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

元一乙/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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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停电

九月四日，星期一，晴。

牧曾在这家叫云顶雪山民宿开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小时里，一半的时间用来打量玻璃窗外的风马旗堆，一半时间用来偷看坐在他右手后侧的女孩子。

说是女孩子，对方实际年纪应该不小。

并非时下热门的瓜子脸。女生有张小圆脸，鼻梁上架着圆框大眼镜，脑后扎着圆鼓鼓的包子头。她点了一杯热牛奶，偶尔仰头喝奶时，脸颊边会出现两颗圆乎乎的小酒窝。

连衣服都包裹得圆滚滚。

全身上下就一圆字形容。

个头小只，显年轻。

女生桌前摆着台联想笔记本，笔记本上贴着花里胡哨的卡通贴纸，无线鼠标和鼠标垫也是五彩斑斓。

喝了半杯的牛奶装在磨砂质感的玻璃杯中，杯子刚被放下，浓白色液体在冰川纹理里摇曳。

女生像感应到他过分关注的视线，忽然抬眸。

牧曾猛地收回视线，佯装若无其事，继续观赏玻璃窗外的风景。

风马旗在寒风中猎猎飞扬。

***

九月五日，星期二，大雨转晴。

温一一是被楼下的争吵声吵醒。

床头夜灯还亮着。

温一一从床上翻滚起身：“小度，小度。”

机械的AI女声回应：“我在。”

温一一揉弄睡眼：“拉开窗帘。”

小度AI：“好的。”

电动窗帘徐徐拉开。

窗外大雨磅礴，沉甸甸的水雾遮住远方景色。

这家民宿就在雪山正对面。

民宿突出特色就是每间客房都有一扇落地窗，落地窗全部面朝雪山。

天气好时，温一一站在落地窗前，能清楚看见四姑娘山里那座常年积雪的幺妹峰。

雨天的气温比往常掉了几度，温一一怕冷，洗漱完才裹着棉服下楼。

才是九月的高原，俨然有入冬迹象。

楼下大厅安安静静，只有老板一人坐在竹编藤椅上刷抖音。

并没有激烈争吵过的迹象。

温一一怀疑是自己昨晚赶稿写作，在雨天睡太久，魔怔了。

大厅是传统的藏氏装扮，摆了五六张小餐桌，民宿里有提供当地特色餐饮。

温一一很喜欢大厅地上彩色的瓷砖。

民宿老板是位藏族小哥，一米八多的高个子，高鼻梁，黝黑皮，笑露八颗大白牙，热情好客，见温一一下楼，主动打招呼：“今天还是温豆浆和两块青稞饼吗？”

温一一轻声细语：“还要个水煮蛋。”

藏族小哥从他的藤椅上起来，笑容满面：“好嘞，稍等。”

厨房就在收银台左边，他的手机没关，随意搭在台子上，手机还停在抖音页面上，放的是那种三分钟电影解说视频。

温一一选了个面朝玻璃门的位置落座。边听藏族小哥手机里那个男解说员描述某部外国鬼故事，边耐心等候她的早餐。

民宿大门外有一大片花圃。能在高原秋冬季节活下来的多是大丽花和格桑花，红色和粉色相间，藏族小哥会养，花朵亭亭玉立，成片花海浸在雨里。

屋檐外的雨势时大时小。

小哥手速快，几分钟不到就把温一一的早餐准备出来。

青稞饼热乎乎的状态最好吃，温一一谢过小哥，迫不及待夹了块往嘴里塞。

她是很容易满足的，一块青稞饼就能让她笑眸弯弯。

如果不是有陌生人闯入她的快乐小世界，温一一还想翘起二郎腿品尝她的鲜豆浆。

有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坐到了温一一对面椅子上。

温一一温温吞吞嚼着嘴里的青稞饼，转头，环顾四周。

明明有那么多张空桌椅。

男人其他地方不坐，偏偏坐在温一一对面。

温一一秀气的眉毛往里皱了皱。

男人面容俊俏，五官轮廓深邃，气浑身质和他身上的黑衣服相呼应。

男人左耳里塞着蓝牙耳机，手机躺在他指骨分明的大掌里。

温一一有许多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最后停在一个问题上：她需要开口打招呼吗？说早上好吗？可是好像不早了，说中午好？可她还在吃早餐。

承着温一一打量的目光，男人唇角翘起一个不大友善的弧度。

温一一思考了几秒，最后选择沉默，不说话。

低头，继续吃饼喝豆浆。

反正这些椅子也不是她家的，空位人人都可坐。至于男人为什么选坐这位，可能是他想背对大门，不喜欢看到下雨天吧。

男人点了份传统的嘉绒藏式早餐。

温一一把饼和豆浆全吃完。

再抬头去看男人时，男人正仰头喝小杯子里的东西。

温一一看到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圈，也看清那小杯子里是酥油茶，藏族小哥赠送的。

温一一在来民宿的第一天尝过小半口，太咸了，还有股她接受不了的腥味。

水煮蛋还有余温，温一一把坚硬的蛋壳往桌上敲两下，蛋壳裂缝后，再用手掌轻压，把裂开缝隙的蛋放桌上滚几圈，最后，非常顺利又漂亮地把蛋壳剥下来。

白嫩嫩的水煮蛋让温一一一口闷下，没噎住。

他们全程无沟通，面对面吃完了早餐。

外头的雨还在下。

温一一付完早餐钱，裹着棉服，慢吞吞爬回二楼房间。

***

牧曾没急着走，找藏族小哥又讨了杯酥油茶。

小哥难得碰上敢喝酥油茶的，乐呵呵地给牧曾又续了满满一杯茶水。

牧曾低声问小哥：“那位女生是这里长租客吗？”

