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拙劣陷阱

库珀面色大变,安排餐厅经理招待客人,自己跟着随从一道走了。

不多时,轮船广播突然响了,短暂的刺耳嘈杂过后,被口语标准的女声替代。

“女士们先生们中午好,现在播报一则紧急通知。轮船电闸忽然断裂,工人正在紧急抢修,现已使用备用发电机,部分设备可正常运行,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电梯即将暂停运营,电闸修好后立即恢复,请大家稍安勿躁,原地等待,切勿乘坐电梯以免发生意外,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通知连续播报了三遍,有人不耐烦地抱怨起来:“这船太破了吧,怎么三天两头出问题?昨天无缘无故给电梯设置密码,今天又是电闸维修,供不起这么多人就别请啊,打肿脸充什么胖子!早点找个码头停靠得了。”

此话引来了一片附和声,说两种语言的都有,明显是惹得大家不满了。

经理赶紧吩咐人上菜,每桌都多加了瓶酒,再焦头烂额地一个个前去安抚。

通知刚刚播报时,费惕作为昨天事件的直接参与人,立马察觉到了怪异。

且不说这则通知听上去有多矛盾,光是电梯停运这事,便足以让他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

难不成十二楼又出什么问题了,所以才要用这种拙劣的方法先困住其他人脚步?

费惕停止深想,趁着餐厅混乱没人注意,从侧门拐出了餐厅。

电梯没有立即停运,正从楼上缓缓下降,他持续摁住按键,半分钟后搭上电梯。

随着数字一节节攀升,费惕的心逐渐下沉,预感不妙。

赌局结束后,费慎对什么大厨的拿手菜不感兴趣,自行回了十一楼客房。

狙击手的第六感告诉他,这趟行程不会很顺利,后面大概率有更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刚把枪摸出来重新装满子弹,广播就响了。

费慎一脸淡定,擦干净枪身,别进了后腰,接着将三棱军刺放入口袋。

他准备乘坐电梯,凑巧面对面遇上了费惕。

两人相顾无言,费慎长腿一迈,杵在了费惕斜前方。

费惕目不斜视,余光注视他的背影,高高在上说:“你又要去凑什么热闹?”

费慎没回头,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道:“你也说了,凑热闹,当然是有什么热闹看什么热闹。”

电梯速度很快,不等费惕开口反驳,他率先走了出去。

十二楼走廊拉上了长长的警戒线,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冷漠地守在外侧,颇有种连只蚊子都不打算放进去的架势。

费慎停在警戒线外,远远眺望了眼。

A13客房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且十分吵闹,隐约中还能听见哭声。

费惕上前,出示了自己的房卡:“我是A13的客人,让开。”

保镖左右打量了几眼,拉开警戒线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料刚迈步,眼前黑影一闪,有人擅自越过自己,走在了前面。

保镖们想将擅闯者拦下,费慎指指身后,极其自然道:“他是我哥。”

费惕胸口一噎,仿佛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着实没想到此人脸皮竟能如此厚。

保镖用眼神询问这话是否属实,费惕想说不认识,A13猝然传出一声恐怖的尖叫。

前面的费慎神情一凛,大步朝客房走,费惕没时间再计较,也立马跟上脚步。

两人赶到A13,霎时被眼前景象震在了原地。

宽敞的客厅里一片狼藉,物品倒的倒、碎得碎,纯白地毯被渲染出了大片猩红。

库珀夫人穆筝,了无生气躺倒在库珀怀里,双眼无神脸色灰白,与颈间汩汩流出的血液形成鲜明对比。

库珀狼狈地抱住她,神色悲痛欲绝。

他颤抖着手去捂她的伤口,妄想堵住那道狰狞的口子,却徒劳无功,穆筝脖子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库珀指缝流出,再淌向地面。

身穿白大褂的船医候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模样,多半是已经抢救了几轮,但终究无力回天。

半米开外的地方,安娴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画面,表情满是空白,甚至忘了去管自己手臂上渗血的伤口。

方才那声尖叫,便是她发出来的。

费惕步伐有些踉跄,冲到安娴跟前,双手握住她肩膀:“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不知道……”

安娴崩溃地捂住脑袋,一个劲儿地疯狂摇头。

她眼泪扑簌簌掉落,余下眼底的惊恐展露无遗,钻进费惕怀里,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传来,库珀瞬间被刺激了,失态咆哮:“是谁!是谁啊?!”

