不惯身处高位的人欺侮底下员工,但凡见到,都会管束两句,更何况是作为晚辈的郑新柔。
可偏偏这次。
薄祁闻视线只在郑新柔身上停留很短暂的一刹,旋即便掠过她,眼波轻似羽毛般,落向站在她身后的温燃。
还是那张不施粉黛却清丽白皙的脸,眼底的冷静疏离在当下场合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全身上下却又写满矛盾的防备。
两人隔着郑新柔四目相对。
就这样僵持几秒,薄祁闻几不可查地噙起嘴角,颇具玩味地开腔,“也知道害怕?”
男人嗓音磁柔,像子.弹在心上狠狠开了一枪。
温燃心尖一颤。
竟从他凉薄的眸中,读出一丝特别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