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活下来了

不像以往连作别都要火急火燎,今天时聆在金地湾逗留了很久,扯着商行箴陪时云汀说了好多话,那些话都是平日计算着时间唯恐来不及细说的,有正事,也有琐事。

听闻时聆考上音乐学院,时云汀嘴角漾了轻浅的笑,嘱咐一二上大学该注意的事。

倾身看时聆拨着手机里的照片分享故事,朋友、宠物、新家,她神情专注,然而当时聆偶然抬眼,却发现时云汀的专注是放在他的脸上。

得知齐晟的现状、齐文朗的遭遇,时云汀先是愕然,随后发出长长的喟叹,对她来说,那个她逃脱出来的、旧时的家,是没有任何温度的,甚至所有印象中的画面都蒙了雾变成模糊的一片。

然而当乔阿姨为她端来中药,她埋下脸轻吹时,蒸腾的热气还是氤氲了她的双眼,大约是想起了一些不值当的过往。

时云汀需要休息,午后两点,双方在玄关处道别,时云汀摸了摸时聆的脸,又看了看商行箴,她发现无论站或坐,商行箴总习惯守在时聆身侧偏后方,胸膛离时聆的肩头一拳距离,时聆回身或后仰就能挨上他。

察觉时云汀欲言又止,商行箴自觉该避让,晃了晃车匙,侧首对时聆说:“我先去把车里的空调打开透透风。”

时聆点点头,在商行箴的皮带上戳了一下,像是应答,也像在亲近的人面前管不住手的肆无忌惮。

等听到脚步声走远,时聆转过头来,时云汀又在盯着他看,眼里是每次分别都会有的不舍,只不过比起往常的克制,今天的更浓烈。

时云汀轻拢长发,说:“小聆,你开朗了很多。”

时聆没觉得自己有变化:“是因为今天坐得久,所以话也多了。”

“不是语言,是神态。”时云汀身为母亲看得最清楚,“商先生是个稳重的人,但他让你变得开朗了。”

时聆顿时噤声,摸不准时云汀是否看透了什么,持的又是哪种态度。

正茫乎时,时云汀淡笑着抚了把他的后背:“以后翻我的书记得先留意我看到哪一页了,我记性不比以前了,可不是哪本书都记得清页码的。”

时聆的心轻轻吊起,又轻轻放下。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时聆了解时云汀,经历过于沉重,往后看事反倒不愿看得太深了。

他道:“妈,那你记得多织一条围巾。”

时云汀催促他出门,别让商行箴在楼下等太久:“记得,他喜欢黑蓝灰。”

从小区门口出来,太阳已经从头顶上方朝边上溜了一截,给“金地湾”三个大字滚了层金边。

车子还停在外面的树荫下,时聆拉开副驾门,对着无人的主驾愣了分秒,随即朝后排看去。

时聆甩上门去拉后排的门,相处久了不用对方开口表达所想,他钻进去,右腿跨过去坐到商行箴腿上,放软筋骨伏在商行箴怀里。

商行箴抚了把时聆的后背。

他抚摸的方式和时云汀不同,时云汀会在后心的位置顺两下,但商行箴的手总是最先落在时聆右侧肩胛,然后抬起,从颈椎一路滑到尾椎,再停在后腰处拍一拍。

在时聆的认知里,只有商行箴会把安抚、情欲和占有同时连贯起来。

商行箴拍完时聆的后腰就把手掌置放在那里了,他环着时聆,看起来像禁锢的姿势,但脑门抵着时聆的肩膀,又更像寻求倚靠。

“时聆,你告诉我,从去年九月到现在,你来过金地湾多少次?”

去年九月是时聆搬进赋月山庄的日子,时聆坦白道:“两次。”

商行箴抬起头:“另外一次什么时候?”

时聆说:“除夕,我太想我妈了。”

除夕夜商行箴回去跟家人过了,那晚时聆一个人吃饭。

见商行箴沉默不语,时聆又道:“我跟孟叔说敢心喊我们去玩儿仙女棒,孟叔信了,当时他在帮我照顾杨纳瑞,我还骗他,我很愧疚。可如果连团圆的日子我都不去看看我妈,我会更愧疚。”

商行箴又开始重复抚摸时聆后背的动作:“你怕我把对齐家的仇恨算到你母亲头上,所以一直不让我知道,是不是?”

这次轮到时聆不说话,商行箴分析道:“不过这个因素只占一部分,你还担心被齐家的人查出来。时聆,哪个占比更大?”

时聆被摸得很痒,他开口:“叔叔……”

商行箴问:“今天带我过来,是因为齐文朗自杀了,还是因为肯信任我了?”

