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交杯?
说得她好像很在乎这些仪式感一样。
霍祈安深刻得记得,想当初池霏苒说她喜欢掐丝珐琅,希望她的聘礼里有这么一样。
他就专门找非遗匠人定制了一幅花前月下连理缠绕相结的图,在七夕送给她当作情人节礼物。
结果后来某一天,他被朋友邀去参与一场拍卖会,无意间在拍卖会上看见了他送给她的“聘礼”。
这幅掐丝珐琅被主持人说成了清朝时的文物,属于是上鉴宝节目会被无情砸烂的那种。
他险些没有当场冲上台将拍品抢回来物归原主。
从此他再不信什么山盟海誓,情比金坚。
不论后续的高价倒卖是否与她相关,已经足以定性。
她能把他送她的定情信物转手给他人,说明他们的感情也没有被她放在心头挂念。
做了这样伤害感情的事,她还好意思在他面前装委屈?
迄今为止,不说自证清白,她连一句像样的表态都没有,拒不交代前因后果,对他犯下的过分罪行她更是只字不提,好意思怪他领证以后无所表示吗?
现在她是在做什么?
是在反咬一口,控诉他冷血无情吗?
霍祈安的脸色愈发阴沉,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得更加明显。
他咬着牙床忍了又忍,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对池霏苒说:“该有的自知之明总是要有的。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跟你结婚的?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感情吗?我只是怕你再去祸害别人。”
这种舍己为人的话,还真像是只有他这么慷慨无私的人才能说出来的。
池霏苒不敢说自己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可她能保证,她绝不是一个绝情的人。
她甚至要极力克制本能才能阻止自己因为宅心仁厚的滥情被拖下水去。
正因为她知道法纪的威严,知道规则的不可违逆,才懒得做多余的解释,把时间浪费在与人争论上,不让人情成为她前进道路上羁绊。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死不认罪,她就没罪,而罗列出合情合理的缘由,到头来也只是争取到减刑。
到底还是吃亏。
成年人喜欢明算账。
当她权衡过利弊后,清白在她眼里就不那么重要了。
在池霏苒看来,她今天示过弱了,低声下气和他求过饶了,他还这么难哄,把地位抬得这样高,她也就不做无用功了。
她也不是非要求霍祈安出手帮忙,促成她的绩效。
霍祈安确实是能让她东山再起的王牌,是给她兜底的底牌,但她永远不会把注全部押在他身上。
这个世界上她全身心信赖的只有她自己。
这也是霍祈安一边恨她一边情难自控的原因。
既然霍祈安不吃这套,她索性不装了。
池霏苒原形毕露,语气如常地对着霍祈安说:“今晚我睡哪儿?可你把我给带回来了。不论你对我有多不满,领证是你主动提的,你已经是我的丈夫,我们儿子的父亲,有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这点你认同吧?”
她不是那种犯了错就会因为心虚忐忑老实伏诛的良善之辈。
她更愿意把自己冠以恶魔的称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活得自由潇洒,不够清白却长命百岁。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靠遭遇的苦难博取同情、乞求怜悯,很难恰好幸运地得天独厚。
只有强者才能熬到沉冤昭雪的一天。
她不在乎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但她一定要足够强大,不为任何人事磨灭意志,轻易妥协。
而在霍祈安的视角里。
他不教育她,她反倒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给他上起课来。
霍祈安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涌到了头顶,可终究还是维持住了风度,对她说道:“床给你睡,我睡沙发。”
池霏苒知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徐徐图之就好,切不可操之过急。
她是很有耐心的猎人,不妄想今天刚领证,霍祈安就对她旧情复燃。
都结婚了,他们有的是时间重新培养感情。
霍祈安话没说完。
刚才她提到孩子了,他也想起来他们有一个被她拿来当人质提条件的孩子了。
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就算她不在乎,他也在乎。
于是他问池霏苒:“孩子现在在哪里。”
他问的是问句,可由于语气太严肃,听起来反倒像陈述。
池霏苒就等着他问呢,心想对峙了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忍不住问起孩子的下落了。
她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慢条斯理地自说自话:“你不用担心,孩子确实是我怀胎十月亲生的,也确实是你的种,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做DNA鉴定。”
从她把孩子的照片甩在他办公桌上起,他有怀疑过孩子的身份吗?
谁问她这个了。
霍祈安自认是个有耐心的人,一向能够耐住性子不厌其烦地为咨询他的患者们科普那些说过无数遍的常识,可今天被池霏苒一通折磨,他的耐心似乎要告罄了。
他按捺着心中烦躁的情绪,重申了一遍他的问题:“我问,孩子现在在哪里。”
虽然池霏苒擅长与虎谋皮,但她也知道不要在饿了许多时日的虎口里拔牙。
她把握好分寸,立即回答了霍祈安的问题:“还在苏黎世,请保姆在照顾。”
霍祈安就没见过她这么不负责的母亲,忍不住责问:“你人回来了,孩子留在国外?”
