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误国妖姬
乌云滚滚,雷声震天,天空很快就下起了大雨。
陈谨行捧着几本厚重的古籍走出明志书坊,原本候在外面的马车夫立刻上前替他撑了伞,护着他上了府中的马车。
他还未坐稳,就感觉到冰凉的锋刃抵在了后颈之上。他被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古籍散落一车。
马车夫听到了车内的响动,正欲开口相问时,腰间陡然一麻,整个人瞬间不能动弹也无法言语。
陈谨行惊恐一问,“谁?”
“容拾。”
“容……容侯爷?”陈谨行纹丝不敢动,微微颤抖,“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容拾声音冷若寒冰,“究竟是谁指使你下摄魂毒蛊害杨玉和?”
“我听不明白侯爷究竟在说些什么。”
话音刚落,容拾死死地捂住了陈谨行的嘴,手中的匕首直接把他的左肩捅了个对穿。
陈谨行瞬间疼得欲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一阵乱蹬,蹬得马车直摇晃。
容拾拔出了匕首,抵在了他的胸口,“刚才只是肩膀而已,若还不说实话,那接下来就是你的心脏。本侯乃是杀手出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她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本侯再问一次,究竟是谁指使你下摄魂毒蛊害杨玉和?”
“我真的不知……”
话还未说完,匕首瞬间没进陈谨行的胸口几分,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完全呼吸不过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是……是皇后娘娘。”他今年不过才二十有一,不想就这样横死。
容拾收回匕首,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随口一句话就能让本侯相信?”
“是真的,我真的没有说谎,我有证据。”陈谨行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染血的纸来,“这是陈嫔娘娘给我的信,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是皇后娘娘让我特意接近杨将军,趁机给他下毒蛊。就连那摄魂毒蛊,都是皇后娘娘差人从南疆找回来的。”
“她们允诺事成之后让我进翰林院,我担心她们到时候不兑现承诺,所以多了一个心眼,特意把这封信留了下来。”
容拾看完那封信的内容后便收了起来,心中知道这大概就是真相,但并未报多大希望,一来这并非是顾清娢的亲笔信,二来容浚永远都会偏袒她,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陈谨行,本侯不要你的性命。”容拾的手落在了他的膝盖上,运足内力一按,瞬间震碎了他的膝盖骨,“可你欠杨玉和的,必须要还。”
既然杨玉和再也无法站立,那他就得陪着一生残疾。
容拾跳下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雨中。
下一个要偿还杨玉和的,应该是顾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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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容浚撑着伞进了将军府,径直往容拾住的房间走去。他要问一问她,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这个主人。
然而容拾并没有在房中,只有一个阿奈站在窗前发呆。
容浚冷眼看着阿奈,声音比目光还要冷上几分,“阿拾在哪里?”
阿奈回过神来,跪下回答,“回禀陛下,将军刚才只说出去一趟,但具体去了哪里奴婢不知。”
“那杨玉和在哪里?”
阿奈摇头,“奴婢亦是不知。”
容浚眸色愈发冷冽,“既然你一问三不知,那就滚到院子里去,在雨中跪到你知晓为止。”
郭仪欲言又止,终究没给她求情。
阿奈没有丝毫迟疑,大步走到雨中,倔强地跪下,不过片刻浑身就被雨水彻底淋湿,但她的目光一直从容坚定。
哪怕跪到地老天荒,她也绝对不可能向容浚屈服。
容浚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跪在雨中、脊背挺直的阿奈,心中愈发烦躁,“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阿奈这丫头简直跟容拾一样犟。
“郭仪,既然阿拾不在府上,那你就带人把她给孤找回来。”
“诺。”
郭仪离开后,容浚看了看容拾简单的房间,最后在书桌前坐下,准备练字打发时间,不曾想却看见桌上的一张宣纸上几乎写满了“顾清”两个字。
他眉头紧锁,目光沉了下去,原来她竟如此留恋曾经那个姓名。
容浚抽了一张新的宣纸出来,重重地写下了“容拾”两个字。从自己给她新的姓名的那一刻便是天大的恩赐,她就算再留恋曾经的姓名,这一生也只能是容拾。
他是她的主人,这是永远都更改不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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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拾走在滂沱大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郭仪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之意。
他撑着伞,大步走到她面前,替她挡住了头顶的大雨,“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容拾抬眸看他,“陛下让你来带我去见他?”
