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那些书卷簿册凌乱堆地, 好似撕了遍地的碎帛残纱。

矮案咚一声被扫到地上后,屋子里一时间又没了动静。

小二听见这声响匆匆上楼,将门叩得笃笃作响, 压低了声音问道:“客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屋里无人应声, 就好似方才的动静是被风吹出来的, 他举起的手又要叩下去时,里边忽传出声音道:“无碍……”

小二松了口气转身就走, 走远才后知后觉,这声音怎听着似乎与先前不太一样?

屋中,长应将头埋在了渚幽的肩上, 那眷恋的模样像是许久未见, 气息就跟虫蚁一般, 在渚幽的耳边爬着。

渚幽冷不丁被扑着,此时头昏眼花的,她朝长应下颌捏去, 只见那双龙目睁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里果真连一丝魔气都没有了。

而她脊骨里那一缕魔气也终于被克制住,缓缓沉降回了原处, 未再犯乱。

她松开长应的下颌,紧绷的心弦登时松开, 肩背懈力的那一瞬,双耳嗡嗡作响,好似干了什么苦活。

此时躺着连动也不想动上一动,浑身上下写满了一个「乏」字。

“你早醒了?”她无力开口, 连话音也是酥酥软软的。

“才醒……”长应又垂下头,抵着她的肩不肯抬,“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渚幽合起眼,也不想管顾那摔了遍地的书卷簿册了。

长应道:“梦见那日所见,只是并非是在沙城,那大红轿子从丹穴山一路抬到了九天,轿子里坐着的是你,在九天等着的是我。”

她停顿了一瞬,又说:“可惜天下极炎就是凤凰火,故而不曾跨什么火盆,我看见你在轿子里下来,穿着一身红裳,我们无需拜什么高堂,只拜了天地,你跟我对拜时,撞着了我的头。”

她说得十分细致,好似真的亲身经历了一番,说完眼里忽然透露出一丝迷茫来,“刚入了屋,我便醒了,若是未醒,也不知会在屋中做些什么。”

渚幽颈侧有些痒,她微微眯起眼,朝长应的发顶看去,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长应没说话,好似真的不知晓。

“若你当真猜不到,那时在凡人府邸外时,为何要匆匆将我牵走,你明明就听见些声响了。”渚幽一语道破,省得这龙还得装无辜。

长应那搔得她侧颈发痒的气息蓦然一滞,“可盖头要如何掀,合卺酒又该如何喝?”

渚幽没答,她自然也不知晓,活了数千年的仙神,此时竟比凡间小儿还不如,连这寻常事也不明白。

她耳畔泛红,推着长应的脑袋道:“起开些,别枕着我,我浑身乏。”

这话音刚落,一龙一凰登时对调,躺着的变成了长应,而伏在其上的成了她。

渚幽垂眼看她,那细碎的银发洒在枕边,好似蜿蜒的溪流,“这样我就不乏了?”

“我想知道,那合卺酒该如何喝。”长应说得极其认真,好似当真只是求知。

然而她眼底哪还剩下几分清明,按着渚幽的背迫使她伏低了身,掬了一捧银发放在唇边吻着。

那绸裙纱衣垂在边上,与这遍地的书卷簿册丢在一块儿,敞开的书卷上那规规整整的字被软纱一遮,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你什么都想知道?”渚幽没想到这龙同她换了个位置,哪是想缓去她的疲乏,分明是想令她连半个字音也吐不出来。

玄龙似是在戏玉一般,在这白玉上留下了斑驳红痕。

许是尝过数回的缘故,明明还未被碰及,那儿已是溻湿一片,被勾拨了一下,登时好似遭了倾盆大雨,变得泥泞柔靡。

渚幽只轻哼得出声,推向长应肩头的手被拉了个正着,手腕里侧被亲了一下。

随后她仰躺在锦被上,好似芥子里被强行劈开的雪山,中间是那无人问津的幽谷,随后谷底桃苞被纳入一处温热。

被嘬了个正着。

翌日醒来时,渚幽还被紧紧揽着,她见长应要睁眼,忙不迭伸手将垂在地上的衣裳给抓了过来。

未等长应回神,她已自顾自给这龙将腰带也给系上了,只一头黑发乱腾腾地垂在肩上后背。

长应回神之时,一本簿子塞入她手中,那簿子看着薄,实际上沉甸甸的。

渚幽在一旁说道:“这些事务我可不帮你,玄顷和坤意还得耗个数百近千年才能归来,其间九天之事只得交于你手,等到天帝归位,你才能脱得了手。”

