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一心多用对任檀舟和季仰真来说都不是难事,就像此刻他们虽然做着自己的事情,但注意力其实都在对方身上。

季仰真说完之后就合上了菜单,任檀舟也挂了电话,一张标准的十二客圆桌,他就近坐到季仰真旁边的位置上,随口问道:“你要开酒?兴致这么高?”

季仰真是没打算喝酒的,他没有提前庆祝的习惯,这会儿还在琢磨着,“刚才的服务生说你有酒存在这里,我就让他随便挑一瓶过来,像哥你这样在音乐上没什么造诣的人去听交响乐,还是微醺的状态会比较合适。”

任檀舟总是喜欢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有时候季仰真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后来相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这只是任檀舟的一种习惯。

季仰真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却有些难以适应,他伸手想去抓一把自己的头发,指尖碰到了被发胶定型的区域才想起自己今天还特意做了一个比较得体的发型,他转而摸了摸自己耳朵。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

任檀舟这两年酒量喝上来了,季仰真亲自给他倒的酒他也照单全收,好像他喝得越多,季仰真就越兴奋,好几次看过去都在偷着乐。

龇着一口小白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大喜事。

这酒只是口味好一些,度数太低了,开开胃还差不多。

季仰真菜点得不少,等到最后的甜点上来,他胃里已经没有空地了。

他盯着盘子里的心形小蛋糕欲言又止,任檀舟看出他不想吃了,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甜酒就起了身。

盐京剧院就在餐厅后面的那条街上,他们踩着点入场,季仰真跟在任檀舟身边,发现周桉没有跟进来,他的那一车安保也都坐在车上没有下来。

在入场的时候,季仰真觉得这场音乐会有些过于卖座了,人流量多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接过工作人员发放的乐团介绍册子,粗略看了一遍才发现这场交响乐竟然还是联名限定团。

人多,也挺好的。

长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皮鞋踩上去脚步声也被消音,从这一段路往后,外面带进来的嘈杂声也在无形之中变得安静了许多。

他们的座位在二层中间,落座后等了一会儿,场内灯光骤暗,紧接着从舞台的正中间打下一道集中的光束,再随着悠扬的乐声渐渐扩散开来。

像一只精美的八音盒,拧动着开关处的发条,吱呀吱呀就如同施了魔法般,那些手执乐器的音乐家们在闪闪灯光下开始演奏,一点点淌出美妙动听的乐声。

今晚表演的乐团在国内虽然排不上号,但联名的那位独立音乐人却在当下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在场的未必有多少是真的懂交响乐,大多都是冲着那位小明星来的。

所以即便演奏过程中非官方不得拍照录像,但前后排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摸摸的举着相机,时不时还会有晃眼的闪光灯。

观众席灯光很暗,季仰真不胜其烦,索性闭上眼睛。

他的身体紧贴着椅背,头微微仰起,如果不是时不时地点一点下巴,看着像是在睡觉。

任檀舟正大光明地看了他许久,默默比较着,觉得他似乎比先前要清瘦些,下颌线条也清晰许多,喉结也更明显了。

不是有在好好吃饭吗,还是说这段时间勤于锻炼变得结实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光线的问题。

季仰真的模样很沉醉,很享受。但任檀舟清楚,他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别墅里的琴房他从不踏足,健身房这些日子倒是常去。他的爱好在这两个月里颠倒,怎么会没事。

这根本就不正常。

任檀舟也闭上眼睛。

等到中场休息,周边有了四起的人声,他再睁开眼,见季仰真侧着身子,面朝自己,神情跟开偷偷保险箱的时候如出一辙。

季仰真这脸干坏事会有点吃亏,因为他长得就跟憨厚老实这四个字不沾边。

“结束了?”任檀舟问。

季仰真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溜,结果他就这么睁开眼睛了。

“没呢,是中场休息!”季仰真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小声道:“哥,我去上个厕所。”