郭仪点头,“他在将军府等你,很不高兴。”
容拾苦笑了一下,该来的总算来了。不过就算容浚这一次再怎么生气,她都会竭尽所能护住杨玉和。
“走吧,正好我也想见陛下。”
郭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阿拾,我会站在你这边。”
容拾微愣,旋即回过神来,对他粲然一笑。
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都没有开口说话。郭仪手中的雨伞大半朝容拾倾斜,自己身上湿了大半。
直到到了将军府门口,他终于打破了沉默,“阿拾,你只要顺着陛下,就不会吃太多的苦头。”他知道她这一次大概不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但还是忍不住提醒。
“郭仪,我自有分寸。”
容拾刚回到自己的院落,就看见跪在雨中摇摇欲坠的阿奈。
阿奈听见响动声,立刻回头一看,见容拾完好无损地归来,微微一笑,“将军,你终于回来了。”言罢,她便倒在了雨中,晕了过去。
容拾正欲扶她,郭仪先一步抱起了她,低声道,“陛下虽然在房中,但定然已经知晓你回来了,此时你不能再分心离开。我会替阿奈请大夫,你不必担心。”
“谢谢。”
郭仪带着阿奈离开后,容拾跪在了雨地里,大声道,“陛下,末将前来领罪。”
良久,容浚开了门,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看着跪在雨中的容拾,一双深邃墨瞳氤氲着黑色风暴。
她现在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来领罪,不如说是来给杨玉和搏命。
“阿拾,你过来。”
容拾依言走到了他面前,他宽大的手便抚上了她脸颊,湿漉漉的,全是雨水,他很不喜欢。
纵使她身上已经被雨水淋透,可当他朝她倾身过去时,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她为了杨玉和,到底让多少人见了血?
明明,只有他才是那个能让她拼命的主人。
“阿拾。”容浚嘴角有了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根本就不达眼中,眸中反而冷得可怕,“你告诉孤,抗旨不遵,私闯天牢,藏匿重犯,应当如何处置?”这些,都是她今日为了杨玉和义无反顾地犯下的罪行。
容拾一脸坦然,“按大业律,杀无赦。”
“你既知晓后果,为何仍是把这些罪行都犯了一个遍?”容拾眸子越来越冷,“杨玉和于你,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杨玉和是末将的部下,是曾跟末将同生共死的战友,末将自然不能让他平白无故被人陷害。”容拾再次跪下,呈上了从陈谨行那里得到的那封信,“陛下,他是被人下了南疆的摄魂毒蛊控制住了心神,才会突然发狂杀人,他是无辜的。而他今日刚被羁押入天牢就被顾瑾下了黑手,以致于双腿膝盖骨粉碎,日后再也无法站立。末将恳请陛下明察,还他一个公道。”
一阵大风刮过,吹得门前两盏灯笼不停摇晃。借着不断晃动的灯光,容浚看完了那封信,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撕碎了那封信,随手扔在了雨水里,碎片瞬间就被冲得四散。
“阿拾,孤对真相没有任何兴趣。”
虽然早有预料,但容拾心中那丝浅浅的期盼就像那封信一样,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最后化为了无尽的失望。
“既然陛下对真相没有任何兴趣,那末将也不再追查,但是……”她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了那块免死金牌,“当初陛下赐这块金牌时,允诺可以答应末将一个请求。今日末将恳求陛下,让杨玉和在以后的人生里平安喜乐。”
容浚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赐她金牌是在他登基的第三日。她在他面前素来忠诚且无所求,喜怒从不显于色,可那日她接过金牌时却笑得像个孩子,天真、灿烂。
她曾那么喜欢和珍惜这块金牌,现在却只是用来替一个部下求余生的安稳,这是多么地可笑?
“阿拾,难道十三堂里没人教过你,此生除了效忠孤以外,不要对任何人倾注感情和友谊?”
