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高一时郁言坐李寒露后桌,李寒露经常抄他作业。
郁言理科成绩奇好,是传说中那种“考150分是因为试卷只有150分”的学霸。学霸标签就是品质保证,李寒露抄得飞起,几乎从未翻车,直到有一次数学作业上迎来红艳艳的一溜叉号。
“见鬼了见鬼了。”李寒露回头抓郁言的试卷,迅速把答案对了一遍,“没抄错啊,为什么你的就对我的就错?”
郁言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大多时候都是李寒露自问自答地说一剧场,郁言捡重要的回她两句。
“你没写步骤。”
李寒露不服气,“从前张老师都不管这些,结果对就成了嘛。”
张老师日前休了病假,数学课由隔壁老师代讲。同桌小胖伸过脑袋,少年老成趾高气昂,“早跟你说了不能抄作业。你现在抄郁言的作业,等高考怎么办?”
“去去去!”李寒露赶苍蝇似的挥手,学霸小胖傲娇地扭身走了。李寒露虽不在乎成绩,可也要脸,被惨不忍睹的红叉打击得蔫头巴脑,萎靡不振趴在郁言桌上咕哝,“我又不高考,还不许我抄作业了?”
李母计划让李寒露申请国外的大学,李父虽然同意,却不许李寒露中学时期念国际学校,理由是太早接触西方价值观容易数典忘祖。于是重点中学里的李寒露成了异类,一心渴盼高二文理分科——文科班总会聚集那么一小撮备考托福SAT的,上课打瞌睡可以睡得更加理直气壮。
郁言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出言提醒道:“……可你连英语作业都抄。”
“高考英语和托福的考察方向不一样,写了也没价值。”李寒露托腮望天,“郁言你说你要是英语作业准确率高一点儿多好,我就抄你的了。”
“……”
“算了,今天就写一次英语作业吧,让你抄我的。”李寒露自说自话,转身趴桌子上开始狂写。一节自习课40分钟,李寒露写完五张英语试卷,临下课时鬼鬼祟祟往后桌塞,试卷卷成一卷戳郁言的膝盖骨。
下课铃响,教室瞬间喧闹起来,正到下午活动时间,男生三五成群抱着篮球冲向球场。
郁言自桌下伸手,抓住那叠试卷,又绕到上方,敲敲李寒露肩膀,“我不抄作业。”
“今天英语作业26张!”
“……那我也不抄作业。”
“我这不是怕你其他科目写不完么,数理化你写不完我抄谁去——”
话音未落,一叠试卷递了过来。
李寒露欢天喜地接过,迅速翻阅,“你什么时候写的?一节课能做完这么多张?不对吧,是下课做的还是英语课做的?”
“嗯。”
“选择疑问句不能回答yes or no。”李寒露转身将郁言的试卷放在桌角,决定在做题做不下去的时候拿这当标准答案。
李寒露抄了郁言一年作业。文理分科之后,这个理科年级第一就几乎彻底消失在李寒露的生活里。要说回头想想,高中时期除了抄作业李寒露还记得郁言什么,李寒露大概只能想起一件事。高一的最后一天,李寒露中午趴在桌上睡觉,睡醒起来揉着眼睛打个哈欠,长长的马尾辫粘在校服上,起了一层静电。忽然好像有只手触摸她的头发,李寒露回头,马尾辫自郁言手中滑落,静电在蝉鸣与炽热阳光中无声消弭。
等到下次再与郁言面对面对话,已经是大学前的暑假。李寒露刚从欧洲回来,郁言突然来见她,说与她选了同一所大学,以后还可以继续当同学。
李寒露瞠目结舌。郁言的确问过她要申请哪些学校,在她拿到诸多offer后又问她想去哪里,不得不说郁言的嘴真不是一般严实,在这之前李寒露一直以为他高考去了。
秦凯合上策划书,“他念高中时就喜欢你?”
李寒露笑了笑,眼里带着年少时候才会有的灵动狡黠,“肯定是啊。但他话太少了,从来不说。”
李寒露伸手拿酒杯,这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秦凯给李寒露倒酒,“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起到了美国。一开始我住学校宿舍,有个舍友排挤我、孤立我,他知道以后就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租房住。”
时间已经很晚,图书馆灯火通明。李寒露坐在馆外的台阶上,仰头看站在身边的郁言,“你会做饭吗?”
