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别碰我。”

车辆驶入上个星期刚搬进来的小区,保安站得笔直,敬了个礼。

许寄回到家,“啪”地一声打开灯,引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七八个各式各样的滑雪板和滑雪装备。

新家里的装修是性冷淡风,灰色的地毯和床被,一点彩色都看不着,一块很大的显示屏嵌在白墙中,上面写着时间“7:59”。

他刚打算先去洗个澡,陈恋的电话来了。

自从领了结婚证后,他爸妈的疯狂来电只增不减,弄得许寄现在听到铃声都会心脏一颤,打心底的反感让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先滋生了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来:“什么事?”

陈恋问:“你今天也不回家吗?小听说……不是,你好多天没回了,还是要回家看看的吧?”

许寄对黎听的厌恶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他冷笑一声,“怎么?他还告状?”

陈恋急了,“哎没有,说错了,就……”

“以后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就不要打电话给我了。”

许寄没心思听,他心情很差,烦得想摔东西。托结婚的福,他26年来第一次认清自己原来是容易动怒的脾性。

他摸出一根烟,叼着用牙齿去咬。不想动,很烦,许寄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空气中飘来的一根毛都能让他爆炸。

等满嘴都是烟草的苦味时,他才站起来走向浴室,结果刚脱完上衣,手机又响了。

许寄一下子爆发了,接起来冷声低吼:“别他妈烦我,一天好几个电话说同一件事有意思吗?”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哥,是我,那个……现在不方便吗?要不我……”

纪方池,他四前在阿勒泰野雪公园认识的雪友,18岁的年轻弟弟。

许寄像是一下子被锅盖盖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压住重新想冒上来的火苗,“不,什么事?”

“哥你这语气像是要杀了我……”纪方池怕怕,又蠢蠢欲动,“后天去滑雪吗?太无聊了!在家快呆发霉了。”

正好放松一下,许寄毫不犹豫:“去。”

南塔滑雪场是G城唯一一个滑雪场,虽然是人造雪。

说来也奇怪,作为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见不到雪的南方人,许寄竟然会爱上滑雪。

“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得那么慢,拉裤兜里了?”

纪驰插着兜站在大门口,脸上调侃的笑很想让许寄一拳揍过去。

“哥,”纪方池用力拍了下亲哥的后背,“那么粗俗的话不要说那么大声。”

许寄今天穿了件纯黑的冲锋衣,拉链一直拉到最顶端,衣领竖起来遮住了嘴唇,身后背了个同样纯黑的滑雪板包,跟古人背着涅血大刀似的,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方圆三米清场。

纪方池觉得自己看见了阎王,“靠……哥你这看着像来杀我一样。”

在穿装备的时候,纪驰雷一踩一个准,“听说你最近娶了个老婆?”

许寄正在弯腰扣固定器,闻言一顿,那种哪哪不爽看谁想打谁的心又起了,他冷冷道:“闭嘴,别和我提他。”

纪方池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好奇道:“对诶,咱圈子都传开了,怎么样?嫂子漂亮吗哥,漂亮吗漂亮吗?”

许寄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兄弟,但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的雪板告诉我它想把你俩铲成骨折。”

没想到的是,这句话反而灵验到自己身上了。

周末滑雪场人很多,去高级道时经过初、中级道,那人就跟夏天水上乐园下饺子,甚至许多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一件的小背心拗造型拍照,许寄看得更烦了。

他们坐缆车上山,下缆车时前面那一车有个人估计是第一次来,折腾半天磨磨蹭蹭不敢下,下了一半又爬回去,跟鼻涕虫玩儿似的。

许寄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连纪驰都等得不耐烦了,说了一声:“你跳吧,摔不死!”

好在高级道人稍微少些,而且都会滑、懂规则,入口一个大大的牌子写着“高级道”三个字,还有喇叭重复不断地喊:“这是高级道,这是高级道,能不能滑心里有点数,撞到别人赔不起,撞到自己伤不起。”

许寄和纪驰滑的是单板,纪方池是双板。单板入门难,进阶简单,双板则相反,纪方池本来也要跟他哥学单板来着,但摔了一星期后,怒改双板。

许寄的的滑雪风格就是粗暴利落大胆,他的平衡感好,核心力量强,速度也快。

从旁人看来,他整个人都飞了,身体倾斜得几乎碰到雪面,带着面巾都能感受到呼啸冷厉的风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疼,立刃在雪地上留下一条连续不断的线,这叫刻滑。

纪方池在旁边跟着,不禁感叹:“真帅……后悔了,我当时应该坚持学单板来着。”

许寄呼出一口白气,直起身减缓速度。他喜欢极了运动起来能抛弃一切繁杂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右手边的纪方池,正想开口,就听见后者大声叫道:“哥!后边!躲……”

许寄的前脚是左脚,因此左后方都是他的视线盲区,听到躲这个词,许寄下意识地快速换刃想躲开,但已经迟了,下一秒,他被一股巨力撞飞,后背狠狠地砸在雪面上。

在前边的纪驰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两个人双双躺在地上,连忙绕了回去。

高级道坡度大,许寄眼前全是黑的,裹挟着雪和眩晕不知滚了多少圈才停下来,迷糊中他感觉被人轻轻拍了几下,之后听见俩兄弟在和别人争吵。

纪方池的声音:“我在后边看到了全过程!就是这个鱼雷直挺挺地把人给撞了!”

啊,鱼雷,指在雪道上不会减速、改变方向,极易失控的新手。

纪驰的声音:“我已经打了园区电话,你他妈全责,别走,待会一起去医院。”

陌生人的声音:“我靠,两个人互相撞,怎么就我全责了?而且我都站起来了,你这兄弟不是碰瓷吧?”

“前方滑雪者拥有雪道优先权,”许寄躺在雪地上有力无力地说道,“后方全责。”

许寄也是佩服自己,竟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在被撞倒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压抑了好久的烦躁与愤怒就像汽水泡一样“啪”地裂了,但这一下过后,又只觉得无语和迷茫。

纪方池和纪驰瞬间双双围在他身边,“有事没事?哪里疼?清醒还是晕的?”

作为一个滑雪人,对于骨折等事故已经是轻车熟路。许寄坐起来,一节一节去摸自己身上感觉到疼痛的骨头,又轻轻地动了动腿脚。

良久,他解开固定器重新站立,看到撞倒他的男人身边竟还站着一个同伴,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事不关己。

许寄看了一会,缓慢地掀开自己的雪镜,露出自己的眉眼,没扎进帽子里的几缕头发散下来,紧接着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听的表情变得惊讶,错愕,最后转变为担心。

“没什么事吧?”那男人还笑,“滑雪嘛,碰碰撞撞是常事。”

许寄也不回话,只一双黑如墨色的眼睛盯着黎听。

黎听脚边的是双板,而且是雪场里租的新手板。他张了张嘴,走了一俩步似乎是想扶一下许寄的手臂,但又不太敢,最后只用那葱白指尖碰了碰后者的雪服。

“滚,”许寄一下子甩开了,“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