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此前君山中只有古道和元宗两人,后来就添了个小霸王姬瑶。
也不知为何,古道脾气古怪,但偏偏对姬瑶却很宠溺,元宗教她策论,兵法,古道则教她武功。
姬瑶在武学上一向有天资,不需古道多言,便能将他的功法学个透彻,有时姬瑶偷懒,连古道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姬瑶先拜了元宗为师后,古道才在道观内见到她,便索性让姬瑶喊自己“古道叔”。
姬瑶知道他不愿自己下山卷入这些纷争中,但自己心意已决,便抿着唇,一言不发跟在古道身后。
姬瑶在这里十年,幼时时常和古道一起在林中穿行打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到这山上唯一的一座道观。
观内也就只有主房,主房二楼就是藏书阁,东西分别有两个厢房,但姬瑶住进来后,古道便将自己的屋子分了一半出来,单独修了一间给她。
后来古道索性专门在后山给她盖了一间竹屋,毕竟姬瑶年纪渐长,一个姑娘家哪能老和两个老头子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但元宗此时不在观内。
“你师父应当去后山的望风亭了。”
“我就不去了,古道叔给你做饭去。”
古道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又想起她如今是个大姑娘,还是个将军,有些不妥,便背着草药篓子往厨房的方向去。
姬瑶穿过道观廊下,来到后山。
望风亭临崖而建,风景开阔,登高望远,总会心生无限畅快。
幼时姬瑶便时常见师父常来此,可他每每都只是望着远处西北方向,一坐便是一天。
“师父。”姬瑶在亭前顿住步子,朝元宗作揖。
望风亭内摆着一张黑木案几,左首点着香炉,右首则正煮着热茶,白烟与水雾在雪景的衬托下,让处在当下的元宗更加有了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此时元宗披着厚厚的大氅,正望着亭中案几上的棋盘,两指伸入一个放着白棋的棋奁中,下意识捏起一枚,若有所思。
听见来人后,才开了口。
“你今日来,是要去边关了么?”
元宗能猜出来姬瑶并不意外,因为眼前这人是曾名动列国的无双谋士,当今天下也估计就只有他,隐于深山,却能将你的来意摸透。
“是,师父。”
姬瑶虽师承于他,但元宗的性子向来冷淡,与她也没有过多亲近,反倒是和古道叔关系更好,虽说如此,可在她心里,元宗一直是她第一个师父,于她有授业之恩。
“你可知你父亲十年前将你送来我这,是为了什么?”
元宗手上仍旧往棋盘上布局,嘴里却一边和姬瑶搭着话。
“父亲希望我远离纷争,和师父与古道叔在山中隐居。”
以姬瑶的机敏,就算当时不知,如今也能猜到。
父亲从十年前那场宫宴之后便开始布局,让自己从众人视野中淡出,还自己一个安宁的十年成长。
“所以你如今是心意已决?”
元宗放下棋子,侧首望着她。
姬瑶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丝毫不被动摇,坚定道:“是,阿瑶心意已决。”
元宗此时眸中才露出从未有过的波动,微微蹙了下眉,“嗯,去吧。”
“战场凶险,此去边关,你……自己小心些。”
姬瑶抬头望着他,怔愣片刻,从前他从未流露任何带有感情的话,到底是十年师徒情谊,原来师父对自己也并非冷淡无情的。
他的话让姬瑶喉间一噎,忍下心中酸涩。
十年来他将自己所有倾囊相授,虽表面冷淡,可内心早已将姬瑶当成是自己在世间唯一的联系。
姬瑶跪下,两掌交叠抵在额上,磕头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阿瑶此去不知何时能归,师父勿念,若……阿瑶回不来,师父您也注意身子,望风亭景色虽好,可终究是风大了些,师父您挂念的那个在西北的人,此时怕过得快活呢。”
姬瑶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前他书中的落意,以往见他总是望着西北方向,那里定是落意所在之地吧。
姬瑶的话让他微微动容,执棋的手顿了顿,轻声应了句“嗯”。
“那阿瑶便先去古道叔那了,徒儿告退。”
姬瑶说罢便立刻起身离开,虽是为了师父好,可总觉得有种揭了老人家伤疤的负罪感。
古道在她没下山之前,便时常在她的竹屋做饭,只是做完会特意给元宗留些,平日里也就他们俩一起用饭。
姬瑶站在院内,看着忙前忙后的古道,想起刚才师父的嘱咐,陡然生出不舍。
现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君山上这两个老头子让她记挂。
“古道叔,您别忙了,我待会就下山了,边关紧急,我不能在这逗留太久,这次途径君山,也是为了给你们带个消息,好让你们放心。”
古道闻言手顿了顿,在身上擦了擦,转身露出一抹慈笑,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从尸山血海出来的杀手。
“古道叔这些年把能教的都交给你了,你在战场上必吃不了亏。”
“你多年不在军营待着,也不知这日子你能不能过惯,若是不想戍关了,就回君山,古道叔日日给你烧好菜!”
