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柳飞絮被手机来电铃声吵醒。

她拿起手机，声音带着哑意：“哪位？”

电话那头：“飞絮啊，你今天下午有空没？”

声音有些耳熟，柳飞絮揉揉眼睛，看了眼屏幕：“吴老师？有事吗？”

吴老师语气虚弱：“我下午有素描课，刚刚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才到医院，下午来不及去上课了，我刚刚群里问，其他老师都在忙。你有空的话，麻烦帮我代下课呗。”

柳飞絮吓清醒了，声调拔高：“车祸？你没事吧？严重吗？”

吴老师不确定道：“也不算严重吧啊啊啊疼疼疼，轻点。”

柳飞絮：“……代课没问题，你还好吗？”

吴老师：“还行还行，那就麻烦你了啊，先不说了，我要进手术室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

柳飞絮揉了揉头发，起身伸懒腰。

智慧家居系统识别到她的动作，窗帘自动打开，阳光洒进室内。

在北城美院，读到研究生时需要申请助教学分。专业课时，助教协助老师，帮学生们改画，批改作业，偶尔老师有事要离开时，也会帮忙代会课，但这种情况极少。

柳飞絮才大四，却已经被好几个突发事故的老师请求帮忙代课。

问题是，不管是校长、老师、学生，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有个教授曾笑着跟她抱怨过：“你上过一次课后，这群小崽子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好啊，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时间比较赶，柳飞絮穿了套灰色运动服，化了个简单的妆容，长发束成马尾，开车前往学校。

到教室时，铃声刚好响起。

画室里，却只到了一半不到的学生。

大家削笔的、嬉笑的，跟模特聊天的，没几个人正儿八经坐位置上。

相比一般学校，美院的学生在纪律性方面，很有个性。

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

说难听点，是离经叛道。

柳飞絮敲了敲门，将大家注意力吸引过来，朗声道：“下午好，你们吴老师临时有事，安排我来代课。”

画室寂静了一瞬，接着议论纷纷，低语的，喊话的。

“是柳飞絮！”

“柳学姐今天来代课？赶紧发消息给室友让她别请病假了。”

“主席今天也好漂亮啊。”

“待会她的示范画谁都别跟我抢谢谢！”

“你想得美！”

“肯定抢疯好吗。”

“拼手速的时候到了！”

“学姐待会能给我改画吗？”

柳飞絮笑道：“好啊，给你改画。”

“我，还有我。”

“主席看看我！”

还有来迟的同学没跟上节奏。

“走错教室了吗？这不是大一的素描课吗？柳学姐怎么在这？”

柳飞絮随手拉了个椅子，放下包坐下，道：“谁进度最快就帮谁改。”

闻言，议论声渐渐消散，大家都坐回座位上，削铅笔或是画图。

柳飞絮环顾教室一圈。

吴老师负责大一学生的素描基础课，不光是绘画相关专业、雕塑、设计等专业也要上这个课。

由于学生过多，分了好几个班，她带的是一班。

这次课题是人物写生，为期两周，模特是外请的男模。

素描课代课不像文化课，需要一直在台上讲个不停，她只需要在教室里巡视，遇见有问题的同学，帮忙指点改画。

这类型的课程，老师若想偷懒，会在安排完课题后离开，让学生自己画一下午。

也有学生会在老师离开后溜出去。

在如北城美院这类全国顶尖的美术学校里，确实存在勤能补拙的例子，但更多的，是天赋异禀，拔群出萃。

平时上课迟到早退缺席，却次次拿高分的例子不要太多。

寻常学校的纪律和考核规则在美院完全不适用。

北城美院的校长甚至曾在上早课时，带着学生们去赶早市，宣布：“今天换个课题，就在这写生吧。”说完他就进了一家早茶店，出来时已经中午了。

柳飞絮也不是什么勤快人。

她开完场，看了眼手机，走到门外，对跑来的陈嘉仪笑道：“麻烦你了，晚上下课请你吃饭。”

陈嘉仪将手上打包的饭递给她：“没事，我刚好要来画室这边。”

