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蔺叙白问的云淡风轻,就好像他是全世界最无辜的人,迫不得已才好声好气去哄家里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哭包。
江殊月眼泪掉的更凶。
幸好这条小道偏僻,周围没什么人经过。
否则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以为是大G车主把人家路人小姑娘欺负哭了。
江殊月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质问蔺叙白,想问他凭什么可以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后,还能在她面前像没事人一样。
可她怕自己现在一开口就是语不成调的泣音,这样更没有了气势,只能倔强地咬紧牙关。
她真的不想哭,不想在蔺叙白面前示弱,可无奈她的泪腺自小就发达。
眼泪只要一掉下来,不流个尽兴,怎么也停不下来。
蔺叙白自从十五岁那年被江瀚兴带回江家生活,认识了小他三岁的江殊月,已经无数次见过江殊月掉眼泪的样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比江殊月还能哭的人。
不理她要哭,理了她,哪句话说的不称大小姐心意或者哪件事没顺着她,她又要哭。
眼睛上像是装了两个水龙头,没完没了。
那时候,蔺叙白刚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父亲早几年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两年后,失去了丈夫这个精神支柱的母亲也因为抑郁症割-腕-自-杀,留下遗书将儿子托付给好友江瀚兴照顾。
刚来到江家的蔺叙白,在经历母亲去世后,变得孤僻寡言,每天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和人交流。
江瀚兴发妻因病早亡,一直都没再娶。
他一个人当爹当妈将独女江殊月拉扯大,对女儿是百般疼爱,百依百顺,因此也将江殊月养成了娇气任性的大小姐脾气。
江殊月对这个突然来到她家,要和她成为一家人的哥哥充满了好奇,那时候她虽然只有十二岁,刚上小学六年级,但对异性也早有了自己的审美。
她还从没见过像蔺叙白这么好看的男生,比她们学校女生一起评出来的那个嘴上都没毛的校草帅一万倍。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于是江殊月总去找蔺叙白,有时候向他请教作业,有时候带上新奇的玩具找他一块儿玩,有时候邀请他一起出去看电影。
而蔺叙白内心深处并没把江家当成自己的家,也没把江家父女当成自己的亲人,对江殊月这个总是无视他的脸色,主动靠近他的妹妹更没多少好感,总是冷言冷语地拒绝江殊月。
可江殊月哪怕被他拒绝了无数次,下一次也还是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没心没肺地继续在他眼前晃悠。
在这期间,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江殊月当然也被蔺叙白的冷漠气哭过无数次。
这时候江瀚兴也不会跟蔺叙白说什么“妹妹年纪小,要让着妹妹”这种话,反而教训起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不许烦你哥,再哭你就回自己房间写作业”。
江殊月就会一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站在蔺叙白旁边仰起哭花的小脸语气讨好地恳求:“哥哥,我就在你旁边写作业,保证不打扰你,别赶满满走好不好?”
后来这样的事情反复经历几次后,蔺叙白也懒得再拒绝,反正就算拒绝了这次,下次江殊月还是会来黏他。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再见到江殊月在他面前哭。
或许是小姑娘长大了,知道好面子,再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掉金豆子会被人笑话。
在蔺叙白记忆中,上一次见到江殊月哭还是在江瀚兴的葬礼上。
葬礼持续了几天,江殊月就哭了几天,两只眼肿得像核桃,整个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好几圈,女孩纤瘦羸弱的身影,像一朵被风雨摧残后迅速枯萎的蔷薇花,令人心疼。
葬礼结束后,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陆续离开,江瀚兴的墓碑前,最后只站着江殊月和蔺叙白这对异父异母的兄妹。
阴霾的天空纷纷洒洒飘起雨丝,江殊月趴在蔺叙白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哥,以后我们都没有爸爸了,就只有我们了。”
第二天,遵循江瀚兴的遗愿,两人去民政局领了证。
在这之后,蔺叙白作为江家女婿,孤身挑起江氏大梁,江殊月则出国继续完成学业,一走就是两年未回。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黑色大G停了下来。
江殊月一看蔺叙白是要下车的架势,一股拧劲儿上头,转身拔腿就跑。
可她脚上穿着5cm的细高跟,怎么可能跑得过身高超过一米九的蔺叙白,才跑出去几步就被蔺叙白从后面追上。
蔺叙白也一丝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她,拉住江殊月的手臂,微弓下腰直接将人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向着副驾驶走过去。
“蔺叙白你放我下来!你凭什么干涉我人身自由!”江殊月只感觉重心失衡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立刻手脚并用在蔺叙白肩头拼命挣扎。
男人后背宽厚,像一堵坚实的城墙,常年运动锻炼出来的肌肉,坚硬紧实充满爆发力,凭江殊月怎么拳打脚踢,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猫挠痒。
“是不是在国外呼吸了几年自由的空气,回来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一口一个‘蔺叙白’,真当我对你没脾气?”
蔺叙白毫不含糊的一巴掌拍在江殊月臀.部,见她身体僵住老老实实不动了,才拉开副驾驶车门,把人从肩膀上放下来塞进车里。
“从小就这脾气,我看以后谁受得了你。”蔺叙白冷脸堵在车门前,防止江殊月再跑。
江殊月现在整个人毫无淑女形象可言,卷发乱蓬蓬地黏在脸上,眼睛红肿得像兔子,嘴上却还不肯认输,梗着脖子看着蔺叙白:“反正不要你受!”
