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光

许嘉敛眸,“没想到班长中午也会来这里。”

她站在角落的阴影处,耳畔的发随风拂起。毫无遮挡、刺眼的阳光射进眼中,周斯礼无法睁眼,也走进了那块阴影里。

两人同处在屋檐投落的阴影下。周斯礼低头,注意到她手中抱着东西,是画本,但和她之前经常带的画本不一样。这本新画本的封面上是五颜六色的花卉,风格明显不同于上一本的简洁。

许嘉有着乖巧柔顺的短发,堪堪及肩,风一吹,稍稍弯曲的发尾在单薄的肩上晃动,长过眉毛的刘海温顺地贴着,再加上黑框眼镜,几乎覆盖大半张脸。开口与否,外表,性格都文静得像一滩湖水。

周斯礼前十八年的人生里,还没有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身边的朋友大多数都是程野和许均昌那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

他顿了顿,试图打破安静的气氛:“你换了本画本?”

她没说话,只是将画本平放,画本横亘在两人之间,周斯礼得以看清封面的全貌。

“图案很好看。”他点评。

“是吗?”她笑了笑,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意,“那送给你吧。”

事情的走向有点出乎意料,周斯礼摆了摆手,墨澈的眼眸充满意外:“你自己留着就好了,我不太会画画。”

“如果班长把我当朋友的话,那就收下。”

他微愣,同时感觉到下一秒画本的边缘抵住他的手。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像是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周斯礼只好接下,不同寻常的画纸在手心里滑过的感觉不太一样。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你上次在这里,给我留了一包纸巾。还有那些安慰的话,我都记得。”

“那算不了什么。”周斯礼还以为许嘉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还专门买了个画本给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脖颈:“都是同学,这些是举手之劳,换做是别人,也会这样。用不着送我礼物。”

她神色淡淡地偏过头,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如果不是班长,我可能永远都没机会解开一个问题,一个……我疑惑很久的问题。”

这还得多亏他呢,让她在那个夜晚活了下来,才得以在接下来的日子,意外见到一个许久未见,却格外想念的人。

那个人当初为了自由和梦想,不惜抛弃在国内的一切,财产和家庭,还有她,远赴重洋。

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她了。

周斯礼听得一头雾水,不就一包纸巾吗,还被她还回来了。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之前还和许嘉有过什么被他忘掉的交集,但搜遍记忆,都没找出来。“那你现在解开困惑了。”

“算是吧。”许嘉笑,“说起来,班长算是我在班上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周斯礼震惊不已,“怎么会?”

她像是在说些见怪不怪的事,语气也稀疏平常,“我是在高二转进来的。那时候班上已经打成一片,我已经很难融进去了。一旦开头注定了,之后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现状。”

周斯礼隐约记得,当时她靠关系进了他们班,因为这件事在背后没少遭受非议。

她垂下眸子,轻声开口:“可能也是因为我性格的问题,在他们看来,我应该很无趣。”

天台上有许多老师种的盆栽,周斯礼蹲下,示意许嘉看向其中一朵。那朵花在众多花盆中,依旧灿烂得格外显眼。

“当你有了这个想法,就无异于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不论开花还是衰败,相比之前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她不像许均昌他们那样粗心思,说太多又显得他多管闲事,周斯礼斟酌了一会才敢开口:“你其实不用气馁,如果独处能让你内心更潇洒自由,可以不用强迫自己去社交。”

蓦然,微风轻携着盆栽旁边那片枯落的白色花瓣,花瓣乘风而起,在空中盘旋飞舞几圈,最终飘落在她的脚边,许嘉在他身旁蹲下,指尖轻抚着还在盛开的花,嗯了一声以示作答。

注意力却不在眼前。

她注意到他敞开领口下的那道痂。

“你这里,还疼吗?”

“啊,不怎么疼了。”周斯礼感到突然且意外,手背挡了一下,干笑了两声:“这话题切换得好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她站起来,从周斯礼的角度,强烈的阳光在镜片反射,阻挡了她的神情。“午休快结束了,班长确定还要待在这里吗?”

周斯礼低头看手表,是该离开了,想起今早的事,补充道:“你最近和杨若朝相处的怎么样?我今早好像看到他在你座位上,但具体做了什么我没看见,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但你注意一下。”

“我知道了。”

天台的门再次合上,这里又恢复他没来之前的安静,过了许久,许嘉捧着其中一个盆栽。

想起他临走前的提醒,许嘉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好像,提醒错人了呀。”

她站在阴影处,借着斜入的阳光将盆栽上的花纹细细地看来看去。

周斯礼回到班上的时候,陈荷语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和梁芸聊天,陈荷语注意到他,立马让出了位置,“借了一下你的位置,班长请坐!”

“没事。”

陈荷语反身坐到他前面的座位上,撑着桌子斜过身和梁芸继续上一个话题,“所以你想好要在金嘉酒店办生日会了?”

“是,我爸爸已经让那边的经理给我的成人礼专门留出一层,到时候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好期待,这可是你的成人礼。”陈荷语托着下巴,无限遐想,“到时候你应该会穿很漂亮的裙子,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之下,切蛋糕。到时候我要给你拍很多照片!”

“好啊。”梁芸注意到陈荷语刻意示意的目光,过了一会,转过身,作声邀请:“斯礼,下下周六是我的成人礼,晚上七点金嘉酒店,到时候全班同学都会来,你要不要也来?”