长应冷着脸翻起手里那簿子,忍着烦闷看了起来,她幻出一杆笔,在这满簿册的名录上划了数道,划得分外果断,与她斩魔时一模一样,一边道:“这些仙职都可划去,太过繁累。”

“如今九天之外散仙甚多,有才干的可收入麾下,一些大妖和魔物游走凡间,恐对三界不利,可惜妖主有心无力,怕是得一改妖界乾坤。”长应皱着眉道。

她手一抬,跌在地上的书卷归到她掌中,打开看了一阵,慢腾腾写上了几笔。

渚幽坐在一旁看她,忽道:“妖界的天早就变了。”

长应侧过头,不解其意。

只见渚幽凭空取出了一方白玉,那白玉上雕着的是狰狞凶横的妖物,可不就是妖玺。

长应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妖玺会在渚幽手中。

“你受魔念左右时,我向你讨要了这妖玺,你忘了?”渚幽将妖玺抛起,又接了个正着,那手腕细细瘦瘦,好似能被这方白玉压折一般。

长应伸手想夺,渚幽将那妖玺一攥,藏到了身后,“你给了我,便是我的了。”

“那便给你了。”长应唇一抿,又道:“你去过妖界了?”

“去了,我堂而皇之将妖玺带走,未归还妖主。”渚幽又道:“还在妖市中惩戒了几个小魔,他们说你不是,我听不得。”

长应作势要亲她,被渚幽拿起的书册挡了个正着。

渚幽一哂,“九天不好插手妖魔两界之事,但我却是可以。”

长应没说话,似是在思索。

渚幽放下手,那双无辜的眼微微弯着,“如今妖界里藏了不少小魔,我要你打开魔域,我会将那些魔物都驱回魔域,而你只需定下个妖魔不准擅入人间的规矩就可以了,你听不听我的?”

长应定定看她,只见她唇边噙着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半晌才道了个「好」。

渚幽捡起地上的书卷和簿册,一样样叠好了放在腿边,给长应递了过去,一边道:“你还未复苏灵相的时候,缠着我问我何时再带你来凡间,你将这些杂事都处理好了,我再带你走走。”

长应眉一皱,说道:“我何时缠着你了。”

“可不就是缠着么,明明冷着一张脸,却可怜兮兮的,好似非去不可一样。”

渚幽睨她,将手里捏着的册子塞到她怀里,一边道:“我要睡了,你莫要再折腾我。”

说完,她躺下侧过身,还真的就阖起眼来。

长应瞧见她耳廓红着,垂眼翻起了手里的书册,继续看了起来。

待将众仙奏请之事批完,已是两日之后,天大明,楼下街市那吆喝声愈来愈响亮。

这客栈的小二其间敲了一次门,问要不要添茶水,屋里无人作答,他便讪讪走了。

将笔杆收回,长应回头才发觉渚幽不知何时醒了,竟在默不作声地看她。

“你想带我去哪儿走?”长应直截问道,好似她这么紧赶慢赶地批阅当真是为了在凡间走上一遭。

渚幽许久未这么好好歇过,此番一睁眼,眸子半天还是睡眼蒙眬的,许是睡时压着了头发的缘故,侧颊上落下一片绯红的印子。

“这就看完了?”她眸光一扫,只见案上那书卷墨迹未干,写了好几处批示。

长应垂眼呼出了一口龙息,那墨迹登时就干了,“即便是三千年前,我也从未处理过这些烦琐之事,那时只需除魔便够了,哪知九天竟有这般的琐事。”

“可你仍是看完了。”渚幽坐起身,将垂在身前的银发随手往身后一揽。

长应摇头,“不知这般决断是对是错。”

“仙神又不是不能犯错,试试不就知道了?”渚幽倒是不慌不忙的,“九天也不是未曾错过。”

