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妾
才一上午的工夫,温芍便打了一个来回,又回到了瑞王府,还挨了几棍子,下马车时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齐姑姑还是照着那回先给温芍擦洗了身子,上了药之后便略干爽些,也不见方才的血痕了,穿上衣裳便很齐整,这才把她领到顾无惑面前。
这是温芍第一次进到净园内院里面去。
温芍生怕犯了顾无惑的规矩,一路上头也不敢抬,但又忍不住悄悄放了目光去看,净园内院里头如今又和她从前来打扫时不同了,到底是有人住了,虽然也不见什么人影,但也算是有了人气,只是庭院里的花木摆设还是一如往常,顾无惑回来之后并没有添置其他的,仍旧是一棵长得远高于屋顶的松树,其余便是几丛紫竹,长得倒不错。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颜色,庭宇清和,却不像是在春日里。
齐姑姑把温芍带到左侧一面的厢房边,轻轻对温芍说道:“世子就在里头等你。”
温芍点点头,自己伸手推了门进去,轻手轻脚的,几乎连呼气都不敢重了。
即便已经安慰过自己无数遍,顾无惑似乎不是个坏人,他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自己,而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本来就该任凭主子来发落去处,可临到头来见他,温芍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一直往里进去,顾无惑正坐在里间东首榻上,榻中置一具不大的书案,上面摊着一本翻开的书,大抵是听见温芍进来的动静,顾无惑抬眼觑了她一眼,却等到手边的书册又翻过一页,才放置于一边,稍稍侧过身子来对着温芍。
温芍见了顾无惑时便先请了安,此时见顾无惑终于分出心思来对付她,正想着要不要跪下谢恩,便听顾无惑淡淡道:“我不用你那些虚礼。”
温芍垂下头,手指绞了两下,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拘谨,却不知她的这些小动作亦落在了顾无惑眼中。
顾无惑当然不会去点破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旋即这笑也融化在了他一惯的温和之中。
“与柔柔他们夫妇之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顾无惑问她。
温芍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道:“不论世子信不信,我实在没有那等心思,总之,我是不肯从了那人的。”
温芍想到张时彦便觉得恶心,连名字都不愿意再提。
听了她的话,顾无惑一时不语,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在案上敲击着,片刻后道:“张时彦自不必说,我虽不与柔柔一同长大,但对于她的性情也略知一二,放你出去是不能够了,若是留在王府……”
顾无惑说着自己便先摇了摇头。
张时彦就和猫一样,闻着腥味就来了,温芍在府内还是府外都是一样的,而无论温芍是不是自愿的,一旦张时彦再度找上她,顾茂柔就不可能放过她,甚至就算张时彦歇了心思,顾茂柔也未必肯罢休。
他能救温芍两次,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顾无惑不愿看着一条命活生生死去,也不愿这条人命是折损在自己亲妹妹手上的。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许久后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地看向温芍,道:“做我的妾侍罢。”
温芍愣住。
眼下的境况不得不令她张口结舌起来,温芍想过许多顾无惑安置她的方法,却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顾无惑竟然会说出这话。
看着她霎时变得通红的脸颊,顾无惑却先向温芍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本是让她坐下来,但温芍虚浮着步子,站定之后仍是垂着手站在那里。
顾无惑便耐心解释道:“我与你明说了,张时彦品性不佳,他怕是还会寻着空隙对你起意,今日之事便证明了这点。让你做我的妾侍本就是权宜之计,如此张时彦才不敢轻易动你,若你不愿倒是也无妨,我便派其他的活计让你去做,平日你自己须得多小心一些。”
温芍连耳尖子都烧得红了,她其实一早便明白过来顾无惑的意思,只是一时懵了,眼下顾无惑越是解释,她便越是手足无措,急得额角都冒了汗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
她自然懂得顾无惑此举是为了她好,他已经救了她两次了,这回大可以把她随便往瑞王府哪个角落里一放,也已经是对她这个小小的婢子仁至义尽了,去何苦要把自己搭上。
他出身尊贵,品貌上乘,如清风明月之人,自有女子趋之若鹜,日后与他相配之人定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温芍很清楚她与他之间的云泥之别。
人皆有所欲,温芍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并非是嫁得好男儿,而是为自己赎身出去,求得一个自由。
是以见了顾无惑,她也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更何况这不是她肖想便能奢求到的人。
若没有张时彦的事情在前面,顾无惑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温芍也绝不会同意,可张时彦在前,如同顾无惑说的那样,这只是权宜之计。
温芍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而顾无惑给了她一条她相对平坦的路。
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张时彦的威胁便不会再有了,他可以动王府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却不敢动顾无惑的妾侍。
“不是这样的……”温芍连忙摇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我……我……”
此事明明是顾无惑好心,也是顾无惑吃亏,要保命的人是她,若再推三阻四的,倒真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可这毕竟是终身之事,她又怎能如此轻易便出口?