周斯礼正将画本塞进抽屉,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可以啊,那会有空。”

“太好了,我还没邀请程野和许均昌,到时候你顺便帮我和他们说一下吧。”

“好。”

放学的时候,三人走在走廊上,周斯礼将梁芸成人礼的事告诉了程野和许均昌,他们两人纷纷表示“当然要去,怎么可能不去”。

程野问,“我们班上,她还邀请了谁?该不会男生里就邀请了你,我俩是顺带着吧。”

“......想太多了,她邀请了全班人。”

许均昌一语惊人:“她可能只是想邀请你,为了掩饰,顺便邀请全班人。”

周斯礼毫不客气:“少看点偶像剧,你已经被毒害得深入骨髓了。”

许均昌嘴里叼着个糖,转过头,自动无视他的话:“金嘉酒店……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噢我想起来了,这个酒店前几周上社会新闻了。”

“完全没印象。”

“你们都不冲浪?我也没有经常关注,主要是这事闹的沸沸扬扬,”见两人露出不解的神情,许均昌回忆:

“这个酒店是逸风名下的,逸风董事唯一的儿子被恶意投毒好多年,前几年才发现自己被投毒,但大多身体机能早就损坏了,瘫痪在床四五年,前两周自杀了。”

周斯礼的脸色变得严肃,“查出来是谁投毒了吗?”

“大儿子被投毒,逸风那边肯定让警方严查,不过尽管是这么有势力的资本,最后还是没查出来凶手是谁,而且投毒的时间太久了,很难找出是谁。”

许均昌摇头叹息,“更可惜的是,听说还是一名物理学家,据说在这个领域很有成就,但我忘记叫什么名了……我想想……”

一声干脆利落的“哥哥”打断他的回忆。

周玥蹦蹦跳跳跑到他们面前,“你们三个一起来接我放学嘛?”

“是啊玥玥,”程野轻车熟路地取下周玥的书包,指了指路对面的奶茶店,“哥哥专门来接你放学,请你喝奶茶。”

“好啊好啊。”

许均昌也不甘示弱,领着周玥去隔壁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塞进她的书包里。

走在后头的周斯礼倚着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们俩可以了啊,买这么多零食,回头我妈发现,挨骂的人是我。”

许均昌还在想方设法怎么把棒棒糖藏在周玥书包的夹层里,抬起头:“只要小玥能吃到糖,你挨多点骂怎么了?”

小姑娘捧着大杯奶茶嚼珍珠,听到这话冲他咧嘴一笑,“谢谢哥哥!”

许均昌塞糖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最后周斯礼还是伸手制止了这两人没完没了的喂养。

程野是独生子,许均昌家里头只有个大哥,两人没体会过有妹妹的感觉,再加上周斯礼是他们好哥们,自然而然将周玥当作自己妹妹对待了。

几人站在分别的岔口,周斯礼轻拍周玥脑袋,“说再见。”

“不要拍我脑袋,会变笨!”

周玥抱着一大袋零食还要艰难伸手拍掉他的手,转过头,甜声:“再见!谢谢你们送我的零食,我会好好的享用!”

“不用客气,下次野哥还给你买啊。”程野双手松散地插在裤袋里,懒散地招手。

“‘野哥’,真恶心,亏你叫的出口。”许均昌表情嫌恶地打趣。程野没好气地撞开他的肩,走了:“神经。”

“喂等等我我俩顺路的。”许均昌跑着跟上他的脚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超周斯礼大幅度摆手:“明天见!”

徐十月是一个喜欢观察周围的人的旁观者,按她的话来说就是“把生活当成电影,观察每个npc的细节”,她能在暗中观察中积累很多关于别人的消息,从而有着对所有人的初步了解,尽管没有交谈过。

比如许嘉。

在她刚转校过来的时候,徐十月就默默注意到这位不太合群的女生了。

徐十月从不觉得不合群是许嘉的问题,和他们也无关,而是许嘉注定不会和他们同频,她的气场太过独特,像一颗濒临死亡的恒星周围弥漫的云状物。

纯净无暇的雾墙将死物裹着,不允许任何一点光亮和动静在这里发生。

在这单纯年轻的青春期,很难有人能够与这种气场相安共存,盲目靠近她只会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

像许嘉这样的人——徐十月猜测,可能只有那种真诚热忱如太阳一样,源源不断散发热源的人才能够容纳。

也只有在普照万物的阳光下,那颗恒星才能从云雾缭绕中显露出来。

周四中午这会,和她隔着一条道的徐十月余光见到她收拾卷子的动作,异常的轻快,她未免感到诧异,还以为许嘉终于领悟时间紧迫。

转眼间,许嘉取下眼镜,趴在空荡的桌面上,双臂上仅露着一双心满意足眯着的眼睛。

………所以她刚刚折腾了半天,是为了将桌子空出来睡觉。

徐十月叹为观止。

听到老师的声音,她停下猜想,却无意瞥见许嘉指尖的尘土。像还来不及细致洗掉,仅存一丁点。

下午,一条重磅消息犹如炸弹在一班炸开。大家都在课间密切讨论着这个话题,纷纷猜测。

周斯礼作为班长,也被叫到办公室去。班主任李欣坐在办公椅上,眉头紧皱,表情凝重地在回复别人的消息,见到他才抬起头。

“杨若朝出事了,刚刚有救护车来接走他。你知道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