长应颔首,抬臂一挥,满榻满地的书卷簿册顿时被一扫而空,这屋子复而又整洁一片,连半片书页也未遗下。

她颔首说:“只盼九天在我手中的这段时日,不会错得太过离谱。”

“不会,我信你。”渚幽眼里惺忪散尽,攀着长应的肩靠了过去,弯着腰在这龙的脖颈上亲了一下,恰就落在逆鳞原该在的地方。

长应本想迎上去,未料到渚幽退得分外快,只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明明是生杀在握的九天玄龙,此时却连冒犯朱凰也不敢,那模样小心又可怜。

渚幽只好又靠了过去,这一心软,气息险些被攫了个尽。

她攀着长应的肩,被抵到了床榻后边的画屏上,后背的衣料皱成一片,膝弯忽地被抬起,她无意踢到了榻边小桌上的花瓶,那瓷瓶跌在地上碎开了花。

长应忽地在她耳畔问道:“你的翎羽呢。”

“要来作甚?”渚幽险些答不出来,气血烫得好像凤凰火烧身,她好似叼食一般咬上了长应的脖颈,若是龙形,龙鳞定都要被叼下来了。

“给我一片……”长应低着声说。

渚幽攀在她肩头的手一动,幻出了一片翎羽,那翎羽华贵非常,其上还沾着凤凰火。

长应将那翎羽接了过去,手一掸,羽梢上的火顿时熄灭。

翎羽拂过时,渚幽周身战栗,比之先前更轻更柔。她闭起双目,不敢想那是她自己的尾羽。

天色黯下,上房的客人终于走了,店小二去看了那屋,屋里头整整齐齐的,也未少东西,怎么也不像是摔坏了物什的样子,地上连半片碎瓷也未寻着。

他摸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下楼,问道:“掌柜,天字一号究竟住了几人啊。”

“出去的是两位姑娘。”掌柜心里头还念着那两位露在头巾之外的眼,仅是一双眼便叫人不能忘怀,也不知若是将纱巾全摘了得是怎样的面貌。

小二更是困惑了,“可先前住店的不只有一位姑娘么,我观那房门紧闭着,不像是有人出入的样子。”

“你倒是闲,正经事不干,盯人屋门做什么!”掌柜瞪着他道。

小二讪讪地擦桌子去了。

玄龙直上九霄,朱凰却未在其畔。

九天之上云兴霞蔚,白玉宫阙上神光熠熠,虹辉四映。

天门大敞着,一众天兵见玄龙归来,立刻躬身相迎。

长应回到九天的一瞬,她周身威压未敛,只一踏进天门,众仙神便觉察到了,纷纷迎了过去。

群仙见她身无大碍,纷纷拱手道:“恭迎神尊回天。”

长应微微颔首,冰冷的眸光自一众仙神上一扫而过,淡声问道:“芝英仙何在?”

“回禀神尊,芝英仙伤势未愈。”一仙道。

这仙话音方落,远处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芝英仙自远处步近,眼中可见欣喜。

芝英仙面色虽还略显苍白,可行走时身无迟滞,应当已无大碍,她揖身道:“小仙在此,劳烦神尊挂心。”

“那日我心志紊乱,误将你伤着,多有得罪。”长应斟酌了一下,才慢声道。

芝英仙愣了一瞬,哪料到冷面冷心的玄龙竟还会同她赔不是,她顿时不知所措。

长应手一翻,将一个瓷瓶取了出来,“此药当能助你痊愈。”

“多谢神尊……”芝英仙忙不迭伸手去接。

玄龙转身便朝大殿走去,一众仙神跟在其后。

大殿已恢复原状,满地的白玉上哪看得出什么裂纹,悬梁高柱全被扶起,当真连一丝坍塌的痕迹也寻不着。

只见玄龙沿着那锦缎长毯往前走,却未坐在天帝的华座上,而是提裙坐在了边上。

长应手一扬,“坐……”

众仙神闻声纷纷入座,又见玄龙只一个抬臂,数不胜数的书卷和簿册簌簌声堆高。

长应淡声道:“这些书卷我皆已批完,若有不妥可再商议。”