郁言垂眸看她,说:“会。”
李寒露想了想,“那好吧。”
直到住在一起近半个月,李寒露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周末李寒露说想吃炖排骨,郁言就在厨房忙活,李寒露晃悠过去,吸吸鼻子,“腥味儿。”
郁言停下了手,“有吗?”
“嗯哼。”
“我放过料酒了。”
“真的有。”
其实郁言没闻出来,但还是立刻拿起手机,搜索网页,快速浏览之后得出结论,“焯水应该冷水下锅,这样去腥效果更好。我重新做一份。”
李寒露从盘里偷了一块玉米啃着,“你从前都不是冷水下锅吗?”
郁言说:“从前没做过。”
李寒露咂摸咂摸,觉得这话不对,一番威逼利诱之后郁言终于承认,他在和李寒露住在一起之前从没下过厨。
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竟然可以不被发现,李寒露讶异的同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那你怎么做菜那么好吃?”
郁言坦然道:“照着菜谱现学的。”
李寒露哑口无言,对学霸的学习能力五体投地。
又过几天,李寒露生日,郁言买了个缀满草莓的奶油蛋糕,又进厨房闷声鼓捣一整桌菜。李寒露竟一反常态,难得神情郁郁,兴味索然。郁言不知原因,也不问她,只站在桌边拿着餐刀切蛋糕,给李寒露递了草莓最多的一块。
李寒露抬头看了郁言许久,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郁言与她对视,没有惊慌失措,甚至都没犹豫,只淡淡说:“是。”然后继续切蛋糕。
李寒露摘颗草莓塞进嘴里,手指上沾了奶油,郁言顺手给她递纸巾,李寒露接过来擦手,“那你当我男朋友吧。我缺个男朋友。”
郁言头也不抬,说:“好。”情绪稳定处之泰然,李寒露却看到他连耳根都红透了。
“郁言很喜欢开车,就那种——”李寒露挥手比划,试图在秦凯面前画出一幅画面,“笔直一条马路,路边非常空旷,天际广阔无垠,而他在开车的时候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他会和朋友开车走得很远,看山看水,远离城市。那时候我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因为有时候晚上到达的地方可能没有好一点的酒店——甚至没有小旅馆。我从小就被惯坏了,不想晚上不能洗澡。
“可我也不想让他因为迁就我而改变行程计划。他平时课程很多,难得有时间出去一趟。我告诉他他可以去任何他想要去的远方,不一定非要和我一起,只要他把这一路上所经历的有趣的事情都告诉我,那就和我也去过了一样。”
秦凯笑问,“这就是这个故事的来源?”
李寒露怔忡一瞬,“不。这是这个故事的起源。”
离开餐厅后李寒露叫了辆车回酒店。陈旧的记忆太重,李寒露觉得头疼,降下车窗吹风,又习惯性打开薄荷糖盒往嘴里嗑糖。
李寒露自认勉强擅长察言观色,以秦凯的表情判断,从他看过大纲和预算时起,这事儿基本就已经凉了:公路片,非喜剧,低预算请不起流量演员,这样的底色铸造不出票房奇迹。秦凯的投资风格向来大刀阔斧,片烂不烂另说,排面一定给足,如此一来大抵试图游说秦凯就是个错误。
可惜了让尹泽川跟她一起丢脸。
与秦凯告别前,李寒露说希望今天讲述的一切都只留在这个餐厅。秦凯扬眉,“我以为你会很乐意让我把这份策划书给我那些做电影投资的朋友们看。”
李寒露也不知道秦凯是真的理解岔了还是假装理解岔了,但解释自我终归费时费力,于是李寒露微笑道谢,欠身离开。
如果是真的理解岔了,那说明秦凯不知道她和尹泽川的关系。
但话说回来,她和尹泽川算什么关系?
李寒露闭上眼睛。
别想了。费劲。
李寒露踏进门时,尹泽川已经在沙发上睡着。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低,遥控握在尹泽川手里,屏幕投出的彩色光线在微弱的暖黄灯光中缓慢盘旋。李寒露悄悄抽走遥控,刚把电视关上,背后忽然一双大手掐住李寒露的腰,将她整个儿按进沙发。
尹泽川压在她身上,蹭她的脸,眼睛、嘴唇,再到下巴。李寒露痒得直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到床上睡去呀。”
“我在等你。”尹泽川朝李寒露嘴角亲了一下,“喝酒了?”