周围的位置上还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其余的都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闲聊的声音既杂又远。

任檀舟的目光透过镜片像冰锥一样朝他散过去,同时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

季仰真心中迫切自然注意不到别的,起身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系扣子,正要迈步下台阶,垂在身侧的手背忽然一热。

任檀舟的指尖从他凸起的腕骨划向手背,攥住的一瞬间就又松开 了。

季仰真也快速将自己被对方碰到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脸上的嫌恶一时没能藏得住,转过身快步向前走。

任檀舟只当没看见,眼睛在顶灯的照映下显得更为幽深,他格外冰冷。

他薄唇抿出一个趋近讥讽的弧度,像一位经验老道的渔翁缓缓将鱼钩沉入水底,“济明制药研发出一种特效针剂,可以让基因检测中有分化倾向的Beta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

季仰真脑袋里嗡了嗡,他顿在原地,宛如一座原地石化的雕塑,簌簌地掉下白灰。

“啊?”

任檀舟对着他的背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褶皱,见他止步,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18岁以下还未分化的Beta,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23岁到18岁这个区间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

季仰真不得不回头,重新踩上台阶,朝着任檀舟走过去。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声音有些亢奋,眼睛也亮得像枯苗抽了芽,“真的假的,真研发出这种特效针剂,为什么新闻上没报道?”

“你说为什么。”任檀舟耐心十足地反问他。

季仰真不说话了,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任檀舟稍微坐直了一些,他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唇角,“不是等这个消息等了很久了么。”

季仰真做梦都想分化成Alpha,但他也不是傻子,超过年龄还能成功分化的案例也不在少数,但那些人都是自主分化。一种还没有上市的特效针剂,正面效用和副作用的关系应该是成正比的。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打?”季仰真有些发愁地看着他,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刚刚过了22岁生日,等这种针剂上市,说不定我都过了23了,那成功率岂不是又要降低了?”

“现在就可以。”

一周打一针,极少数人一次就有效果。而有的人,可能需要打上一整年,如果超过一年仍然没有分化迹象,那就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

“具体的,如果你确定要打,这两天跟济明那边约个时间,做个检查看看是什么情况。”任檀舟声线平稳,言简意赅道:“你觉得呢。”

这对季仰真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他点了点头,过于复杂的情绪被丛生的喜悦一点点覆盖,他只能笑嘻嘻地感叹道:“好不真实啊,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任檀舟自然能分辨出季仰真脸上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该说的说完了,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是要上厕所么?”

季仰真脑子里有点乱,被他这么一提醒,又笑不出来了,心道怎么能这么寸。

“我不去了,现在人肯定很多,我也不是很着急。”

任檀舟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道:“是么。”

无人言语的时间空隙格外冗长。

季仰真眼睫颤动了两下,心里飞快地拨动着自己的小算盘,约莫过了快一分钟,他发现任檀舟还在打量着自己,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哥,我......”

任檀舟给了他一个想说什么就快说的眼神。

季仰真磨蹭了几秒钟,“那一针指定不便宜吧?”

“十万。”任檀舟没跟他兜圈子。

“这么贵啊......”

季仰真用着惊讶的语气,但脸上却没有过多意外的神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发痒的眼尾,拍马屁道:“哥,还是你对我好......”

“对你好?”

任檀舟的眼睛微微弯了下,随后低头翻看手机上的消息,没再理他。

季仰真还以为他要长篇大论,结果只是重复了这么一句,也不懂他什么意思,但总归听着感觉不太舒服,有点阴阳怪气的。

花他俩钱心疼了吧。

季仰真也有点抹不开面,“这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

任檀舟一边回消息一边道:“别以后了,到家你先给我写个借条。”

啊?

季仰真心里默默叹气,低声嘟囔:“应该的,等下结束了,我上车就写。不过我应该跟你借多少啊,可能我需要打不止一针呢......”

