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陵雲城
远在距离陵雲城三里开外的地方,就传来阵阵恶臭,越是靠近陵雲城,这味道就越重。
陵雲城地处偏远,临近大景的边疆,约莫用了十五日的时间,沈久才进入陵雲城的地界,中途她还经历了一次追骨发作。
沈久骑着马向着陵雲城靠近,恶臭味也越来越浓,她忍不住用衣袖遮住了口鼻。
这是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夹杂在泥土中的血迹的铁锈味,与尸体腐烂的恶臭味,混在一起,迎着被折断的戎锋,夹杂着阵阵风声,像是呜咽的低鸣。
马蹄踏过被染红的血坑,惊飞了旁边血骷髅头上的苍蝇,被砍掉的断臂残腿,被秃鹫吃空的死马,一点点映入了沈久的眼中。
她抬头看着城墙上的三个大字,陵雲城,就连这三个字,都沾着斑斑血迹。
随着沈久一起朝着陵雲城走的,还有许多流民,看起来都是从远处逃难而来,城门下的官兵设置了关卡,需要一一查验才能进入陵雲城,沈久下马,随着人流排队,一起等待进城。
等待入城的队伍中,有人捂着自家孩子的眼睛,不让孩子看见周遭的遍地尸骸,也有人看着旁边还未腐烂的尸体咽口水,看似已经是饿的快不行了。
队伍中有个老妪倒在了地上,她旁边的小男孩赶忙去扶起她,老妪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小男孩哭着道:“姥姥!姥姥!有没有人能救救我姥姥!”
烈日炎炎,有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一滴水,有的人甚至死在了赶来陵雲城的路上,队伍中没有人应答这个小男孩,也有人犹豫着朝着小男孩迈动了几步,但又缩了回来。
乱城之下,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再救他人。
小男孩只能无助地抱着老妪哭泣着,正在他十分绝望时,他眼前出现了一张饼和一个银壶,他眨了眨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看到了眼前这饼和银壶的主人,是一个身着绿裙的姑娘。
“别愣着了,快给你姥姥喂水,她已经脱水到没有办法说话了。”
小男孩如梦惊醒,赶紧拿过沈久手中的银壶,给他姥姥慢慢喂水,喝了水的老妪终于有点起色了,沈久又给了她饼,然后带着这老妪与小男孩去到了队伍的旁边休息。
待老妪稍微恢复了力气,沈久才起身,看着眼前这入城的长队,心想她又要排到末尾去了,就在她正要去排队的时候,衣袖突然被拉住了。
沈久回头看着拉住她衣袖的这只手,是那个小男孩,他似是不敢看沈久,怯生生地说道:“多谢......姐姐......我该怎么报答姐姐?”
沈久转过身蹲下,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小男孩道:“照顾好你自己和你姥姥,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说完,她似是在袖中掏什么东西,突然手上动作又停顿了,她转身去马匹上解下了吃食和装着水的银壶,这个银壶较刚刚那个银壶,要更大一些,她将这些都放在小男孩的怀中。
“这些吃食给你,然后照顾好自己。”
小男孩看着怀中的东西,有些不敢置信,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沈久已经不在他面前了。
快排到城门的时候,沈久发现前面的人,似乎都拿着一个文牒,官兵查验文牒后,才放行入城,可她并没有文牒,而且眼看还有三个人就轮到她了。
城门口远处的一个官兵,一直看着沈久,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打开后又看了看沈久,然后合上纸又收回了怀中,随手招来一个官兵,附耳说了几句。
轮到沈久了,她迟迟没有拿出文牒,官兵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文牒呢?没有文牒不能入城。”
沈久刚想开口,她打算随便编个理由,就说是文牒在来的路上丢了,或者说被抢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发现另外一个官兵已经打开了关卡,给她放了行,沈久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进了城。
待她走进城内,才发现城内的光景也不比城外好多少,城内一片混乱,各家各户都紧闭门扉。
城中一片荒凉,街边全是流民,应该是从其他地方来的流民,在城内没有居处,只能露宿街头。
但即使是露宿街头,也好过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的城外。
沈久心想,照现在这副情形,也不知道楚方远所说的谢语,是否还在城中,她按照楚方远的描述,找到了谢府。
谢府大门敞开,她便走了进去,发现府内一片狼藉,看着像是慌忙逃难似的,许多东西都落在了地上。
她心想,这谢语怕是已经不在陵雲城了。
正琢磨着要去何处打听谢语消息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还未待她回头,便听到有人唤她。
“沈姑娘,你终于来了。”
沈久回头,来人是林岐,她问道:“你怎么也在此处?”