刚起床就赶了过来，柳飞絮还没来得及吃饭，恰好陈嘉仪下午要来楼下的模型室，柳飞絮让她帮忙带了份饭。

陈嘉仪望了眼里面的学弟学妹们，问：“吴老师没事吧？”

吴老师也是他们大一大二基础课的老师，关系不错。

柳飞絮在教室外的休息区落座，拆开包装，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饭。“跟我打电话时，精神还不错。”

喊痛时嗷嗷的嚎叫，把她都吓了一跳。

陈嘉仪松了口气：“那你先吃，我下去搞我的毕设了。”

柳飞絮手顿了顿，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吃完饭，柳飞絮将厨余垃圾打包，打算下课时带走。

准备进教室时，瞧见走廊那头，有两个学妹，慢慢悠悠的，不像是迟到的样子。

——

裴青菀：“你快点，我们已经迟到了。”

她想跑起来，身边的柳漾却拉住她的衣摆，说：“急什么，吴老师自己都老迟到。”

裴青菀：“可是…”

话还没说完，忽然愣住。

柳飞絮站在教室门口，抱胸歪头，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她堵住了进教室的路，两人也不敢绕开她从后面进去。

裴青菀脸颊染上红晕：“学…学姐，下午好。”

柳漾脸唰地白了：“主…主席。”

柳飞絮扫了眼柳漾扯着裴青菀衣摆的手。

柳漾飞速收回，搓了搓手，背至身后。

柳飞絮收回视线，让开路：“进去吧，下次别迟到了。”

裴青菀内心懊悔，脸上红晕加剧：“好。”

柳漾缩着脑袋进了画室。

两人位置挨在一起。

裴青菀小声埋怨：“以后你再睡懒觉，我就不载你了。”

两人都有午睡的习惯，柳漾起床气严重，老叫不醒。

宿舍离画室不算近，裴青菀有小电驴，上大课时会载着柳漾一起来。

柳漾挠了挠脑袋，没像之前那样，说着迟到无所谓，而是低声说好。

迟到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到来，见到代课的柳飞絮时，状态出奇地一致。

震惊、欣喜、懊恼。

柳飞絮在教室晃了几圈，在学弟学妹们身后看他们画画。

被她光顾的人，背都比往常坐直了些。轮到裴青菀时，她手都在抖。

柳飞絮搬了张椅子在她身后坐下。

裴青菀老忍不住偷瞟她，一旁的柳漾也一样。

惹得柳飞絮无奈道：“别看我，好好画。”

两人脸一红，连忙转过头去。

注视着裴青菀画了一会，柳飞絮打断道：“起身。”

她这是要改画的意思。

裴青菀连忙起身，将画钝的铅笔拿走，削尖的摆在位置上。

柳飞絮在她的位置落座后，身边的同学慢慢聚集过来。

人群密集，若不是柳漾拉着，裴青菀甚至想找个角落待着，她扯紧口罩，这才感觉好受点。

柳飞絮转了转笔，点评道：“太淡了。”

裴青菀是国画系的，擅长工笔画，画风细腻，颜色淡雅。她画素描时也染上了画工笔画的习惯，过于注重雕刻细节，忽略了整体。

课已经过半了。

整体人物形态却出现了问题。

她坐在画室最角落的位置，存在感不高，吴老师估计都没帮她改过画。

柳飞絮大改了人物形体，把那些过度刻画的细节用卫生纸擦糊。

“注意绘画节奏，一开始画太细容易陷进去。”

一旁围观的学弟学妹看见她大开大合的动作。

“wuc，擦了这么多啊，只剩下两节课了诶，她画得完吗？”

“她在帮谁改画啊？”

“好像是叫裴青菀？”

“谁啊？没怎么听说过。”

“跟柳漾一个宿舍的，老戴着口罩的那个。”

在议论声中，裴青菀捏了捏袖口。

柳飞絮调完形，拿起一支8b铅笔随手画了些调子，接着用卫生纸晕染。

明暗层次瞬间清晰。

裴青菀眼神亮亮地看着她。

柳飞絮示意人群退开，把画板从画架上取下，放至墙壁处靠着，站远观察画面大关系。

“你多练练速写，人物形态太僵。”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别坐在画室临摹，出去写生，找模特画。”