“谁来,古道叔就把他打下山去!”
姬瑶心中一暖,自己与他们不是血亲,可相较之下,京都姬宅内的那些族人更像是她的仇人。
“您也要好好保重,等阿瑶回来吃您做的菜。”
“阿瑶丫头,只要你想做的,古道叔和你师父都不会阻挠你,只是你必须把安危放在第一位,否则古道叔就下山把你从军营抓回来。”
古道早已不管山下到底谁主江山,谁掌大权,他只知道,自己有个辛苦带大胜似亲闺女的机灵丫头。
姬瑶临走时并未让古道送她出山,一来山下还有赵元之他们,二来该说的都说了,既然选择摒弃父亲的安排,开弓便没有回头箭,若父亲战死背后真有隐情,她绝不会让父亲白白冤死。
赵元之看见姬瑶出来的时候,正好过去一个时辰。
姬瑶出来后迅速翻身上马,朝赵元之道:“此去边城还有三站,便不做停留了。”
“是,将军。”
魏帝接到的边关奏报称大梁似又开始蠢蠢欲动,但现如今到底有没有进攻也尚未可知,只能快马加鞭赶到边城了解情况。
待他们一行人走后一个时辰,才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君山的方向悠悠驶来。
无明知道自家公子今早煮的茶里放的真是毒药后,庆幸没有因为自己的贪吃,险些丧命。
所以那姬家小姐到底是得罪了谁,体内竟也被下了毒,才让自家公子整夜没睡翻阅古籍找到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公子,虽说姬将军是保卫百姓的英雄,可您帮他暗中助姬家小姐,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啊,您忘了您从前好几次险些丧命,您这条命可金贵的很,经不起糟蹋。”
无明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自顾自朝着车内碎碎念。
路过君山脚下时,魏晏从袖中伸出一只手,并起骨节分明的双指挑开车帘,懒懒抬了抬眼皮,望着山顶。
暗中助她?若非要这么说,今早给她解了一部分毒,也算是承了姬老将军的诺。
若不是姬老将军突然离世,当年父王母妃的死因或许能从他口中套出些线索。
如今,也就只能指望那位八岁便被送入君山,现在被封永宁将军的姬瑶了。
父王母妃的死,究竟和姬家有没有关系。
魏晏的眸中重新涌上一股冷冽的寒意,抿着唇,放下车帘收回手,重新拢进袖中,掌心手炉散发的暖意开始遍布整个手臂。
他记得自己刚生下来时,看见的不是父王母妃欣喜的神情,而是满脸的担忧之色。
建武三年,皇室旁支魏行允娶崔氏家族长女崔婉玉为妻,当年冬日里便诞下小世子魏晏。
听闻世子刚诞下,便传出体弱日日要用药吊着命的消息,百姓皆叹世子菩萨心肠,但老天薄待,否则怎会生个嫡子如此孱弱,差点命都保不住。
可无人知道,这小世子魏晏病弱的消息就是魏世子找人放出去的,也是他们每日喂他毒药掩人耳目。
“行允,你说阿晏日后若知道了,可会恨我们?”
“如今玄承势力渐盛,这是日后唯一保住他性命的法子,既然没有选择出身的机会,那我们便替他铺好未来的路吧。”
都道虎毒不食子,魏行允夫妇虽心善,可却不傻,魏玄承野心勃勃,登位势在必得,三人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
刚诞下的小世子魏晏同样享有继承皇位之权,想要保全性命,安然长大,只能主动放弃争位的权力。
刚开始他连多走几步都喘的不行,因此三岁前他都呆在府中未曾出过门,更别提和同龄的孩子嬉戏打闹。
后来魏玄承果然登上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将魏晏召到宫中,陪太子伴读,与其他皇子和宗室后代一同入学。
那些人见他日日裹得紧实,弱不禁风的样子,不仅嘲笑他,还联合起来将他孤立,开始还有些难过,后来便养成了一副清冷淡漠的性子。
他被禁锢在宫中七年,直到他十岁时,魏玄承赐了宗室封地,其中魏行允被封为漠北王,特许他将魏晏接出宫前往北州,不得召令,永世不许回京。
那一年恰好是姬瑶八岁扬名时,姬正守赴宴回边城之际,魏帝将其召入宫中,让他护送漠北王和漠北王妃前往北州。
结果在路上漠北王夫妇双双坠崖殒命,只留下.体弱多病的独子魏晏。
自那之后,魏晏大病一场,好几次从鬼门关被救回来,大病初愈后,便待在漠北王府,民间也渐渐没了关于他的消息,只知道新任的漠北王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
魏晏的马车驶离君山脚下后,天上便开始零星落雪,很快就将原来的踪迹抹了个干净。
“公子,终于要回北州了,你别说,我每回来京都,都呆不惯,还是咱北州舒服。”
“话说,石风那家伙上哪去了,上回客栈露面之后就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