“嗯。”
“对了,这周末带你去赛车场玩。我跟人打过招呼,把场地给你空出来,周六周日,你选一天。”
李寒露惊呼,“我片子还没剪完!”
“要是我没记错,给你剪片子的剪辑师应该每周可以休息一天,”尹泽川从沙发起身,伸臂将李寒露打横抱起,“跟你合作的那个副导演大前天还去医院看感冒,顺便请假回家躺了一下午。怎么轮到导演,就得24/7?”
李寒露被尹泽川说服了。
赛车场在整个城市的西北角,远离喧嚣,占地广阔。周六,尹泽川给李寒露准备了赛车服,李寒露换好之后对着镜子猛拍照,自拍还嫌不够,还得让尹泽川给她拍。
“这裤子显腿长,多拍两张。”李寒露一手掐腰一手倚靠门框,指挥尹泽川,“从我左边拍,我左脸比右脸好看。”
尹泽川干脆蹲下,取了个仰视角度,咔嚓几张之后又让李寒露换pose,一直拍到李寒露过足了瘾,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探头要看手机。
尹泽川把刚拍的照片翻给李寒露看,“还算让您满意吗,Your Majesty?”
不愧是有艺术造诣的人,构图一流。李寒露看了几张,不自觉又打量到尹泽川身上,“你怎么没换衣服?”
“刚才和王教练聊天,我现在去换。”
“快去。”肩宽腿长的人再适合这种着装不过,李寒露催促他,“我要和你比赛。”
尹泽川笑道:“我可不和你比。”
李寒露鲜少被尹泽川拒绝,当即一愣,“为什么?”
尹泽川将李寒露的一缕碎发轻轻别到她耳后,“安全第一。你太争强好胜。”
李寒露不服气,刚要反驳,尹泽川转身对王教练说:“带她挑一辆F3。”
“我想试试F1!”
“第一次开场地,F1你可能开都开不起来。露露,你太心急了。”
“……好吧。”
李寒露跟王教练去挑车。停车场墙壁上乱七八糟喷了些老旧标语,什么“永远是第一”,“莱科宁我的爱”,主打就是一个放荡不羁。标语中间一簇一簇贴着些照片,比赛的、领奖的、或是日常练车的。李寒露津津有味看了会儿,忽然在其中发现一张熟悉面容。
“王教练,”李寒露难以置信,伸手指向照片上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这是尹泽川吗?”
王教练眯眼看过去,笑道:“是啊。泽川是那年的全国拉力赛季军,旁边那个是他领航员,是他发小。他俩只赛过一年,第一次比赛就能拿这样的成绩相当厉害啦。”
李寒露打开手机相机,将那张照片拍了下来。被尹泽川勾住脖子的领航员泰然自若,嘴唇紧抿;尹泽川意气风发,昂着下巴,正露出牙齿大笑,眼睛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李寒露挑好了车,回到场地,左等右等却不见尹泽川踪影。王教练说尹泽川在赛车场很多熟人,可能是去和人聊天了。有王教练指导,倒也不是非等尹泽川不可,李寒露戴上头盔,给尹泽川发微信。
Tangerine:我先去玩了哦。
尹泽川迅速回复。
尹泽川:别逞强,别受伤。
尹泽川:第一次开,能把赛道走完就是胜利。
李寒露没再回他,将手机扔进柜子,欢快下场玩车去了。奈何野路子终归是野路子,饶是李寒露对自己的车技颇为自信,又有王教练悉心指导,几圈下来李寒露还是浸了满身的汗。
神经高度紧绷,车速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撞出赛道。
李寒露口干舌燥,解开安全带喊着不玩了不玩了,头盔扔回车里,跟王教练说想去找水喝。两人往休息区走,不时有人和王教练打招呼,李寒露顺手逮了个工作人员问尹泽川在哪儿,对方指指楼上说VIP休息室。
李寒露独自上楼。楼梯走到一半,一道凄惨哭声忽然迎头劈向脑门,歇斯底里又颇具戏剧加工色彩,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呜呜呜尹泽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是个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