“是啊，”藏族小哥续好杯，边收温一一用过的碗筷，边说：“听说是位作家，来这儿采集灵感的。”

牧曾垂下眼，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杯壁，低囔着：“这样。”

雨到下午就停了。

山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温一一上午窝在房间里看剧，下午天气放晴，才抱着笔记本到楼下藏族小哥开的咖啡厅赶稿。

她喝不惯咖啡，每次喝完都要心悸一两天。

藏族小哥泡咖啡的手艺不错，咖啡厅里每天都有浓到馋人的香味。

每次温一一点热牛奶的时候，都会把视线黏在那些咖啡豆上。

藏族小哥几次说要请她喝，她是连连摇头谢绝。

这还是在海拔三千三百米的高原，温一一惜命。

今天依旧闻着咖啡味点了杯热咖啡，然后，到固定的靠窗位子坐下，把笔记本插上电源，开机，温一一开启今天的赶稿工作。

民宿每天接待的客人很多，有单纯的食客，也有住宿的旅客。

下午另一位店员小哥开车又去客运中心接了四位广东来的旅客办理入住。

咖啡厅和大厅仅一玻璃墙之隔。

温一一在等热牛奶的时候，听那四位广东游客在问藏族小哥：“这里看到日照金山的概率有多大啊？”

藏族小哥说：“我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温一一在心里点头附和：没错，反正她在这里住一个多月了，都没碰上所谓的日照金山。

世人给“日照金山”下了很多寓意：好运、霉运撤退、幸福快乐。

大家都说，只有运气好的人才能碰上日照金山。

温一一用了一个多月都没碰上，应是她还不够幸运。

藏族小哥先帮新来的四位租客办理好入住，才把温一一点的热牛奶端上来。

依旧是用磨砂玻璃装的热牛奶。

温一一抿了小口。

小哥又去忙了。

温一一花一下午的时间把今天要赶的稿子分量做完，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温一一回房间烧水，给自己泡了碗香辣牛肉泡面。

她的生活简单，不是在word上敲字，就是在民宿里发呆。

吃完泡面后简单冲了个澡，房间里的垃圾不放过夜，温一一把垃圾袋打结，拿到楼下丢弃。

而在丢完垃圾，返回大厅时，室内的照明系统“啪嗒”一声，灭了。

停电了。

温一一对这场景见怪不怪。

她和往常停电时一样，没上楼，就坐在早上她吃早餐的位子坐下。

开始在黑暗中发呆。

山区电压本就不太稳，温一一来的前半个月经常遇到暴雨天。

雨一下或雨一过，村子里就会有大面积的房子停电。

彼时四位新来的旅客正坐在大厅一角吃火锅。

没电了，四位广东老板略显浮躁，牦牛火锅吃一半没电，换谁都不淡定。

藏族小哥用一贯的套路安抚新入住的游客：“电马上就来了，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都没停过电。”

其中一位广东老板问：“那怎么就我们来了停电啊？”

藏族小哥打着哈哈：“可能是想给你们这趟行程增加不一样的体验吧！”

广东老板：“哎呀，这说得。”

藏族小哥说：“等会儿再送大家两盘我菜园里自种的青菜，又香又甜。”

温一一坐在黑暗里，嘴上挂着笑。

从前她当不好老板经营不好一家店面，可能是因为她没藏族小哥这么能说会道吧。

山区里的太阳光落下后，黑夜来得又快又猛。

停电才没几分钟，温一一就看外头天色一下全黑了。

好在外头太阳能地灯派上用场。

地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温一一托腮，静静数着外头有多少太阳能灯泡。

数着数着，天空又飘下了雨。

雨丝在灯光下，细细绵绵。

温一一听到有人喊了声：“下雨了。”

又听有人说道：“好像是大暴雨啊。”

温一一低头，看眼手机天气预报，显示大雨，降雨率百分百。

藏族小哥似乎猜到今晚的电会很晚才能来，索性点起几盏蜡烛。

大厅里有了光。

烛火摇曳。

外头雨声越来越大。

四位广东人没吃完火锅，全坐在原地闲聊。

楼上陆续下来几位租客，多是因为房间太暗，下楼感受热闹气氛。

温一一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等人渐渐多起来，起身，找藏族小哥借了手电筒，上楼回房。

关掉房门后，她的世界才安静下来。

除开停电，温一一其实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靠着窗户发呆，或躺在被窝里追剧。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水声。

想想就很美好。

温一一的ipad电量不足，没办法实现追剧愿望，只能搬把椅子，坐在玻璃窗前发呆。

家家户户院子前都有大排的太阳能地灯，此刻一盏盏亮着，在漆黑的雨夜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温一一又开始数灯泡数量。

数着数着。

温一一发现了不远处山路边，坐着个没撑伞的男人。

她住的是二楼，平行视线对过去，是条弯曲的山路。

平时进山的车和牛马都走那条山路，路边有一排大石头。

男人就坐在其中一颗大石头上。路边的灯光聚拢在男人身上，雨水越来越大，男人黑衣黑裤，身影若隐若现。

温一一站起来，趴到窗玻璃上，借着灯火光线，她认出了对方，是早上那位拿酥油茶当水喝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

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