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涩中带甜

程慕朝用漂亮的刀法把牛板腱切割成均匀的块状,他搁下刀叉,朝时聆远去的方向瞟一眼。

“看什么。”商行箴踹他一脚。

两人自部队认识,至今已经十余年,十八九岁时彼此并肩游过山林、越过雪峰,抹个迷彩妆还要在对方脸上留下自己的姓氏首字母。而今各自生意做大,在不同领域皆有立足之地,忙起来谁都抽不出空要见谁,但见了面都默契地不提当年峥嵘岁月,第一反应是互呛一句。

程慕朝嘴巴又抽筋了似的啧啧两声:“想不到啊,你喜欢这型的,书都没读完吧,弄起来不会有罪恶感吗?”

商行箴就知道程慕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趁着把时聆支开,他索性摊开了说:“他是齐家的小儿子。”

“私生子”这仨字听着不光彩,虽然这是既定事实,他还是别扭地不想让时聆被困囿于这个招人议论的身份中。

但显然程慕朝关注点有所偏差:“齐家?你从哪把人拐来的?他们家不管?”

这个位置较偏,背后又以隔断阻挡,场中人声鼎沸,商行箴不怕隔墙有耳:“他没回家那么多天,你看齐家的人有动静了吗?”

“操,”程慕朝穿着西装喷脏,“什么叫没回家那么多天?他现在住哪?”

商行箴刮了刮眉心:“……我家。”

信息量太大,程慕朝花了两秒钟提取了下关键点:“你他妈不是恨不得弄死齐家的人吗,现在对着这小孩儿怎么吃得下嘴的,不恶心?”

又是小孩儿,仿佛谁都在不经意地提醒着年龄差距,商行箴不胜其烦:“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我对他不来电,但他是齐家的,我留着他或许能有点用处。”

程慕朝问:“什么用处?”

商行箴道:“还没想好。”

“那你今天带他来是想干嘛?”

“不是你说的让我带给你过过眼?”

“我没让你做戏做全套啊,还勾细腰牵小手,咱俩上刀山下火海的交情都没这么甜蜜蜜。”程慕朝久等不到秦玄回来,戳走一块牛板腱送嘴里,“商行箴,你真伟大。”

话题扯没边了,商行箴唯恐时聆拿完喝的回来他们还没进入正题,干脆托出把人带来冷餐会的缘由:“齐晟今天也在受邀名单里,你知道吧?”

程慕朝微愣:“我还真不知道,这么无聊的场合,要不是你答应过来,我还不如跟秦玄去看个电影。”

商行箴透过隔断的镂空花纹看向外面,大厅里影影绰绰,他寻不见时聆的身影。

他回过头,说:“我赌一把,今天齐晟是齐文朗亲自到场,他刚上位,最需要这种商务交际场稳固名声。我就想看看,时聆见了齐文朗是什么反应,是端着笑脸不共戴天,还是装着不熟休戚与共。”

就怕时聆在他面前装得纯良,到头来他养的是一头小白眼狼。

才过八点,受邀企业差不多到齐了,宴会厅酒香摇漾,衣香鬓影填满各个角落,自助餐台的餐食酒水已经在上第二轮。

时聆穿着那一身,没有领结领带,没有多余配饰,不像来交际的企业代表,更像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场子太大,时聆晃了一圈,自知商行箴不是真的关心他渴不渴,而是故意支开他谈些不能让他听见的。

尝过杏仁泡芙,赏完小提琴手拉奏的《奇异恩典》,又倚着露台的护栏吹了会儿风,时聆觉得回避的时间差不多了,返身准备回去。

刚扭过脸,他迎面撞见两个远离宴会厅走向露台的人,其中一个容貌俊逸,身穿风流的细闪西装,可不就是坐上他爸的位置摇身变成齐晟新董事的齐文朗!

时聆当机立断转了回去,借着露台偏暗的灯光躲进身旁这根花架罗马柱的阴影中。

露台宽敞,错落着不少沙发圆桌,一大半都被看对眼的男女占据。

齐文朗和同行的男人没落座,就站在一张圆桌旁捏着酒杯攀谈,看样子不会聊太久。

“赵总,”齐文朗用自己的香槟杯轻碰旁人的杯子,“早听我父亲提过百本基金,没想到老板这么年轻。”

他们的影子投在时聆脚边,他能看清一向骄纵的齐文朗碰杯时刻意放低了杯沿,是屈尊降贵有求于人的表现。

赵总爽朗地笑了:“齐董才是青年才俊,怎么样,邯郸那个楼盘快预售了吧?”

时聆耸耳听闻,商行箴正是因为程慕朝聊及这个项目才打断话题把他支走,没想到歪打正着,最终还是被他以别的方式打探到。

奇怪的是既然新楼盘快预售,便意味着一大笔资金入袋,那齐文朗现在是想求什么?