池霏苒没有丝毫愧疚,并不把养孩子视作自己一个人的责任:“你有空照顾他?”
这个问题倒是把霍祈安问住了。
他一个心胸外科的医生,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事业和家庭一定是难以兼顾的。
他没问池霏苒没空养为什么要生,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然而到了这会儿,他对池霏苒也是用了心机的,问道:“好端端的跑去国外生做什么,国内的医疗技术不是绰绰有余?”
他的言下之意,是她本可以规避那些麻烦,却反其道而行之,挖坑给自己跳,白白兜了一大圈,设下了令人纠结的难题。
他连续几句用的都是质问的语气,像是在用激将法激怒她。
池霏苒张口欲答,忽然意识到他貌似是在套她的话。
仔细分析一下他提问的重点就会发现,他把迫切想知道的要点放在了前半句,后半句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障眼法。
他还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在伺机打探她去国外生孩子的真正原因。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要知道了这一点,那么其他的枝蔓都能够顺藤摸瓜,查得一清二楚。
以他的身份职业,还有上他父辈积攒的人脉资源,在国内发生的事,十有八/九他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晓。
池霏苒跑去国外生,就是不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上位。
霍祈安在业内声名斐然,经常代表医院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以及去各大医院当培训讲师,几乎在所有医院都有熟人。
她产检的时候就有人给霍祈安通风报信,说在医院看见了她。
当时她跟霍祈安撒谎说是对方眼花看错了,避重就轻地敷衍了过去。
真不知道她怀孕的事被他认识的人知道了,会对他的声誉造成怎样的影响。
未婚先孕,总归是难听。
是她蓄意引诱霍祈安破戒,总不能真在他事业的上升期害他。
这事儿要传得沸沸扬扬,霍祈安当时的职称评定就会在公示前泡汤。
她既怕他真的为了事业让她把孩子打掉,又怕霍祈安的家人知道以后私下找她。
她是要正大光明地接触到霍祈安的父亲讨要说法的,大着肚子谈话难免像是威胁。
而先斩后奏把孩子生下来就好说了。
霍祈安没有让她把孩子打掉的机会,只能和她结婚,接下来只需跟人说是隐婚就好了,反正当代人结婚办不办婚礼都是自由。
如今尘埃落定,没了职称的晋升竞争,也没有人会追查霍祈安的作风是否端正。
只要霍祈安配合,对他的家人也可以这么交代。
风平浪静,岁月安稳。
放弃道德,人生会少很多烦恼。
不存在利益冲突,全世界都是好人。
她跟霍祈安在一起十多年,虽然没公开过他们的关系,但他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她的存在,深谙她在霍祈安心目中的地位。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让霍祈安对外宣布她是他的女朋友。
哪怕现在结婚了,她也不想让霍祈安广而告之。
她知道他们社会地位悬殊,感情终究不会长久,担心散场时会太难堪,索性提前给他准备好了分道扬镳的说辞——从未相恋。
可是她对霍祈安的爱又那么浓烈,很想有一个他的孩子。
她知道在这个恐婚恐育的情绪四下弥漫的世界,她这样不理智地沉沦,是多么的荒谬。
然而她没有办法割舍这十多年来的感情。
如果她生在和他一样的门阀世家,她会毫不犹豫地袒露自己的爱意。
可惜了。
她生如草芥,微不足道。
和她一起共度至暗时刻的朋友,死于手眼滔天的权贵之手。
她要是还能毫无顾忌地攀附,就是对过去自己的背叛。
在她平凡的一生中,爱情名利是一条看得见的明线。
——她渴望爱情,追名逐利,努力证明自己活得有意义。
依旧是在她这平凡的一生中,还始终隐藏着一条暗线。
——是对人性的理解,对是非曲直的判断,对人生价值的评定。
前者指引着她接近后者,后者对她至关重要。
霍祈安和她的成长环境不同,思维迥异,他完全不能理解黑暗有什么好畏惧的,他不认同一个在绝境中挣扎的人就能放弃道德。
他生如火种,光明璀璨,铁骨铮铮,宁折不弯。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和她感同身受?
那么,她又如何向他倾诉呢?
池霏苒眼眶微红,面对霍祈安的斥责只是轻轻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你就当我崇洋媚外吧,家花哪有野花香。”
不出意外,霍祈安皱了皱眉,不容置喙道:“尽快把孩子接回国,我会安排人照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