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光

张晴交接完后叫住了周斯礼,并递给他一张纸,“新的座位表出来了。”

班里的座位按照月轮换制来,每个月座位就会小小调动,这个月,周斯礼会分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张晴本来觉得不妥,要将他重新调到前排,但周斯礼拒绝了,“老师,我不近视,坐在最后一排也没什么影响。”

“行,你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放学后就要换好。”

“好。”

等周斯礼回到教室后,已经有几位提前知道消息的同学按捺不住,一哄而上,围着他要看一眼座位表。

新的座位表在学生时代和成绩表有着相当的重要性。新的相遇,偶然间的情感交流,截然的体验总是就此展开。

“老师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到最后一排!”

一名男生捏着纸,怒气不掩的声音如同利刃划开班里热闹的气氛。

班上的人感到莫名,转头看向他。

他顶着一头短发,穿旧的校服边边掉了线,在空中飘晃,一双忿然又压抑的眼睛从厚重的眼镜里望出来。“不行,不行,我要去让老师重新安排……”

有同学不解:“最后一排怎么了?”

“分到最后一排,我的成绩肯定会受到影响啊,你们当然不懂啊!”

这无差别攻击的语气,陈荷语心生不满,“他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班长也坐最后一排啊,不也什么都没说。”

声音说小不小,被杨若朝听到了,他手中的纸被捏的皱巴巴,想到这次月考失利,年级排名倒退十几名,而周斯礼看上去还是那么轻松自如,第一名于他仿佛唾手可得一般。

而且周斯礼就算坐在最后一排,同桌是文科成绩拔尖的梁芸,两人互帮互助,对彼此成绩有益。而他的同桌,居然是——许嘉。

整日无所事事,上课爱睡觉,抱着个画本晃来晃去,在杨若朝眼里这种人就是浪费教育资源,应该尽早退学。

想到这,杨若朝眼中恨意更甚,咬牙,“你们当然都说的好听了,又不是你们坐在最后一排!”

“那许嘉成绩那么差,每天就跟个幽灵一样,抱着画本走来走去,不学习还浪费时间,分到我旁边又帮不到我什么,搞不好我还会被她影响状态!”

全班骤然安静。同时,他们才看到班门口的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又听到了什么,此刻,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长长的刘海遮挡了眼中的情绪,让人分不清喜怒。

许嘉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给大家的印象就是一个各方面都不突出的女生。成绩中等,长相也平凡,性格孤僻,在班上独来独往。但凡是人多一点的场合,很难看到她。

一个光是提起就令人索然无味的存在。

覆水难收,杨若朝转头,不自然道,“我说的是事实。”

没人吭声,最后是周斯礼作为班长出面,“座位表是老师的意思。如果你有意见,下课后自己去找老师。不过老师最近在忙休产假的事,我建议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上课铃响起。

这个小插曲埋没在座椅的拉动和翻转的试卷声中。

女生终于有了动作,回到位子前经过他身旁。

周斯礼微低着头颈,稍稍退了一步让路。以他的角度,能看到那被分成两绺分别搭在肩头的头发中,病态白皙的后颈,薄薄的肩颈微弓着。那双眉毛似乎不曾皱过,丁点没被杨若朝影响到,平淡如旧。

……

中午,程野和许均昌照常来找周斯礼一起吃饭。

三人初中就认识了,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次次都被分到同一个班。流动的班级,铁打的三人,长时间下来关系就变得要好起来。

许均昌将早上杨若朝那事点评了一番,说来说去无非都是同学一场杨若朝说话不留情面之类的话语。

周斯礼则在一旁安静听着。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两人还没坐一块呢吧就闹这么尴尬,得亏我不是许嘉,我要是许嘉听到杨若朝背后在班上搞这么一出,我非得让他当场就下不来台,也就是许嘉,任人拿捏。”程野说。

许均昌托着下巴,思忖道,“话说回来,许嘉性格是很古怪,之前老师叫我去搬作业,我一个人搬不过来,在走廊上看到她让她帮忙,结果她当作没听见似的,绕开我就走了。刚开始我还以为她讨厌我呢,问了一圈人发现她对谁都这样。”

周斯礼莫名想起今早树下的那一幕。

不过天底下这么大,总有性格迥异的人存在。

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兴致盎然地谈起周末的鬼宅探险。

许均昌是恐怖鬼神爱好者,热衷于密室逃脱之类的游戏,听到别人推荐了这个郊外鬼宅探险,心猿意马很久,趁着月考结束后的周末,终于邀请他们两人一起。

说是鬼宅探险,其实和密室逃脱的规则差不多。

许均昌确认两人都不会临阵脱逃后,露出满意且期待的笑容。

虽然有部分人对座位表仍有异议,经过早上周斯礼说的那些话,都没再闹腾。下午放学后大家开始动身,陈荷语想趁这时候将自己坏了很久的座椅换掉。周斯礼上手扶着坏桌椅边,“我来吧。”