一众仙神连忙拱手,一个个面上俱现喜意,纷纷抬手将自己奉上的卷宗书册取回。

那数不胜数的书卷腾至半空,哗啦啦如百鸟振翅般,倏然间归入各位仙手中。

“还有一事……”长应金眸一抬,斟酌着道:“如今古魔已去,群魔无首,一些逗留在凡间妖界的小魔虽不至于戕害人命,但多少会滋生事端。

若就这么将其搤杀,却会显九天不公,是该重开魔域,当是放虎归山。”

“只是不知魔域内时候会有魔门遗落。”有仙担忧道。

“上禧城已被镇在须弥山下,魔物再入不得无渊,且无渊中法阵已毁,魔物再借不得界外之力,如此便不会再能将魔门悄无声息地藏起来。”长应淡声道。

她话音一顿,又道:“只是古魔泯灭后,其手下魔兵未必能被清剿干净,诛邪神君何在。”

诛邪神君连忙起身,低头拱手,“小仙在此……”

“魔域大开后,你且将凡间看好了,若有魔起邪心,格杀勿论。”长应说得薄凉,好似无心无情。

诛邪神君愣了一瞬,“那魔域内若是有变……”

“魔域中无需担忧。”长应越过众仙神,朝大殿之外望去,冷冽的眸光顿时和缓了些许。

虽她未明说,可些个聪明的小仙小神已能读懂其中大意,怕是那位要归魔域了。

魔域重开的那日,其上禁制如潮水般缓缓褪去,那冻了数尺后的冰缓缓消融,一缕缕莹蓝的龙息凌天而上,归入长应手中。

不少魔物被困在了魔域之中,见这禁制消失,还以为是魔主三魂归一后,来救他们了。

一个个魔灰头土脸的,面上尽是喜意,纷纷朝魔域外跑去,眼前忽地火红一片,双眼险些就被这光给亮瞎了。

他们见这火光一起,眼中又生惶恐,转身就要跑,还以为天火又要烧过来了。

百年了,百年前天光从天而降,将这魔域烧成了一片废墟。

如今禁制大开,还以为能重获自由,没想到眼前又是一片火光。

群魔掉头就跑,哪还想出什么魔域,保命还来不及。

忽又一魔道:“不、不是天火!”

话音一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魔纷纷停步,回头眯起眼朝那火光望去,只见红光中隐隐有两对展开的羽翼,这物浴火而来,莫非来的是两只凤凰?

只见火光骤降,只余下零星沾在了羽梢上。

哪是两只凤凰,分明是一只四翼朱凰,朱凰仰头啼唳,骇人威压震荡开来,镇得群魔弯下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黄沙上。

这朱凰身上并无仙气,然而境界却深不可测,分明已经入极,必是从九天来的!

跪倒在地的魔哪见过这样的四翼朱凰,也料不到禁制破除的那一瞬,踏进魔域的竟不是魔主。

百年,这百年里三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朱凰将四翼一收,陡然变作了个丰神冶丽的女子,那相貌极其熟悉,众魔一看便知,竟是她……

魔物瞳仁轻颤,当时他们看见朱凰入了镇魔塔,只一撑翅便将那玲珑宝塔给震碎了,被收入塔中的一众魔物自半空跌落,所幸未被那塔炼成一滩水。

渚幽缓步走近,踩着那遍地的黄沙,许是在这住过两百年的缘故,就连看见这群魔时,都觉得尤为亲切。

“还认得我么。”她问道。

群魔哪敢不认得她,若非是她,他们哪还有命活着出镇魔塔。

魔物们见状纷纷磕头,一个个浑身哆嗦着,观这朱凰身上连一丝魔气也没有,心道难道朱凰当真与九天一心,此番是代九天来除他们的?

没想到朱凰却只是问:“我那大殿在哪儿,许久未回来,不认得路了。”

渚幽四处看了看,总觉得可惜,这些魔被困魔域的这百年,身上灵力也受到压制。

故而连长明街也建不回来,此处与百年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遍地残骸。

她将威压收敛,说道:“莫跪了,起来带路。”

几个魔纷纷起身,额上冷汗直冒,指着路道:“大人且随我来。”

他们又一面惴惴不安地道:“大殿还、还未修好,大人当真要去看么?”