这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任檀舟收起手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想到这里禁烟,原路塞了回去,同季仰真说:“那你就争点气,争取少打几针,也算是给自己省钱了。”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季仰真还是觉得自然分化和这种人为分化的不一样,说出去还是有点丢人的。

不过能分化总比一辈子当一个普通的beta好,反正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等他分化之后,体魄会更加强健,说不定信息素等级比任檀舟还要高呢,到时候只要他稍微释放一点,某人就要趴下,光是想一想就爽得他身心顺畅。

“哥,你真是变了,跟我还这么斤斤计较啊,说了是跟你借的了,又不是不还你呀......”

季仰真厚着脸跟他撒娇,神态和语气都黏糊糊的。

任檀舟呼吸滞了滞,随即收回视线,冷硬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你实习第一个月挣多少钱了?”

他多打两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我当然记得了。"提起这事,季仰真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尴尬地绞起自己的手指头,流畅地转移话题道:“我就那么点钱,还花了二分之一给你买礼物,我对你也很好的......”

“说这个。”任檀舟做了一下阅读理解,反问道:“不想还么?”

“你少瞧不起人!”季仰真一肚子委屈还没处说,他脑子一抽,别扭道:“我这还没跟你借呢,真要算起来你就算出去嫖还要付钱的吧,我......我也没跟你要那个钱啊,你看你这人多小气!没钱的时候抠门也就算了,怎么成暴发户了还这么抠啊?”

那件事发生了过后,季仰真连恼火也都是七拐八绕的,就算是张嘴骂人或者动手也不太情愿旧事重提,现在这么不管不顾地说起来,倒让任檀舟又多看了他两眼。

任檀舟半天没想到怎么回他,半晌才反问他道:“你当我是嫖客?”

季仰真继续低头掰自己的手指头,好像数一数能多出一根似的,闻言即刻甩锅道:“我可没这么说呢,你自己说的。”

任檀舟都快被他气笑了,偏过脸瞥见他红得扎眼的耳朵,竟然有些心猿意马,只好不太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嫖娼犯法的。”

“犯法?”季仰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知道犯法啊,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说得好像你强......不犯法一样,囚......不让人出门你就不犯法了?”

他垂着脑袋越说越起劲,“你干的坏事儿还少吗,还不是我心肠好,念着我们是兄弟才不跟你计较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这么大度的人,你知道吗,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会像我这样的。”

季仰真根本不敢去看任檀舟,他说完后将耳朵竖起来,听不到旁边的动静,倒是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按道理说,他现在不该这么张狂,大庭广众也不好太驳任檀舟的面子。

但季仰真就算是有求于人,也还是有底线的。

等得他快要忍不住抬头了,才听到任檀舟夹杂着不悦情绪的声音。

“还有别的么。”

其实他还有一大堆要吐槽的呢,毕竟任檀舟在他心里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排行榜第一名,刚才只是先捡最重要的说。

“暂时就这么多。”

季仰真话音刚落,就被任檀舟拎了起来,他还没站好就踉跄着被他带下了台阶。

“我看你也没心思听什么交响乐了。”任檀舟等他站稳才松手,见他惴惴不安地偷瞄自己,讥讽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回家。”

来都来了,季仰真想听完。

他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小声抗议道:“还有下半场呢,听完再走吧,时间还很早......”

任檀舟朝他伸手,他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季仰真察觉到任檀舟的不悦已经快要到达顶峰,他无所适从的又向前了半步。

看他还算有眼头见识,任檀舟也没说什么,替他整理好刚刚弄歪的领结。

“你是真想听这场音乐会么,怎么挑了这套西装?”任檀舟打量着他犯难的脸,评价道:“款式太普通,颜色也发闷,不像是你会喜欢的。”

季仰真就算穿得再普通也暗淡不了,他担心任檀舟察觉出他的意图,只好道:“随便选的,你要是不想听了,那我们还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