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跟着抬步走出去。
门外谢明蕴面前站了个陌生的嬷嬷,正低头说着什么,看着装是宫里的嬷嬷。
谢明蕴面上虽带着温和的笑,眉目间已隐有些不耐。
她回来后,帝后与太子都对她很好,皇宫的妃嫔她没多少交集,满宫里唯二喜欢为难她的,除了谢明哲之外,就是她这位严苛的皇祖母。
上次因为一些小事不小心让太后对她更有了些微词,她便想着办法折腾自己。
之前她去慈宁宫请安,每每太后总要抓着她的礼仪规矩或者行事唠叨她几句,后来太后病着闭门谢客,免了子孙们的请安,太后便让下人往公主府送经书,要她每天在小佛堂念上半个时辰为她祈福。
还每天派了人来看着。
一句规矩和孝道大过天,帝后也不能说什么,于是谢明蕴好生被她折腾了小半个月。
“送去小佛堂吧,本宫晚上就去。”
她头疼地叹了口气。
云姑姑顿时带着那嬷嬷往小佛堂去。
才刚走了两步,嬷嬷忽然转身,一板一眼地对谢明蕴道。
“太后娘娘让奴婢传话给公主,纵然如今不能去慈宁宫请安,每日礼仪也是不可作废的,若是下次去慈宁宫的时候公主的礼仪还是不合格,太后娘娘就要派人来公主府教公主规矩了。”
“本宫记住了,劳皇祖母费心。”
谢明蕴几不可见地蹙眉,颔首道。
其实她来了这之后也算得上谨小慎微,这三个月来规矩学的极好,连皇帝都夸上几句,大小宫宴没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太后总要找刺折腾她,哪怕是其实挑不出什么错的规矩礼仪。
见着人离开,容淮安扬眉看向谢明蕴。
他本还以为是她聪明,三个月就把皇宫的规矩学的极好,在外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如今看来……却原来也并非是她愿意。
所以其实她在这公主府的日子,其实也未必全然顺心么?
“公主若想,不如现在去小佛堂,臣等上一时半刻。”
也好早点打发了这嬷嬷。
“慈宁宫有规矩,需晚上入戌时后再入小佛堂。”
谢明蕴抿唇,半晌开口。
“公主倒不像瞧着会这般守规矩之人。”
容淮安一时更有些意外。
她眸光动了动,一双漂亮的眼里难得蒙上阴霾。
往前三个月,这规矩二字的确是束缚不住她的。
“情形不同,一切不能同往日相比。”
初来这皇宫她自然是拘谨的,但也总要适应。
皇后太子为她和亲一事来回奔波,纵然只相处了三个月对她也算掏心掏肺,她若是说了皇后自然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替她免了这诵经,但总归要惹麻烦。
这皇宫上下规矩束缚颇多,她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多给皇后惹麻烦。
谢明蕴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院中的花草上,难得有些伤神。
二人于是再无话,一路入了书房。
谢明蕴正想着下午容淮安要用什么办法折腾她,却见这人拎了一本书,喊她坐下讲了一下午的枯燥学术。
她提防了一下午,也没见这人再使什么幺蛾子,直到天色暗下来,到了这人离开的时候,她恍惚着仍然觉得不可信。
容淮安今天下午这么心善?
“时候不早,臣告退,公主好生休息。”
“太傅慢走。”
她下意识囫囵地应了一声,跟着送出书房,冷风吹过来把白日还没结痂的伤口吹得有些疼,她下意识轻呼了一声,去摸那伤口。
听见声音,容淮安的步子似乎顿了顿,继而又往外走,没再回头。
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容淮安端坐在上面,脑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今日发生的一幕幕。
那琴上的几滴血在脑中不断闪过,片刻后,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这场景抹去。
他已经宽容地让这人偷懒了一个多时辰,下午也没再计较昨晚的事,是她自己笨,连弹琴都能伤了自己。
她自己藏着不说,还指望别人给她记挂着伤口?
“做梦。”
他掀起唇,淡淡吐出一句话。
马车行到长街,容淮安听见外面的寒暄声响起。
“太傅大人。”
他掀起帘子,温声笑道。
“冯太医今日怎么出宫了?”
“太子殿下落宿太子府,头疾犯了,臣奉命出宫。”
容淮安颔首关心了两句,刚要落下帘子离开,目光落在冯太医手边的药箱里,想法还没过脑子,话已经先说了出来。
“冯太医可带了金疮药?”