裴青菀点头：“嗯嗯！”

有个学妹问：“学姐，请模特好贵啊。”

其他人附和道：

“对啊，咱想画，人家也不愿意在那一坐坐半小时啊，肯定得给钱。”

“长得好看得更贵。”

“上次老吴说请的那个二十多岁的男裸模花了5000！”

“啊？就那个八块腹肌还不肯全脱下半身遮遮掩掩的？这么贵啊！？”

说到这个话题，大家眼神里透着八卦。

“学姐，您平时怎么找模特的？”

一个学妹问出这句话后，教室陷入寂静，大家都用“问得好！”、“你好牛！”、“好大的胆子！”这类挪揄的眼神看向提问人。

柳飞絮喜欢画美人，北城美院一带的知名帅哥美女多当过她的模特。

她实在美丽，笑盈盈地问陌生人，愿不愿意当她的模特时，少有人能说出拒绝的话。

她的模特，尤其是男人。

在瞧见她画画时，盯着自己的专注深情眼神时，常忍不住想：她怎么这么主动，是不是喜欢我？

这些模特之后都成了她的追求者，当他人好奇问起时，红着脸透露：

“她不让我穿衣服，说我身材好。”

“她还请我吃饭。”

“画室就我们两个人。”

“她老看着我笑。”

诸如此类的言论流传甚广。

后来大家都把柳飞絮的集邮名单作为帅哥鉴定依据。

柳飞絮失笑：“我都给钱的。”

学弟学妹们眼神更亮了，追问道：“学姐请模特给多少钱？”

“看情况咯。”

“学姐你请的人体模特得什么价位啊？”

若是常人，早被他们印满八卦的眼神劝退了，柳飞絮脸上却一点羞涩之意都没有，笑道：“不一定，得看身材。”

青年、老年之间区别很大。

相貌平凡和出众者之间的区别更大。

“全脱和半脱价格是不是区别很大？”

“当然。”

“那！学姐一般会选哪个？”

“难说，有的人全脱好看，有的人半脱好看。”

“哇啊！！”

“卧槽！”

“那……”

八卦的尖叫声快掀翻画室天花了，隔壁班的学生都忍不住跑门口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柳飞絮打断他们，回到正题：“行了，还在上课，让你们找模特写生，没让你们花钱找，大街上不多的是吗？”

她望向一开始提问的学妹，调侃道：“运动场上，那么多动态大的帅哥，怎么，看不上吗？”

学妹被她盯得脸红：“看得上看得上。”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帮裴青菀改完画，柳飞絮又挑了几个学弟学妹改画。

下课铃响，她跟依依不舍（还没八卦够）的学弟学妹们告别，下楼去模型室找陈嘉仪。

“柳学姐，等等！”

裴青菀追出来叫住了她。

柳飞絮回眸：“怎么了？”

裴青菀捏了捏手指：“谢谢你帮我改画。”

聊到八卦后，大家十分激动，挤得越来越近。因为恐惧人群，她刚刚都不敢说话，柳飞絮起身时，没来得及道谢。

柳飞絮转过身，狐狸眼里荡着笑意：“这么客气，还叫柳学姐呢？”

“啊？”裴青菀凤眼微睁，有些呆萌。

柳飞絮朝她走近一步。

“之前一直没说…”

“好久不见，小菀。”

小名再次被人唤起，裴青菀眼神怔愣，口罩下，嘴不由自主瘪了瘪，凤眼微红：“…絮絮姐姐。”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

柳飞絮笑着应了声。

“走吧，姐姐请你吃饭去。”

裴青菀嘴唇微张。

她今天主动约了哥哥一起吃饭的。

但是……

裴青菀：“好！我去收拾下东西。”

她给在校门口等她的哥哥发了条信息

[wan：哥哥，我跟絮絮姐姐去吃饭了，你自己去吃吧]

[P：？]

裴青菀收起手机，收东西时嘴角忍不住扬起，心想：

这不能怪我。

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把我甩开的。

自己明明比哥哥更早认识絮絮姐姐。

可后来，这俩人却更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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