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夜
山中雾气渐起,谢辞远带着一众仆从小厮,从照壁后鱼贯而入。
正殿的僧侣颂着经文,高大肃穆的佛像慈悲地看着脚下众生。
谢辞远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拜香,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将拜香插入了香鼎之中。
领头的主持认出他的身份,对他连夜冒雨前来连表敬佩,“魏世子此番,不愧为上京城世家公子的表率。”
谢辞远略微点头,冷声道:“住持谬赞。”
他是国公府世子,永泰郡主嫡子,自小又是圣上派人亲自教导,自是要事事强于旁人。
从正殿出来,小厮立即将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撑开,挡在前头,遮住斜飞的雨丝。
谢辞远看向雨幕之中,遥遥见到一个白衣罗裙的身影,正在埋头找寻着什么。
谢辞远蹙眉,问仆从道:“本世子回来的消息,走漏给了旁人?”
仆从蒙然道:“没有啊世子,咱们从青州快马加鞭赶回来,只知会了国公府,国公府的消息此番定不可能走漏。”
谢辞远看向廊檐下而来的女子,神色不悦道:“这又是谁?”
贴身侍从反应过来谢辞远的意思,从小到大,他家世子万众瞩目,身份显赫,自是有无数贵女倾慕,更有身份低微些的,使出过爬床的手段。
只是浴佛节期间,上京城中权贵都有携家眷来庙中祈福的习俗。
贴身侍从也瞧见了那两人,看了片刻,见丝毫没有朝这边过来的意思,一时也有些拿不准,“怕是哪家的贵女,夜里出来散步罢。”
谢辞远蹙紧的眉心却并未松开,他吩咐随从道:“避开她。”
侍从也只世子最讨厌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应声道:“是。”
沈听芷提着琉璃花灯,昏暗的光芒只能将庭院中的草丛照亮一小隅,雨丝纷繁落在睫羽上,很快就凝成了细小的水珠。
青兰为她撑着伞,担忧道:“姑娘,夜里天寒,仔细凉了身子。”
沈听芷拽紧披风,脑中将今日所过之处悉数想了一遍,始终不曾记得自己在哪出弄丢了簪子。她声音闷闷,轻声道:“再找一找。”
青兰继续劝道:“可是这么晚了……”
沈听芷看了看天色,“离院中休沐还有半个时辰,若再找不到,便回去吧。”
青兰点了点头,哎声答应。
沈听芷抬手拿过她怀中的伞,“我自己来,你也帮我找一下。”
青兰点头应是,主仆二人就着幽微的灯火,在连珠般缀着雨滴的伏草间穿行,雨越下越大,雾气渐渐泛起,连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
廊檐之下,一身黑衣的少年人为一身玄色锦衣的男人撑着一把伞,快步走来。
雨丝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十一眼尖,瞧见雨中撑伞的主仆二人,有些惊奇道:“那不是沈姑娘吗?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谢时宴抬了抬黝黑的凤眸,十一立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问问。”
远远的,一队守卫巡逻而过,看到院中的二人,出声询问道:“二位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少女撑起伞,露出白皙小巧的下颌,嫣红的唇.瓣,在雨中这么一站,便如同从雨幕里逃出的神女。
纵使见惯了京中贵女,但这么一瞧,还是被着实惊艳了一番。
跟在一旁的侍女开口道:“我家姑娘失了东西,在此处找寻,给诸位将军添麻烦了,还望莫要见怪。”
守卫点了点头,应声问道:“二位可需帮忙?”
青兰看一眼旁侧的少女,会意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劳将军们费心了。”
守卫嘱咐了她们两句,便握着配剑离开了廊檐。
不久之后,十一回到男人身边,禀告道:“将军,是为了找寻什么东西。”
谢时宴看了看夜色,语气幽沉,“与宫中递个消息,今夜无法进宫面圣了。”
十一惊讶道:“将军,那可是陛下身边的王公公亲自来传话啊!这岂不是抗旨不尊了?”
谢时宴幽冷的视线淡淡扫了他一眼。
十一立刻噤声道:“属下这就去!”
十一走后,十三从夜色中现身,接替了十一的位置。
十三也有些不解地问道:“将军,您封号后第一次被召,就这般怠慢了不成?”
谢时宴指尖轻敲剑柄,沉声淡漠道:“陛下此时召本王,怕不是什么话家常的事。”
这么多年他一直明里暗里拒绝者皇帝的招安,如今终于肯接下恩典,这般传召,必然是有事要说。
十三神色一变,“那将军为何……”
谢时宴视线转向庭中,“还有更重要的事。”
十三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忠厚地说道:“将军,再怎么说,那位姑娘,是您兄长的未婚妻,哪有给旁人关心媳妇儿的道理!”
谢时宴抬了抬凤眸,锋锐的冷光让十三喉头宛如被千斤扼住,半晌连大气都不敢出,“属下知罪!”