“在决定带你过来之前,我并没预料到齐文朗会跳楼。”时聆捂住商行箴的嘴阻止了他的侈侈不休,“去年我过来,我跟我妈说你收留了我。除夕我过来,我妈问我在新家过得怎么样,让我谢谢你。今天天气很好,我突然就想带你过来见她了,就这样,没别的。”

掌心下的嘴唇动了动,时聆捂得不紧,指缝中漏出商行箴的一句“对不起”。

时聆听清了,如果眼神能投射脑中影像,他和商行箴对视时一定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汪荡漾的深蓝池水。

商行箴在为当时不问缘由把他拽进池子里正式道歉。

时聆装作没听清,挪开手凑近一点:“你说什么?”

商行箴刚启唇打算再说一遍,时聆就将两人距离的毫厘之差抹掉了,低下头亲了他。

从坐上商行箴的腿开始时聆就一直被对方搂着,亲完了,他的手穿过商行箴的身侧挤进他的背后,也把人搂实了。

“叔叔,”时聆说,“我摸不清我妈看没看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看不出来,我可能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向她透露,她接触外界很少,加上以前被打击过多,很容易受刺激。”

商行箴说:“没事,又不是既定规则。”

他并不觉得不公平。

时聆才十八九,年轻,将来会面对许多变数,也会遇上许多不知如何解决的时候。

而他处在生活形式、价值观念都趋于固定的年龄,在乎的东西不少,能看淡的东西也不少,比起得到完全的认可,他更偏重于引领时聆,在未来走得更顺畅、更称心一些。

去年的八月末时聆过得鸡飞狗跳,今年反而十分安宁。

齐文朗到底没抢救过来,那天救护车到的时候他早就咽了气,齐晟年轻董事长的自杀第二天就登上了各媒体,电视新闻轮番报道,报纸留了全版去记载,阵仗比前段日子齐晟企业动荡还大。

因为齐文朗欠下的那笔债,齐家的房产由程信和绘商瓜分,部分资产低价拍下,其余未售楼盘则由当地相关部门出面处置。

起先时聆还蛮有兴致地坐在电视前看看新闻,或是抄起一份孟管家带回来的报纸津津有味地读,后来就觉出无趣,木已成舟,再怎样变换言辞去叙述都不会更改结局。

大学开学稍晚,九月之初,商行箴从拍卖场回来,载上时聆到外面兜兜风。

副驾上放着喝的,时聆打开门就看到了,他拿起来搁腿上,拧身拽过安全带,商行箴就倾过身来给他插好了吸管。

两人到旧城区的拉面馆吃了碗面,散步消食消到进口商店去,商行箴又往购物篮里扫了几盒套子。

排队结账时,时聆到底站不住,独留商行箴在队伍里,撒腿就跑出了店外。

商行箴结完账拎着一大袋子东西,似责备似戏弄:“不是说这回学着克服一下?”

当做补偿,时聆像上回似的主动牵商行箴的手,这次又从对方手心里抓了支糖:“我的前提是买普通款,你自己瞧瞧你拿的什么。”

商行箴不擅长装无辜,更像是老谋深算:“随便扔进去的,谁一字一字仔细看。”

糖球弄了时聆一嘴的蜜桃味儿,他咬着塑料棍踱到初中围墙外,跟商行箴平常叼着烟的深沉模样依旧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是白天,围墙内还有吱吱喳喳打球的学生,实在不是接吻的环境,时聆站了一会儿,拽着商行箴的袖口走了。

下午不用回公司,商行箴陪时聆去九枝华府转了一遭,时聆有门禁卡,车子顺利地开进门里。

昔日的齐家早在八月中旬便无人居住,这里是商行箴派自己人去清场的。

透过铁艺门,半拉月没打理过的花园一片萧条,门前的小道铺着还未枯黄的落叶。

时聆拧着脖子看向车窗外,那根栅栏挂过他的校服,那个池塘泡过他的书包,他穿着单薄睡衣在大雪中站过,他摔在门廊台阶上崴了脚独自爬起过。

他长大了,他活下来了。

时聆曾经在一节无趣的课上偷偷看了本课外书,里面有句话他很喜欢——“在人类的属性中,永不缺席的脆弱性,最为珍贵。”

十八岁以前,他把这些溃烂藏起来自己舔舐,十八岁以后,他不惧袒露真实,有人会视作珍宝。

商行箴越过扶手箱握时聆的手:“我现在有权进入这个房子了,要进去看看吗?”

时聆收回视线,如果真要瞧得真切,早在停车时他就跑下车走近了:“不用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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