“我还指望你们替我修?”渚幽分出神识潜出了这片大漠,等不及撼竹找来了,这孔雀是个傻的,此番没有魔物慑她心神,也不知何时才走得到魔域。

众魔心里直发憷,仰头瞧见魔域上的禁制确实消失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想问什么便问。”渚幽边走边道。

“九天难不成……沦为魔主掌中物了,否则这禁制怎会忽然消失。”一个小魔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道。

渚幽哂笑了一声,“观商早已泯灭,他死前害我,故而只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脚步一顿,低头朝那小魔看去,又道:“禁制消失有何古怪,若不破除此禁制,又怎能将我迎进来?”

众魔怔忪,观商已经泯灭?

未料到不是九天将变,而是魔域的天要变了!

渚幽又迈步前行,停在了那半埋进沙的断壁残垣前,只一抬手,那沉在中的碎石红柱,还有那横梁和木屑纷纷从沙里腾起。

大漠为之震颤,沙里隆隆作响。

那些碎石木屑缓缓拼凑着,横梁和木柱堆叠起来,勾勒出了这大殿原先的轮廓,只一眨眼,大殿平地而起,就连鲛纱吊顶也归回原处,连一点烧焦的痕迹都不曾有。

渚幽抬起手,指尖上燃起了一簇凤凰火,那凤凰火倏然飞入了鲛纱中央,将这大殿的角角落落全数照亮。

而大漠深处,那长明街也随之从沙中隆了起来,一把把纸伞倒吊在半空,伞里盛起了火。

如此一看,好似与百年前没什么两样。

一众魔物看傻了眼,就连吐息和吞咽都忘了。

渚幽转身朝这些小魔看去,说道:“我不归九天,未承什么仙职,不过是只四翼鸟妖罢了,你们在这魔域里做什么皆可,但莫要去触九天的霉头。”

闻言,群魔双膝又软,跪了个结结实实。

渚幽走进大殿,总觉得此处太空旷了点儿,少了屏风,少了软榻,足下还少了地毯。

她手一挥,“还不走,莫非还有什么要问?”

魔物们哪还有话要问,观商都泯灭了,他们还能撺掇朱凰去反了九天不成?

朱凰可是令他们莫要去触九天霉头的,这意思还不够清楚么。

众魔讪讪离开,却不敢离开此地,怎么也猜不出外边的天地变成了什么样。

半刻后,撼竹带着几个妖入了魔域,轻易便找到了那富丽堂皇的大殿。

渚幽正站在大殿正中寻思着,要怎么将那株梧桐和那汪醴泉从长应那要过来。

“尊主!”撼竹扬声喊道。

渚幽回头看她,说道:“这大殿空了点儿,你且替我布置一番。”

祸鼠站在撼竹边上,闻言双目一亮,“大人,我有些个坐障屏风要献上。”

“拿来看看……”渚幽颔首。

祸鼠一股脑的将自个儿的家当往外掏,撼竹看得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自己藏在芥子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鼠妖更是离谱。

不过多时,这大殿摆得满满当当的,渚幽往软榻上一倚,问道:“在凡间待了一段时日,感觉如何?”

撼竹本想在边上摇扇,没想到这祸鼠将她的活给抢了,只好干站着说:“凡间还挺好。”

“日后可多去凡间走走。”渚幽忽道。

撼竹愣了一瞬,心下记得自家尊主分明是不喜欢凡间的,怕不是凡间忽地变得安宁静好,而是因尊主这几回入凡间,身侧皆伴有玄龙。

她笑了一下,应声道:“凡间倒也挺有意思。”

渚幽颔首,思及在凡间荒唐的那几日,耳廓还是会烫起来。

两日之后,三界俱知魔域大开,入主其中的并非什么魔物,而是那四翼朱凰,而朱凰手中,还有一方白玉妖玺。

妖界里,那病恹恹的妖主见众妖不解,缓声道:“这妖玺,是我予她的,若有谁不服,可前去魔域拜见一番,我自不会阻拦。”

谁敢不服,那日妖市中幕幕已传得妖尽皆知,众妖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虽众妖魔未亲口道出,但心下已俱是将那朱凰认作是——

共主……

而此时,共主却没骨头似的倚在软榻上,琢磨着长应怎这么耐得住性子,不是黏她么,怎这会儿又不黏了?

撼竹见她似乎不大乐意,蹲在边上问:“尊主可是闷了?”