很快齐文朗就披露了真相:“赵总消息真灵,那个项目就差办理预售许可证了,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总道:“怎么说?”

齐文朗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之前为了融资,将那块地抵押出去了嘛,现在要办理预售许可,就先得把土地抵押解除了。”

赵总拖长音“哦”了一声:“齐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倾囊相助。”

齐文朗笑了笑:“那我先谢谢赵总慷慨解囊了,是这样,我有好几个分布各地的项目前不久同时开工,资金上有些紧绷,一时分不出精力去应付银行的抵押贷款,不知能不能麻烦赵总替我想个妙计?”

若不是时聆极力克制,他险些冷笑出声,但再怎么忍耐,心里还是骂了声傻逼,这么早暴露致命弱点,是不怕别人浑水摸鱼?

果然,赵总说:“齐董这是找对人了,你说个数吧,我帮你分析一下。”

齐文朗小声道:“八千万,能成么?”

时聆心里一惊,八千万,又是这个数,齐文朗这是要填锐鑫银行那笔帐?

赵总答应得倒是痛快:“小意思,比这笔数大的咱都解决过,齐董这是要借多久?”

齐文朗道:“不多,三个月就行。”

赵总挺为难:“齐董,百本基金有个规矩,借资期限起码得一年半起步,我给齐董卖个面子,您至少借一年怎么样?”

齐文朗沉吟半晌:“怎么收息?”

赵总道:“月息三分。”

笼统算下来,年息将近要三千万了,齐文朗勉强一笑:“赵总,我回去考虑一下,改天给你答复。”

两道脚步声走远,时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太久,抓在护栏上的双手被晚风吹得僵冷。

确保齐文朗不会回来,时聆才从罗马柱后现身,回到场内的瞬间被暖气包裹,他滞后地打了个寒颤。

去餐台取了杯热牛奶,想了想,又端了杯放橙片的英式红茶,时聆沿原路返回雕花隔断后的座位,程慕朝不见了,就剩商行箴坐在那里。

没绕过隔断前时聆以为自己看错了,等看清商行箴真的在动他那盘食物,时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噔噔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你说好不吃我的!”

“回来了?”商行箴给他留着酥脆的春卷,“我以为你跑外面遛弯迷路了。”

时聆看着被商行箴共同用过的餐具,有些愤愤不平:“我没有,你说过让我呆在你身边哪都不许去,我没走远。”

商行箴一愣,随口说说的话怎么能算承诺,他自己都没搁心上,没想到时聆当了真。

注意到时聆手里的两杯热饮,他问:“给我的?”

“嗯。”时聆将红茶向前一推,“工作人员说能另外加奶加糖,我不知道你口味偏好,就只放了橙片。”

“这样刚刚好。”商行箴一刻钟前还主观臆测过时聆的心思,现在时聆体贴地为他带回一杯热茶,他的道谢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直到从时聆手中接过杯子,无意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指尖,商行箴出口的只剩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心:“手怎么这么冷?”

“不是你让我去找秦玄哥的吗?”时聆搁下烫手的热牛奶,戳一块春卷咬下一口,伏在小餐桌上含糊道,“我跑遍整个场子都没找到他,就挨个露台转了一圈儿。”

看着时聆束在白衬衫下的单薄身形,商行箴百种滋味在胸腔碰撞,酸胀、钝痛、动容,唯有最初的怨尤被挤得快无处落脚。

沙发椅就那么点地方,他搭在椅背上的手稍往下就能握住时聆的肩头。

红茶入喉,有橙片的中和而变得涩中带甜,商行箴放下杯子,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扬开往时聆肩上一裹,手掌顺势落下抚过对方的脊背:“别吃了,去换一盘新的。”

时聆护着盘子不放:“等我吃完这个。”

“这个放冷了,拿点热的去。”商行箴拍拍他后腰,“走了。”

“哦。”时聆乖乖起身,“他们呢?”

“秦玄在外面被客户的电话缠上了,程慕朝出去找他。”宴会厅里暖气很足,商行箴解开袖扣将袖子往上折,“这里没意思,他们可能顺便离场,你要是也觉得没意思,等下吃饱了咱们也早点走。”

时聆趁着等他挽袖口的间隙,急急灌下大半杯牛奶,搁下杯子一抬头,碰巧瞥见不远处顾着跟人虚与委蛇打交道的齐文朗。

几乎是在对方感应到他的目光看过来的刹那,时聆抬臂勾上商行箴的脖子,撩起眼帘似体谅似撒娇:“叔叔,你不是要谈生意么,我不无聊,我跟在你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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