谢时宴语气冰冷,“去领罚吧。”
十三应声,“是!”
谢时宴指尖轻敲剑柄,片刻后走入偏殿,拿了块祈愿牌出来。
他一手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一手轻靠在身侧剑柄上,迈步往庭院湿透的青石小道走去。
雨越下越大,密密地织起密不透风的帘幕。
聚在眼睫上的小水滴聚成一团,朦胧地挡住视线。
在沙沙嘈杂的雨幕中,有环佩撞击的脚步声稳健而来。
沈听芷撑起伞面,抬眼看去。
低垂的伞面轻轻抬起,露出少女微张的红.唇,一双潋滟秋水瞳中雾蒙蒙的,清凌而无措。
来人撑起画着竹枝的伞面,露出一双低垂的幽黑凤眸。他抬起眼,淡漠冷寂的眼底瞬间便透着让人觉着舒缓的温和。
他开口问道:“嫂嫂为何在此处?”
温琅的声音如玉如瓷,混在雨幕里,却仿佛要往人耳朵里钻。
沈听芷忍住缩脖子的冲动,福身行礼道:“二公子这么晚了,为何也未曾歇息?”
谢时宴轻笑道:“侍从念及家人,想要为家人祈福,我闲来无事,便来替他们挂一挂祈愿牌。”
沈听芷垂眸,果真看到他掌心微摊,握着一块挂着红绳的竹牌。腕间的一点红痣尤为醒目。
她轻微略开视线,复又想起他曾说过,自己不信神佛。却愿意为属下挂这些祈福之物,心中微微一暖。
谢时宴看了眼她们主仆二人,疑惑道:“嫂嫂在寻什么?”
隔着一层水雾,沈听芷抬起睫羽看向他,心中防备略微放下,故作沉稳的语气中暴露了些许急切,“母亲送我的簪子丢了,来此处寻寻。”
谢时宴点了点头,“可有找到?”
沈听芷摇了摇头,“并未。”
谢时宴眉心微蹙道:“还有半个时辰庙中便要宵禁,山中信客纷杂,等明日再来寻,只怕便艰难了。”
沈听芷神色微暗,心中漫起一阵自责与失落。
那簪子是母亲特地命人为她打的,还是及笄礼,就这么丢了……
她抬起眼,轻笑道:“若是寻不到也是没法,总归是我不小心,怪不得别人。”
她虽然笑着,唇角却紧绷地抿着,眸中也泛起了水雾,与凝聚的雨珠汇在一起,愈发显得秋水剪瞳朦胧摩挲,直叫人心头一软。
谢时宴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沈听芷垂下视线,继续找寻。
不小片刻,玄色靴履复又停至身前,谢时宴温声道:“我同嫂嫂一起寻吧。”
沈听芷倏然抬眸,惊道:“二公子?”
谢时宴眸色温和,“事情已经办完了,正好无事,不知嫂嫂是否介怀?”
沈听芷语气有些哽咽,她摇了摇头,噙着泪笑道:“多谢二公子。”
谢时宴的视线从庭院中的草丛中略过,眸光锐利,只片刻,他便有了个大概,大抵并未落在此处。
少女撑着伞,俯身循着青石小径旁低垂的草木看去。
寸寸走过白日来过之处,沈听芷终是难掩失落地说道:“不在这儿。”
谢时宴宽慰道:“可能是掉在了别处,时候不早了,嫂嫂不若先回去,我遣将士再去别处寻。”
沈听芷揪紧衣袖,有些忐忑,“这般如何是好?”
谢时宴却轻笑道:“若不能为嫂嫂所用,我今夜如何能心安?”
沈听芷面色微赧,她垂下眸,谢时宴又行了一礼,“那便多谢二公子了。”
沈听芷撑着伞与青兰一道往回走。
虽并未寻着玉簪,可心头却怦然擂动,久久不能安宁。
她心中不宁,只顾着快步离去,并未注意着曲廊后面行来的人群。
待走到近前,才看到了一双绣着暗纹的玄色长靴。
沈听芷微微一惊,她忙后退一步,仓惶抬眸,有些无措地看向来人。
是一张陌生的清朗面孔,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着十分年轻。静雅堂堂,气质微冷,如朗月清风,一身华贵。
沈听芷垂了垂眸,这人生的虽然也好,可见过二公子与永泰郡主那般惊艳的样貌之后,这张睿雅的面孔便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谢辞远放在正堂听了谢老夫人询话,心中有些思量,山中夜雨飘然,姑娘家脚步又轻,一时也没注意着曲廊后的来人。
少女兜头撞来,却在即将触碰到时,惊醒般往后退去。
仅匆匆一抬眼,便叫谢辞远神色一怔。
清冷的潋滟秋水眸中有些懵懂,见着他后,神色闪过慌乱。她大抵是淋了雨,鬓发微湿,坠.落的水珠顺着鬓角发丝,缓缓坠垂在纤细白皙的锁骨之上。
夜风迎迎,吹起她披在身上的轻纱斗篷,让她看起来摇摇欲坠,如同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仅仅一瞬,谢辞远神色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有些疑惑道:“你是谁?”