林岐走近了几步,说道:“公子知道沈姑娘要来陵雲城,便特地吩咐过我,留意城门,刚刚风雨的人告诉我,你已经入了陵雲城。”
沈久心中有些疑惑,他们怎么知道她入了陵雲城,就会来谢府。
而且若说明齐城是偶遇,她尚且还能接受,但加上南江城、明齐城,再到现在的陵雲城,似乎她每到一城,季沉便也会随之出现,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若说不是巧合,但季沉每次的出现又理由充分,比如南江城是看病,明齐城是为了月昼谷,这一切又十分合乎常理。
但沈久总觉得其中有些微妙之处,她一时间说不上来。
沈久见林岐神色不似从前那般淡定,问道:“你是特地的来找我的。”
她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是疑问,但语气确是非常肯定。
“沈姑娘猜的没错,我是特地在此处等你的。”
林岐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久便随着他一起出了谢府。
“我与公子离开明齐城以后,便来到了陵雲城,公子本是来此看望他的一位长辈,也就是谢语。”
听到林岐的话,沈久有些惊讶道:“季沉也认识谢语?谢语是季沉的什么人?”
林岐随即回道:“谢语乃是公子娘亲的兄长,公子本是来陵雲城看望自己的舅父,但就在四日前,谢语出城去办事,迟迟没有回来,公子有些担心便去了城外寻找。”
林岐脚步停下,似是有些懊悔道:“也怪我没有跟着公子,公子出城不到半个时辰,玄国的军队便来攻城。本来这陵雲城并不是边疆要塞之城,因为在陵雲城之前,还有一座浒平城,那才是与玄国相邻的边塞要城,但不知道为什么,浒平城那日突然归降了玄国,没有了浒平城的抵挡,玄国的军队便能直冲陵雲城,陵雲城备战不及,伤亡惨重,但好歹最后还是守住了城池。”
沈久想到了城外的尸殍遍野,与城中荒凉的景象,说道:“所以谢府的下人们,是因为战乱才全部逃了。”
林岐点头道是,继续说道:“我等了整整一日,谢语没有回来,公子也没有回来,如今又局势混乱,我只能将谢语的亲眷都接到公子的府上,先为照看。”
“早在公子出事之前,公子便吩咐风雨的人在城门口等待姑娘,今日姑娘终于来了。”
沈久还是诸多不解,以季沉的武功,定然不会出事,为何林岐如此着急。
“你是希望我帮你去找季沉?”
林岐点了点头,沈久又问道:“你们风雨的人难道会没有季沉的消息?况且以季沉的武功,应该没有人能拿他如何。”
应是看出了沈久心中的疑惑,林岐道:“风雨安插在陵雲城的人,大部分都调往了浒平城,浒平城被攻占,消息一时难以传出,所以我们至今没有公子的消息。”
“公子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听闻陵雲城外的山上有一群土匪,公子自然能打过那些土匪,但我听说那些土匪有一种能够瞬间致人昏迷且功力全无的毒药,我担心公子中毒了所以才迟迟未归,而且我也怀疑谢语也被土匪劫走了。”
林岐担忧的目光一直留在沈久身上,看起来确实很希望沈久可以帮他。
看着林岐如此担忧又焦急的眼神,沈久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刚刚在想,如果这城外的土匪真的有林岐所说的毒药,那风雨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风雨知道,季沉自然也能知晓,难道他会毫无准备就去土匪贼窝救人吗?