年级有规定,坏桌椅要搬到天台,而天台在七楼,女生很难搬上去。

天台平常很少有人来,摆放的都是废弃教学用品,还有不少老师喜欢在这里养盆栽,角落里放的都是。

周斯礼将桌椅摆放后,环顾了下四周,准备离开之际,却捕捉到角落处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站在天台边,望向远处。

蓝白相间的校服微扬,整个人印在日落的余晖里。

十分钟前,许嘉还在和别人通话中。这是一个远渡重洋的电话,来自她的姑姑。

远方的落日倒映在她眼底,手机传出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像风一样淡,一样轻。手指搭在栏杆上,她慢慢攥紧手机,垂下眼帘,“凭什么?”

“凭什么?”

那人冷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就凭那边根本不认你妈妈,也不认你,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出现在追悼会上,会给我们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一旦被人得知你的存在,到时候我们家该怎么和记者解释?先不说股票崩盘,你是想让他死了都不能安稳,非要被丑闻缠身才满意是吗?”

大约是察觉到那边传来女生异常,紊乱的呼吸,女人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别让我在追悼会上看见你的身影,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

许嘉极力抑制颤抖的声线,听到门被推开和桌椅挪动的声音,她迅速挂断了电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停在自己的身后。

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却不说话,这样的现状保持了一会,许嘉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有些不耐烦。

可能因为两方都没说话,随后她又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快步下楼梯的声音很明显,直至缓缓消失。

这时候手机再次震动,许杏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许嘉接过,女人说的无非都是那些被说烂的话,让她好好在家待着,不要给她找麻烦。

“我很忙,没空和你重复那么多遍。我哥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现在凶手还没有抓到,真不知道那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或许,自杀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许杏说了很多,但许嘉后面压根没听进去话,视线模糊大脑放空,只有这样的状态才能让她的思绪从残忍的现实剥离出来,甚至连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不知道。

或许,自杀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许嘉反复想着这句话,唇角挂的是嘲弄的笑,眼里却酸楚难耐,远方再灿烂的晚霞在她眼底也被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阵的脚步声。是去而复返的周斯礼,他从门口跑了进来,和她正面对上后,才缓缓停下步伐。

风将他的额发和衣摆吹起,许嘉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刚想开口,男生的声音先于风,钻进她耳里。

“杨若朝的话,你不用放在心里。他这人就这样,一心只有成绩,说话也没轻没重。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替你去和他说。”

声线像蘸了闪烁如砂纸的阳光,清润温暖。

“但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会闷出病的。”

周斯礼缓缓出声,注意到她眼眶泛红时愣怔了一下。许嘉在学校一般都是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很难看出面上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这时候却被他撞见另外一副模样,想必很不好意思。

他垂着头移开视线,手指微屈,从口袋里拿出了东西放在废弃桌子上。而后离开。

许嘉的视线缓缓下移,盯着那包纸巾一言不发。

次日,月考年级成绩放榜。只有前一百名才有上榜的机会,而“周斯礼”这个名字高居其上。同一时间,班级成绩表被李欣递到学委盛若手中,“赶紧回去贴好,你们班隔三差五就要这里看成绩,办公室都水泄不通了。”

李欣是接任一班的班主任。

盛若回去一路上都在看成绩表,突然笑了声,叫来周斯礼,“杨若朝上会不是说许嘉成绩差吗,我就好奇地看了一下,你看我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

他手指滑到“许嘉”那一栏,旁边对应着班排:30.

“这个许嘉,虽说成绩不算差,但每次都很稳定,这个月的小测,哦还有上个学期的期末考,她每回都考这个数字左右的排名。”盛若越想越有意思,“这何尝不是一种‘优秀’?”

盛若打趣归打趣,没有放在心上,笑一下转身就走进班里。

周斯礼看着成绩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没有多想,将表和老师交代的试卷发下去后,回到位置上。

就这个课间,桌上多出了一包昨天给出去,却一张也没有用上的纸巾。他拿起纸巾,侧过脸去看那个位置一眼,她跟往常一样安安静静趴在桌上,睡觉。

想起昨天傍晚,她轻颤的肩膀和忍不作声的模样,周斯礼将纸巾放回抽屉,虽然她面上不显,但还是会被杨若朝的话所中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