送走了容淮安,谢明蕴瞥了一眼手上的伤口,刚要回屋自己敷药,忽然听见云姑姑道。
“公主治冻疮的药没了,可要传太医出宫再为您配些药?。”
“皇祖母的病这些天可好了?”谢明蕴不答反问。
云姑姑愣神片刻,才道。
“说是好了,但这些天还是整日躺在床上休息,不大敢见风呢。”
“那你待会入宫,着太医还配之前的药给我敷就行,天寒地冻,不必再让太医来了。”
谢明蕴低下头,嘴角的笑敛去。
她还记得上次因为公主府多传了几次太医就被太后抓着把柄教训了皇后,说因为一点小伤就矫情,太劳力折腾,如今天色已晚,冻疮抹药即可,她自然不愿意再折腾着给太后注意到,最后又牵连了皇后挨责。
云姑姑低头称是,从院子里离开。
谢明蕴转头刚要走,忽然见前院的小宫女急急地走过来禀告。
“太傅大人来了。”
“谁?”
容淮安不是刚走么?
难道是被风雪吹了会脑子清醒了,又想回来折腾她?
“就说本宫已经睡下了。”
谢明蕴当机立断地回头往屋子里去。
“公主这么怕见到臣?”
她刚走了一步,身后的声音缓缓响起。
谢明蕴身子一僵,回头看向站在檐下的容淮安。
他似乎走的急,连把伞都没撑,雪落在肩头,卷起一阵清寒之气,宫灯下更衬得他眉眼如玉,衣摆处还沾染了一些落雪。
他的下人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撑着伞罩在了他头顶。
谢明蕴怀疑他回来折腾自己的想法骤然之间就消散了去,下意识问。
“太傅此时回来是为何?”
容淮安抬步往里面走。
“有个东西落书房了,公主随臣进来。”
谢明蕴刚要皱眉推诿,目光触及他肩头的落雪,不知为何止住了话,跟着他往里面去。
进了屋子,她莫名地感觉到容淮安周身气息不对,刚生出一点退缩之意,他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袖边,朝她伸手。
莹白如玉的指尖上似乎还带着几滴化开的雪水,是一路走来沾上的风雪。
“太傅……这是何意?”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手。”
容淮安缓缓说出一个字,已经抬步朝她走来。
到了近前,谢明蕴似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刚要避开,这人的手臂伸出,已经不容抗拒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衣袖拂开,那双手上的冻疮一览无余,今日才落下的伤口也落入眼中。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眸中瞬间涌上一层浓浓的黑色。
转瞬,容淮安闭上眼,又睁开,语气恢复平静。
“公主故意藏着伤口是为何,怕臣知道?”
“我有什么可怕你知道的?”
谢明蕴瞥他一眼,刚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容淮安攥的很紧,让她几乎没有挣脱的可能。
“是怕臣笑话公主弹琴伤着手了?”
容淮安一口猜中她心中所想,谢明蕴连声否认。
“没有。”
“那是为何?难道是想留着伤口明日找太子殿下告状?说臣欺负公主了?”
“容太傅,你自己小心眼,也别把本宫想成如你这般的人。”
谢明蕴嘟囔道。
“既然都不是,公主留着伤口不上药,又是为何?”
“本想等回了屋子传太医的,没想到太傅就来了。”
谢明蕴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容淮安自然听得出这不是真心话,他从袖中拿出那瓶金疮药。
“太傅打算给本宫上药?”
谢明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能明白地指出她受伤,那想来今天就知道她怎么伤着的,走的时候都不说上药,为何偏偏走了一半又要回来?
谢明蕴觉得容淮安有些奇怪。
“臣奉命入府教习,得太子殿下与娘娘信任,若是让他们知道公主伤着了,臣作为太傅总难辞其咎。”
容淮安找了个中规中矩的理由,谢明蕴眸子动了动。
“只是如此?”
“不然?公主还想要什么理由?”
容淮安反问了一句,谢明蕴顿时没了话说。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容淮安亲自打了水,将帕子打湿,和她一起到了屏风后面的桌子边,一点点为她清洗着伤口。
容淮安是个细致又耐心的人,谢明蕴一直知道,哪怕此时手上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他也捏着帕子清洗了好几遍,才小心地把金疮药撒在了上面。
撒上去的时候有些疼,谢明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皱了皱眉。
“疼。”
容淮安神色不变,攥着她的手也没动。
“伤口烂着公主都不嫌疼,这会倒觉得疼了?”
他话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淡淡的讥诮,谢明蕴扁了扁嘴正要说话,却忽然一愣,察觉到两人有些亲近的距离。
因为要上药,她坐在椅子上,容淮安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握着她的手,暖黄的灯光顺着洒在他侧颜上,清雅的气息环绕在她身旁,手上有些冰凉的温度更让她有些恍惚。
他们离得太近,屏风上便映出那有些亲密的影子,影影绰绰,像亲密无间的爱人一般。
她定定地看着,脑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许多他们曾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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