又或者说真的是关心则乱,季沉没有准备便上了山,然后着了土匪的道,被贼匪劫走了。
“你知道那土匪的贼窝在哪吗?”
林岐立刻拿出一张纸,上面画了土匪贼窝的地点,林岐将图给了沈久,说道:“这些土匪长居在城外的山上,陵雲城的官府与他们已经交手过近十回了,这地图便是我从官府讨得的。”
沈久没想到,这风雨居然与官府也有来往。
沈久收下地图,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这土匪的贼窝找找季沉吧。”
还有找谢语,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
听到沈久的话,林岐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些,退后一步,正正经经的向沈久行了个半身礼道:“一切都拜托沈姑娘了。”
沈久抬头看了眼天,夜色已经快要降临了,时候正好,夜黑风高,正适合混入土匪的贼窝。
她刚走两步,又退了回来,看到远处的街道上,是刚刚城门口那个小男孩和那个老妪,她对着林岐道:“林岐,能否麻烦你帮我照看那个小男孩和他姥姥。”
林岐顺着沈久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老妪,他回道:“沈姑娘放心,林岐定会好生照顾他们。”
远处街道上的小男孩并没有听到沈久他们的谈话,他只是扶着自己的姥姥,相依为命,和其他的流民一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流落在街头。
沈久心想,既逢战乱,虽不能救所有人,但能救一个,便是一个吧。
夜色降临,她照着地图所画,来到了土匪的贼窝,或者说来到了平安寨,沈久看着这三个字,心底泛起复杂的情绪,明明是群打家劫舍的土匪的窝点,却取着一个盼望平安的名字。
沈久很轻易地便进入了平安寨,这平安寨房舍众多,而且这寨子极大,甚至要比寻常城中的一座府邸还要大上三倍,寨中的人也很多,难怪陵雲城的官府一直没有拿下他们。
这平安寨这么大,沈久也不知道季沉和谢语到底在这寨中的哪间房,或者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房中,还是在地牢中,再或者说,他们到底在不在平安寨,这些都是未知。
沈久只能先在众多房间中,一间一间的探查过去,寨中安插了哨桩,哨桩上的人能看到整个平安寨的房顶,所以她不能在房顶上行走,只能在寨中悄声隐匿行迹。
还好逍遥步虚为天下第一轻功,寻常人不能发现她的踪迹。
沈久已经查探完了前两个分寨,只剩最后一个分寨了,这最后一个分寨倒是与前两个分寨有些不同,这个分寨的女子比前两个分寨都要多。
沈久仍是一间间的查探过去,正在她要查探下一间房时,就听到房门两端的转角处都有脚步声传来,此刻她没有别的地方躲避,只能从面前这间房的窗户跳进去,暂避一时。
她刚跃进房间,便发现刚刚的两道脚步声,都停在了这间房的门口,然后门外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要进房来。
而这两道脚步声,听起来明显是会武功的,若是她躲房梁定然会被发现,而且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她发现,她身后的屏风内传来阵阵水声,她回头,看到屏风上映出的虚影,应是一个女子正在沐浴。
屋内有人。
那屏风后的人,刚刚定然也听到她进房的声音,看来她要被发现了。
沈久心中盘算着,既然都要被发现了,那不如劫持了屋内的人,再等那两人进来,打晕了她们三人就可以了。
眼下紧要的是让屏风后的人别发出声音,若是她此刻喊叫,定然引来更多的人,沈久这么想着,脚下也就开始向着屏风靠近。
移形换影,沈久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屏风后女子的正前方,她正要出手点住这女子的哑穴,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眼前这个正在沐浴的女子,不是她找了许久的季沉,还能是谁。
就在她惊讶地看着季沉的同时,门外的两名女子已经将房门推开,眼看着就要朝着屏风走来了。
沈久来不及思考,瞬间便跳进了眼前的这个浴桶,然后屏住呼吸,身子一沉,便没入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在说谎,我不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