蔺叙白神色平静地挑挑眉,不置可否,“安全带系好。”
江殊月扭头当没听见。
“江、殊、月,”蔺叙白低沉的嗓音忽地冷下来,“我没功夫陪你作,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这种语气江殊月再熟悉不过,意味着蔺叙白对一个人的耐心即将告罄。
江殊月以前无数次尝试过挑战蔺叙白的耐心底线,无一次有好下场。
记忆中深处仿佛宿命般的服从感被唤醒,江殊月那份要和蔺叙白对着干到底的决心开始有点动摇。
算了,家丑不可外扬,她江大小姐最好面子,就算要吵架,也不合适在大马路上。
江殊月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拉过安全带,慢腾腾给自己系上。
蔺叙白这才脸色稍霁,砰地一声关上副驾驶车门,从车前绕回,上车重新启动车子,开往江家在金澜水苑的别墅。
一路上,两人都一句话不说。
江殊月眼泪已经止住,但由哭泣引起的鼻塞让她感觉有点晕车,太阳穴附近一阵突突地跳,胃里也泛起恶心。
她蹙着眉按下车窗想透透气,忽然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江殊月转头瞟了眼单手握方向盘的蔺叙白,木着脸从他手里接过那瓶水。
心里冷笑,有良心,但不多。
就算现在知道关心她了,那也不能抵消他之前的那些渣男行径。
半个小时后,奔驰大G停在了位于金澜水苑的一栋临水别墅外面。
蔺叙白只停了车没熄火,转过身一只手臂倚在方向盘上,撩起眼皮看着江殊月淡淡道:“你先回去,我公司还有事。”
江殊月听完利索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蔺叙白有些意外她居然肯乖乖听话,眉头一拧,觉得事出反常,于是又降下车窗,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攫住江殊月,醇厚的嗓音里含着警告之意:“等我回来,不许乱跑。”
江殊月头也不回,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脚下生风,高跟鞋在地上踩出盛气凌人的步伐,昂首挺胸的背影看起来比蔺叙白还拽一点。
跑?
她为什么要跑?
回来的这一路上她已经完完全全想通了。
她之前为什么要去住酒店?
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
如果她和蔺叙白以后不能再待在一个屋檐下,那该滚蛋的人也应该是蔺叙白才是。
走到阔别两年的家门口,在门上的密码锁上输入密码进屋,映入眼帘的都是熟悉的摆设。
客厅里摆着的沙发,是江瀚兴和妻子结婚那年从意大利定制的,江殊月童年的许多照片都是江瀚兴和妻子抱着女儿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玩耍。
江殊月还记得在她妈妈去世后,有次江瀚兴坐在沙发上抽烟,不小心将烟头掉在沙发上烫了个洞,后来花了大价钱请了专业的老师傅才修补好,从那次后江瀚兴便彻底戒了烟。
靠近花园的落地窗旁放着她的钢琴,小时候每次她偷懒不想练琴,江瀚兴哪怕工作再忙,也会在旁边陪着她,直到她练够时间。
一切都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就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只是她心里清楚,她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摸着她的头说“满满别怕,有爸爸在”。
眼泪不知不觉又湿了眼眶,眼前模糊地浮现出从前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画面。
心里那些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划开。
“满满?是满满回来了吗?”忽然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江殊月低头拭去脸庞上的泪,抬头望过去,出来的人是江家的保姆兼管家邱芝华。
邱芝华今年五十五岁,已经为江家工作了十五年,在江家其他人心目中,她并不是佣人,而是一家人。
“邱姨,是我。”江殊月快步走上前,抱住邱芝华,“邱姨,我好想你啊。”
“邱姨也想你,好好的怎么还哭了,”邱芝华猜到她是睹物思人,眼里也不由泛起泪花,拍拍江殊月的背,慈爱地说,“别哭别哭,一家人团聚是好事,以后都在家了对不对?想吃什么,邱姨晚上给你做。”
江殊月亲昵地抱住邱芝华的手臂,依偎在她身上撒娇地说:“糖醋排骨!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晚上梦到您做的糖醋排骨,可馋死我了。”
“好,邱姨今天一定让你吃个够!”
两人许久不见,又在沙发坐下来聊了好一阵。
等聊差不多了,邱芝华想起来要帮江殊月收拾行李,可没在客厅里发现江殊月的行李箱,于是奇怪地问:“对了满满,你一个人回来的?你的行李呢?”
“我的行李都在盛乐酒店放着,麻烦您等下让家里的司机开车去帮我去拿一下吧,我把房卡给您。”江殊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酒店的房卡交给邱芝华,捂嘴轻轻打了个呵欠,面露困倦,“邱姨,我先回房间睡一觉,有点累。”
邱芝华爱怜地拍拍江殊月的肩膀,“好,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还和以前一样,要是发现缺什么,跟我说就是。”
江殊月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房间里的布置也都和以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她喜欢的香薰味道,显然邱芝华每天都在很用心地打扫这里,就等着她回来。
回到熟悉的环境,江殊月很快就放松下来。
从闺蜜的订婚典礼上不告而别,怕冯雨薇担心自己,她没忘记先给冯雨薇打电话道歉。
差不多已经过了中午的宴会时间,订婚典礼应该结束了,所以冯雨薇那边很快接听了电话。
江殊月歉疚地开口:“喂,薇薇,对不起,我突然有点急事先走了,见你那时在招待客人就没和你说。”
冯雨薇不以为意:“我知道,那你现在回家了吗?蔺叙白找到你了?”
江殊月愣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来找我了?”
冯雨薇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知道啊,是他忽然对我和易明说你不见了,要去找你。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吵架了吗?你们今天不是一起来的?”
江殊月沉默了,后知后觉察觉到奇怪的一点。
当时她离开酒店谁也没说,可蔺叙白没一会儿就开车追上了她。
那必须是一直在注意她的动态,才能做出这么快的反应。
难道蔺叙白今天过去是特意逮她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