沈听芷垂着头,略微福身,想要避让。
谢辞远心中涌出一些焦躁,但却没法叫人留下。
眼见这如天仙般惊鸿一瞥的女郎便要离去,谢辞远心中生出一些怅然若失的情绪。
但世家公子的教养让他无法说出留人的话,便迈步带着仆从离去。
正走了几步,跟在仆从后寻出来的婆子便欢天喜地般喊道:“哎哟姑娘,老奴可算找着您啦!这大冷天的,您到这儿来做什么?若不是大公子,老奴还不知道要寻多久呢!”
沈听芷脚步微顿,抬眸看向从人群后挤出来的赵嬷嬷,微讶道:“我只是出来寻只簪子,倒忘了智慧嬷嬷,劳嬷嬷忧心了。”
赵嬷嬷笑道:“姑娘没事便好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般,赶忙扶着沈听芷的手臂,向谢辞远行礼道:“世子,这位便是那位从扬州来的沈姑娘,您心心念念的,等人及笄便要接过来的。”
沈听芷指尖微微收紧,轻微拉住赵嬷嬷。
赵嬷嬷心中乐呵,也没注意到,又殷切地对她禀告道:“姑娘,这是咱们国公府的大公子。”
话已至此,沈听芷福身行礼道:“谢大公子。”
身段袅袅,如弱柳扶风,一颦一笑都似乎牵着心弦。
谢辞远想到了方才去拜见祖母时,祖母与他说的话。
“那位沈姑娘在府中已有一段时日,将人晾着也不是个事儿,不管你什么打算,这姑娘老身瞧着是个知礼的,万不可苛待了人家。”
“你若是喜欢,便早日将婚事定下来,她母亲与老身有救命之恩,不可薄待了去。”
“若不喜欢,也早些做决断,备一份大礼,好生生将人送回去。”
谢辞远原本萦绕着冷淡厌倦的眉眼渐渐舒缓下来,他原本有些厌倦这桩婚事,素未谋面的知县之女,虽门第不低,但配他的身份,也挑拣得出毛病。
又得知这位姑娘在这般雨夜,独自带着丫鬟出去,叫婆子寻到了祖母面前,这般不知轻重,他心中厌恶又深。
可如今,温婉柔和少女,在这般狼狈落之下,依旧举止有度,礼数未曾乱了半分。
谢辞远觉着,也不是不可以留一留的。
沈听芷一直伏着身,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却始终未曾说出半个字,她便也只能继续维持礼态。
谢辞远点了点头,“沈表妹。”
沈听芷点了点头道:“世子若是无事,听芷便先回去了。”
谢辞远询问道:“沈表妹的簪子可有寻到?”
沈听芷摇了摇头,“并未。”
谢辞远轻笑道:“不过一支簪子,回头本世子差人再送表妹几支。”
沈听芷道谢道:“多谢世子好意,不过一支并不要紧的簪子,世子不必挂怀。”
谢辞远点了点头,还未说什么,沈听芷便又行礼道:“时候不早了,听芷先告退了。”
谢辞远对身侧小厮道:“送沈表妹回去。”
沈听芷睫羽翕动,好半晌才道:“谢世子。”
夜雨簌簌,打在庭院中繁盛的草木上,掩住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
回到禅房中,沈听芷换了身衣裳,又喝了碗姜汤,将湿发擦干,便上了榻。
夜雨湿冷,失了簪子,她心中萦着愁绪,头一挨着枕头,睡意便涌了上来。
她困倦地阖上眼睫,模模糊糊中,觉着自己还穿着上榻前的那身衣裳,湿透的鬓发缓缓滑落着雨珠,灌入领子,冰冷的寒气混着衣衫黏在身上。
她抬起蝶翼般的睫羽,脖颈却被人扣住,她只能艰难地朝面前之人看去。
他斜靠在榻上,衣襟未乱,湿透的衣裳滴着水,将他的衣袍渐渐润湿。
少年昳丽得过分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她伏在他身上,嫣红的唇角微抿,有些委屈地喃喃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眸色暗沉,却并不答话,只动手去撕紧贴在她身上的衣裳。
刺啦裂帛声里,她抬手抵在他身前,想要起身。
却被少年一把扣住腰心。
他扣住她的下巴,眸色幽暗,一字一顿地问道:“嫂嫂方才,是在想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似乎要准备入v了,但是完全忘了这件事,当代95后真的不愧是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开门我上车的对日万无所畏惧的悍匪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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