渚幽摆手,刚要说话的时候,心头忽地一跳,察觉到有仙闯入此境。她眉头一皱,又发觉那入了魔域的并非长应。

她本是想令撼竹念个书给她听的,转而说道:“去看看谁来了。”

撼竹哪知有仙到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连忙道:“我这就去瞧瞧。”

她转身跑去打开了殿门,险些被门外一众天兵给吓得心都跳出嗓子眼。

只见这一个个天兵神情各异,手中未持兵戟,反倒扛着一个个大红箱子,也不知箱里装的什么。

芝英仙站在一众天兵之前,和撼竹一样,也是一脸的迷茫,好似被摄了魂一般。

撼竹讷讷道:“啊,这是做什么?”

“神尊令我等将东西送来。”芝英仙也讷讷开口。

“这些东西看着怎这么古怪。”撼竹又讷讷回了一句。

“东西带来了,我等不宜久留,先走了。”芝英仙说完,带着一众天兵离了魔域,来得快,去得也快。

殿门外只余下一担担裹着红绸的木盒木箱,那些物什近要将殿门给堵了。

撼竹探头去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烈风扑面而来,她一仰头,瞧见长应踏风而至,竟……着的是一身红衣。

仿若天降炎火,她眼眸一颤,连忙退了一步。

长应眉心上坠着的蓝色玉石微微晃动,原本苍白的面色被这身红裳给映得似乎染了几分绯色。

撼竹本以为这龙会予她冷眼,未料到长应只是垂眼看她,眸光静静的,只有疏离,未见半分煞气。

长应淡声道:“你且先出去。”

撼竹转身将门给带上了,跟那些木盒木箱站在一块,隐约觉得这些、这些物什……

既像嫁妆,又像聘礼。

真是不得了了。

门紧关着,长应朝那软榻走去,只见渚幽斜倚着看她。

烛光煌煌,照得渚幽一双眼似是映了星辰。

渚幽本想看清楚殿门外堆着的是什么东西,可那门一阖,她连看都看不见了。

长应站在她身前,身上那衣裳红得给她寡淡的面色染上了稠艳,她低头说:“九天有几个老仙缠着我说人间之事,听乏了,好不容易才得了闲暇来见你。”

“我说你怎么不缠着我了,原来是被旁人给缠了。”渚幽下颌微抬,伸手去摸长应的下颌。

长应俯身将她揽住,生闷气一般道:“你怎不问我带了什么来。”

“带了什么?”渚幽这才问。

“我见人间嫁娶多会带些黄金白银,还有什么绸缎玉器,我皆备了一些,差芝英仙和一众天兵带了过来。”长应一板一眼地答。

渚幽听得心头血乱窜,别开眼道:“他们可知箱子里装的是这些玩意?”

“我心知就好,何须他们知晓。”长应话音淡淡,从袖口里抖出了一根细长的红绳,擅自系到了渚幽的腕骨上。

渚幽垂眼看着,忽地一哂,“哪来的姻缘绳?”

“要来的……”长应将另一端塞进了她手里,低声道:“你给我系上。”

“系上之后呢。”渚幽捻着那红绳问道。

长应定定看她,许是怕遭拒,倾身将下颌撘在了她的肩上,轻声道:“试试凡间结亲时会做的事。”

渚幽眼眸一弯,心知不能纵容这龙,慢腾腾道:“那不行……”

长应作势要亲过去,渚幽往后一仰,将龙爪牵了过来,把红绳另一端系了上去。

这红绳系好后,顿时隐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应愣愣低头,三界皆以为渚幽入魔乃是万劫不复,却不知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却是她。

三千年前乍一相视,她便已是万劫不复,亦……

不可负……

渚幽见这龙似是傻了一般,抬手去摸她的脸,“等千百年后,玄顷坤意归来,你要不要同我再下凡间?”

“我此时也能与你下凡。”长应道。

“怎能一样,日后你离了九天,我离了魔域,无需再管顾什么三界,才算得上是逍遥自在。”渚幽将指腹抵在了这龙鼻尖的小痣上,慢声细语着。

长应低头去亲她的手背,“那就依你……”

门外风沙狂卷着,殿中烛火微微曳动。

确实是万劫不复,亦不可相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