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重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拽着他衣角的那双手肮脏且布满了伤痕,其中一只不仅青紫还又红又肿,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
他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把她的手拂开,而是回握了上去,丝毫没有嫌弃她的肮脏。
就在温芍被他扶起之时,来抓她的人也终于到了,他们见着男子竟是脸色微变,接着竟顾不上温芍,却先向着男子行礼问安。
听到他们口子说出“世子”二字,温芍才后知后觉,方才陈嬷嬷说今日世子回府了,那么想必面前的便是瑞王世子顾无惑。
她一颗心又沉了下去,顾无惑是顾茂柔的亲哥哥,怎么可能会救她呢?
这位世子从三岁起便被送到了寺庙里寄养,几乎不曾再回来过,温芍入王府后都没有见过他,但也知道他极爱重顾茂柔这个妹妹,隔三差五便会差人给顾茂柔送来东西。
温芍暗自哀叹一声,看来她真的死到临头了。
顾无惑将她扶起,等温芍站定之后,才转身对那些仆婢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几个人这时面对顾无惑竟也支支吾吾起来,恰好此时顾茂柔已由陈嬷嬷等簇拥着缓步走了过来,便纷纷只去看她,并不再答话。
顾茂柔远远便见到顾无惑站在这里,虽心里埋怨这些仆从们做不好事,但到底见着哥哥还是欢欣的,一双眸子早已笑成月牙一般,也暂且先顾不上温芍,只笑说道:“阿兄,你何时来的这里?”
顾无惑先是将顾茂柔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气色倒还看得,才回答道:“我今日归家,等你许久不至,便过来看看。”
“时辰也不早了,阿兄便去我那里用膳罢,”顾茂柔上前亲昵地挽起顾无惑的手臂,又嗔道,“还不是这贱婢不好,否则我也不至于耽误那么久。”
顺着她的话,顾无惑点点头,又问道:“她犯了什么事?”
顾茂柔蹙了蹙眉心,往顾无惑耳边细语了几句,道:“她闹得我们家宅不宁,这样的婢子该是狠狠管教一番才是,也给底下人那些心术不正的紧一紧身上的皮。”
顾无惑一时并没有说话,而面对顾茂柔几乎要把自己扒皮抽筋的目光,温芍虽心底无望,却还是不由地往顾无惑背后躲去。
大抵是被她的动作激得不耐烦,顾茂柔伸手往顾无惑身后去捞温芍,温芍一时慢了一步,便被她抓住细瘦的腕子,又不肯由着顾茂柔把她拖出去,竟也死命地与顾茂柔较劲,也不知哪里多出来的力气,最后只将顾茂柔甩得松了手,可惜手腕上又被划出几道血淋淋的红痕。
顾茂柔哪受得了这气,原本抓着人便要当即用刑的,奈何顾无惑出现了,她总归不想让兄长见到这些,便按捺下了,只想着先把人抓回去关起来再说,哪想着温芍举止轻佻,看见男子便往人身上粘上去,简直不知羞耻,更让顾茂柔想起她和张时彦的那起子事去,不仅如此还像是仰仗着顾无惑一般不肯听她的管教,又当众甩了她的手,无异于往顾茂柔脸上甩了一记耳光。
堂堂长福郡主骄纵惯了,当即便柳眉倒竖,骂道:“小娼妇你还想作甚?快些与我回去,不然我马上让人扒了你的皮!”
说完便给周遭的人使了眼色,倒是陈嬷嬷悄悄按了一下顾茂柔的手背,只是很快便被她拂开,并不在意。
温芍见那些人又往自己过来,连声道:“求郡主饶了奴婢,奴婢愿意给郡主当牛做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成,只求郡主饶了我这条命……”
但若是求饶有用,温芍也就不会被关这么久了。
“慢着。”就在温芍朝后瑟缩之际,方才她被顾茂柔抓过的地方,竟又被人抓住,她心下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顾无惑皱眉向着顾茂柔道,“柔柔,谁教的你满口污言秽语。”
而看着顾无惑已经拉住温芍,那些仆从也便不敢再继续动手。
顾茂柔一愣,继而脸稍稍红了红,身边的陈嬷嬷等已经跪下,她便也跺了一跺脚,撒娇道:“阿兄,我也是气急了嘛……”
顾无惑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继续责怪顾茂柔,只是转而对温芍道:“怎可为这样的事便轻易许下誓言?”
他虽不像是在教训温芍,可语气却带着几分凝重,温芍更怕得不行,自己所为不过是为了保命,顾无惑为何又如此严肃,她不明白。
“阿兄!”顾茂柔气得步摇都缠在了发髻上,“你怎么……怎么为她说话?”
顾无惑这才放下温芍的手,却将她挡到了身后,对顾茂柔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一时四周鸦雀无声,只有还跪在地上的陈嬷嬷扯了扯顾茂柔的裙角,她却浑然不知,许久后才回神道:“不行,她犯了大错,怎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她?”