小榻对面放着一张楠木嵌黄花梨三弯腿供桌,上面的瓷瓶上供着一枝雪白的梨花,微风拂过,已开至极盛的梨花轻颤两下,倏尔掉落到地上,花香散去。
顾无惑澄澈的目光从温芍脸上移开,看了那朵梨花一眼,道:“既是权宜之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事,这点你大可放心,若日后你寻到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离开。”
他已经把话说得面面俱到,温芍除了彷徨,心下便只剩感激,也知道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便立即往地上跪下,朝着顾无惑磕了一个头,连声道:“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顾无惑抬了抬手,随即便再度拿过方才看的那本书册,又认真地看了起来。
***
宜芳苑,长福郡主闺阁。
张时彦回来之后便被顾茂柔罚跪在院子里不许起来,顾茂柔的房门紧闭,只偶尔带着哭腔骂他几句。
虽一脸的愁眉苦脸的,但张时彦也是装装样子,心里面并没有多少慌乱。
前头被顾茂柔发现的那次闹得更狠,顾茂柔甚至当晚便把自己折腾得小产了,他原以为他是要滚出瑞王府了,是真的害怕了好几日,但谁知顾茂柔竟真的离不了他,他才略哄了顾茂柔几日,顾茂柔便原谅了他,转而对付温芍去了。
所以这一次,他更不怕了。
顾茂柔几斤几两,他已了然于胸。
张时彦跪在地上,有些得意地想,如今就算是顾无惑回来了,他也是不怕的,谁让顾茂柔喜欢他,顾无惑又能把他怎么样,强逼着他们和离吗?
眼见着里头声息渐止,张时彦忖度着顾茂柔应该闹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哭丧着脸,声气也弱弱地,哀求着道:“我的郡主娘娘,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饶了你?我原以为你的心思该掐断了,你怎么又找她去了?果真是你放不下她!我这里也容不了你了,你走,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顾茂柔怒道。
张时彦立刻道:“千般万般都是我定力不够,但……实在是那婢子刁滑,早先她便时时来挑逗我,还非得趁着郡主有孕之时,今日之事也是如此,她离府之前来见我,装得百般可怜,又说离去之后必会过得艰难,我也是可怜她,这才想着给她送些银钱过去,哪知我一到那里,她便直接扑了过来,正好被郡主看见……”
一时里头果然没什么动静了,许久后才听顾茂柔瓮声瓮气道:“罢罢罢,理都是你的。只可恨我阿兄实在心善,竟辨不出奸邪淫恶,还劝我不必伤她性命,如今又救了她回去,简直是留着一个祸害!你说,她在府里,你又该如何呢?”
张时彦心道,自然又是羊入虎口,近水楼台,人在跟前不愁没机会得手。
不过对着顾茂柔自然不能这么说,张时彦早就想好了托词,正要说话,却见身后有脚步声急匆匆跑过来,旋即一个小婢女便越过他跑到了顾茂柔的房门口。
张时彦还待斥责,那小婢女却先气喘吁吁地朝着里面开口道:“郡主,方才齐姑姑过来了一趟,她让我禀告郡主,说是,说是……世子纳了温芍为妾!”
张时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接着便倒吸一口冷气,而房里先是一片沉寂,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阿兄纳了谁?”顾茂柔猛地拉开门,惊得门口的小婢女一个踉跄,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再说话。
乳母陈嬷嬷知道顾茂柔气性大,便上前将她扶住,细声劝道:“世子都二十了,收个房里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郡主何苦动气呢?”
“我不信!我要去问阿兄,他纳谁都可以,却绝不能纳那个狐媚子,他难道不知她伤我最深吗?我恨不得把她杀了,阿兄非但不帮着我,这却又是什么意思?”顾茂柔甩开陈嬷嬷的手,撩起裙摆便往台阶下走,眼里已经有了泪花,“我一出生母亲便没了,都说是阿兄六亲缘薄,是他克死了母亲,可我从来没有怪过他,阿兄该是我最亲的人才是,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张时彦起身将顾茂柔堪堪拦住,短短几息之间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
那个温芍果然是厉害角色,这下连顾无惑都被她迷惑住了,不仅是顾茂柔没想到,任何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而他先前算是得罪了温芍的,还差点把她害死,温芍怎不会有报复之心,如今只需给顾无惑吹几句枕头风,瑞王府哪还有他和顾茂柔的容身之地?
顾茂柔一向任性嚣张,若让她这会儿冲过去质问顾无惑,必定惹得顾无惑厌烦,甚至更会让他想起先前他们夫妇二人是如何对待温芍,简直是得不偿失。
眼下当然是先安静本分为妙。
张时彦道:“郡主先不要冲动,眼下木已成舟,难道郡主要直接对世子说他错了吗?依我看不如徐徐图之,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对于顾茂柔来说,张时彦的话是很管用的,她很快便平静下来,转身气冲冲又回了房,指了张时彦进来陪她。
张时彦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止不住地遗憾,顾无惑纳了温芍,这下是真的看得见却吃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