“教过。”容拾平静地回答,“入十三堂的第一日,教头就教过。”
容浚缓缓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指环,声音低沉,“可现在,你似乎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
“若末将一直都是十三堂的杀手,一定会日复一日地谨记教诲,除了效忠陛下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倾注感情和友谊。”容拾看着他,可目光并未汇聚在他身上,但眸中逐渐有了光亮,似乎回到了过去,“可偏偏末将去了边关,还入了军营。在那里,大家都有血有泪有伤痛,但却没有京城这么多的尔虞我诈,所有人都相互信任,彼此以性命托付,一起驰骋疆场,一起保家卫国。末将再不是当初那个冷血的杀手,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那般热血沸腾的活法。
“陛下,杨玉和于末将而言,不仅仅是部下而已,他更是末将的挚友。末将未能保住他的双腿,已经是终生之憾。”容拾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所以还请看在他曾救过你性命和你赐给末将这块金牌的份上,让他余生平安喜乐。”
容浚脸色愈发难看,“若孤执意要定他的罪呢?”
“那就请陛下先杀了末将,收回你亲赐的金牌。”容拾声音坚定,“末将做不到陛下那般狠心绝情,但还可以陪无辜的挚友共赴黄泉。”
容浚目光一凛,冷得可怕。他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指责他,而且不是为她自己,而是别的男子。
他怒极反笑,“孤若真是狠心绝情,就不会带你回京,不会赐你侯爵之位,更不会在你今日犯下抗旨不遵、私闯天牢、藏匿重犯时给你机会说这么多废话。”
容拾抬眸看他,苦笑起来,“末将曾经从不多言,但并不愚蠢。”很多事情,她心中其实早就有答案。只是从初见开始,容浚于她就是宛如天神般的存在,所以她不愿去说,更不愿去想。
当年他给了她天底下最温暖的狐裘,所以她可以无怨地接受他对自己做的任何事情。
可他想要舍弃杨玉和这件事,彻底寒了她的心。
“陛下带末将回京,不过是因为末将是你手中最锋利最值得信任的剑之一,陛下还需要末将为你出生入死披荆斩棘。”
“陛下赐末将侯爵之位,无非是早就不满大业开国以来的世袭制度,想要打破并瓦解。而末将的侯爵之位,不过是你陛下对大业那些世袭士族的一次试探罢了。”
“就连今日杨玉和在众目睽睽之下诛杀顾珏一案,陛下坐拥十三堂那般天底下最好的暗卫营,现在查到的真相定然不比末将少,自然也知晓他本就无辜。但陛下为了取悦皇后、取悦顾氏家族,不顾他曾舍生忘死救你性命一事,仍打算向天下百姓隐瞒真相,送他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对他何其不公平?”
“可陛下你想过么,这世上哪怕轻贱如草芥、卑微如蝼蚁、像末将和杨玉和那样出身贫贱之人也有报效朝廷的理想。杨玉和就曾对末将说过,他从出生开始,大业连年征战,满目疮痍,他吃尽了苦头,所以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为大业而战,护国家边关安稳,让大业的孩童不再像他小时候遭受骨肉分离,流离失所的痛苦。”
“从军七载,他用一身热血在边关拼杀,最后却换来恶意暗算,终生残废。这对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言,何其残忍?”
“于陛下而言,他不过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臣子,想弃就弃的废子罢了,根本比不上取悦皇后娘娘、稳住顾相重要。可陛下取悦皇后娘娘,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呢?”
“如今这天下人都道你是为了她才走到弑君杀兄的地步,在暗地里骂她红颜祸水误国妖姬,可她只不过是你发动兵变夺取皇位的一个借口而已。”
“纵使你后来册封她为皇后有爱慕的缘故,可那份爱慕又有几分纯粹?自古以来便有武将守国、文官治世的说法,而顾相乃是朝中文官之首,恐怕陛下立她为后的很大缘故是因为需要顾相替你稳固朝堂。”
“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之人,丢弃每一颗无用的棋子。陛下,你远比你想象中要狠心绝情。”
容拾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针般狠狠地扎进了容浚的心上,戳破了他脸上一直戴着的无形面具,让他记起自己究竟是多么不堪。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一个杨玉和而已。
“啪!”
容浚恼羞成怒,狠狠地扇了容拾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