“早前我得知你小产,也寄信询问过你是否想与张时彦和离,可你却并无此意,”顾无惑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饶过了张时彦,却对着一个婢子喊打喊杀,柔柔,这是为何?”
“阿彦说了,是她一直在勾引他,那日他喝了酒,这才差点犯下大错,我收拾她不过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阿兄怕是自幼在寺庙里待得久了,实在不知这世上有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顾无惑并不生气,却道:“看她满身的伤痕,定是已经被折磨许久,你若没将她直接杀了,那么眼下她所受的惩罚也已经够赎她的过错了。”
闻言,顾茂柔没再说话,到底害怕顾无惑管教她,只是恶狠狠地盯了温芍一眼,像是在警告。
温芍自然低头不敢看她,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今日她本也没想着能再活下去了,谁知竟峰回路转了。
竟有人肯救她。
顾无惑回头看了一眼温芍又脏又破败的衣衫,不露痕迹地蹙了蹙眉心,挥手让人把她扶走。
温芍就这样被顾无惑带了回去。
温芍认得如今自己所到的地方,这里就是顾无惑的居所净园,但他长年不在府上,所以从前一直没有人住,她偶尔轮着几次过来净园打扫过,总觉凄清非常,不敢久留。
到了净园之后,顾无惑便没再出现,有个年长些的仆妇来给温芍送了一回东西,是几件干净的衣裳。
仆妇板着脸,对温芍道:“大郎君让我来给你沐浴洗身,一会儿洗干净之后,你便好好穿上这身衣裳,我们为奴为婢的本就已经低贱了,若自己再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连衣衫的体面都不要,那便更是枉为人了,以后做人做事都要自重才是,这是世子的意思,你好好想清楚了。”
温芍没什么慧根,自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也不敢说不懂,只能连忙点点头,仆妇把她带到次间里,那里已经摆好了热水。
她满身的脏污,此时见着一桶热水自然是欣喜的,可这一身的伤要浸到水里也实在是痛得像在油锅里滚过,温芍也不敢说不洗,便自己默默地忍下。
这仆妇做事倒是一丝不苟,说为她沐浴便一点都不偷懒,竟像是在服侍主子那般仔细,温芍忍着疼,又想起仆妇方才说的话,若是别个主子,那她便怀疑顾无惑让人给她擦洗干净是要直接收房,但温芍今日见过顾无惑,便无端端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温热的水气在温芍面前蒸出一片氤氲,雾蒙蒙的仿佛轻梦一般,温芍想着想着便有了睡意,但她不敢睡,生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是在那个阴暗潮湿爬满了老鼠的地牢里。
为了不让自己睡觉,她便反反复复想着刚刚发生过的事,胡思乱想中倒也让她琢磨出了一些。
顾无惑问她怎可轻易说下几辈子给顾茂柔当牛做马的誓言,又让她穿上蔽体的衣物,难道是嫌她为人轻佻吗?
背对着那仆妇,温芍无声地笑了笑,有些无奈,她又何尝不想自重,可是她也只是一个奴婢。
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
沐浴过后,仆妇为温芍穿上衣裳,又挽起发髻,这才亲自领着大夫进来,温芍有点讶异,没想到顾无惑还让人给她看病。
她伤得重,大夫自然是皱着眉说了许多,仆妇又把大夫送走,回来后才对温芍道:“我姓齐,原是王妃身边伺候的,王妃去了之后便跟着世子出了府,你叫我齐姑姑便是。”
这一说,温芍连忙从榻上下来给齐姑姑见礼,王府上下对这位齐姑姑都只是只闻其人不见其人,她早就跟着顾无惑一起离了府,而后便一直在顾无惑身边照顾他。
齐姑姑受了温芍一礼,将她虚扶一把重新搀回榻上,又道:“一会儿世子会过来,你须得记得规矩。”
温芍不知为何后背一凛,又想起顾无惑是今日救了自己的人,实在不应这样,便连连点头。
一直等到入夜戌时后,温芍才等来了顾无惑。
今日是顾无惑回府第一日,王府里大抵是置下了洗尘宴,顾无惑进来时略沾染着点酒气,只是细观其眼神却清明,显然是并未饮酒。
温芍只看了他一眼,心便不由多跳了两下,而后便要行礼,顾无惑免了她的礼,又屏退了齐姑姑,然后便自顾自在温芍的床榻对面坐下。
因知晓他要来,所以温芍一直板板正正坐在榻边,衣衫未褪,床铺也未乱,如此倒也不显得局促尴尬了。
温芍正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顾无惑已经开口说道:“柔柔的性子是急了些,她将你虐打成这样,你便等养好伤之后再走罢。”
“我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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