他放开穆筝,跌跌撞撞跑向安娴,把人从费惕怀中抢出来,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安娴胳膊,恳求道:“费夫人,我拜托你,你看见了是不是?你一定看见了,请求你告诉我,是谁杀害了我的妻子?是哪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要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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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娴手臂伤口被无意碰到,痛呼一声想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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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惕按住激动的库珀,沉声说:“库珀先生,请你冷静!”

库珀压根冷静不下来,他边恳求边痛哭,完全没了身为大西洋贵族的仪态,只是一个目睹妻子惨死的可怜男人。

几个管家凑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带到干净的沙发上,再为穆筝遗体盖上了一条薄毯。

那边混乱不堪,这边费慎斜靠在门框边,将房间情况事无巨细记在了脑子里。

餐桌上的茶杯摔碎了大半,座椅倒了两把,冰箱门是打开的,旁边掉落着咬过一口的苹果。窗帘有划破的痕迹,沙发布被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皱缩成一团。透明茶几下方,多出一块沾了血的刀片,形状有点像剃须刀上的零件。

屋子的凌乱程度,足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打斗,亦或是单方面的躲避与追逃。

只不过再深入想想,似乎有点过于凌乱了。

片刻的寂然,让库珀先生稍微冷静了些许,安娴也停止了后怕的哭泣,被费惕从地面扶起,船医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安娴艰难地望向穆筝遗体,有点呼吸不畅,逐字逐句讲起了昏迷前的事发经过。

早上穆筝怕她情绪不佳,来房间陪了她一上午,两人聊起年幼时在科谟的许多事情。

回忆起从前,安娴心情好上不少,还与穆筝约定好,十五日后等游轮靠岸,她再跟着她启程去大西洋那边游玩一阵。

聊得兴起之时,穆筝忽然说饿了,要去冰箱看有没有水果。

安娴说可以让管家送来,穆筝却道这些年被人伺候得有些厌倦了,表面看着是尊贵享福,可有时候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很是压抑。

她说着出了卧室,安娴笑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随后却突然没了动静。

安娴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奇怪地出去查看,岂料看见穆筝昏迷在地,颈间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而她身旁,站着一个戴了帽子口罩的黑衣男人。

嗡地一声,安娴大脑瞬间空白,手脚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直到男人冲上前来,她才想起来要逃。

回卧室已经来不及,安娴转身往大门方向跑,却不敌男人的速度,被追上后头皮乍然一疼,男人揪住她头发,狠狠推向餐桌。

餐桌上的玻璃杯摔得四分五裂,安娴不敢耽搁,忍痛爬起来却不小心撞到座椅。

她无法顾及,直冲着阳台方向跑。

男人再次追上来,找了个斜侧面角度,扬手用力一挥。

安娴吓得举臂挡脸,小臂和窗帘一块儿被锋利的刀片划破。

惯性作用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脑袋磕到了坚硬的沙发底座,眼前蓦地一黑,只来得及抓住沙发布,便不省人事了。

后面的事情安娴无从得知,再醒来后,就是刚才的情况了。

有位个人管家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是听见房间警报声赶来的。

开门后发现阳台窗户没关,接着才看见地上躺了人,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准备用对讲机呼叫医生,结果一转眼,和库珀先生的随从撞了个满怀。

等管家说完,安娴推断:“沙发底有报警器按钮,应该是我不小心碰到了……”

库珀又一次追问:“费夫人,你真的没看见凶手的脸吗?”

安娴垂眸,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他遮得太严实了,我当时又很紧张,根本没——”

话语无征兆一停,须臾后,安娴猛然抬头。

边上的费惕立刻问:“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库珀心一悬,连呼吸都屏了起来:“费夫人……”

“我想起来了,”安娴快速说,“我记得他很高,他穿了一双鞋,一双……黑色短靴。”

安娴目光忽然变得呆滞,她眼珠转了转,停在某个方向上,而后缓缓平举双臂,指向了门口的费慎。

“就和他一样。”

空气霎时死寂,库珀腾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否认:“不可能!费慎先生上午一直在——”

话没说完,又突然停了。

费慎上午确实在四楼赌场没错,可他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大约十几分钟后才回来。

十几分钟,足够行凶完再来回一趟了。

闻言,费惕也站起身,如临大敌般盯视费慎。

无故被拉进风暴中心,费慎安静了会儿,似乎觉得滑稽,嘴角上扬了几秒。

“用不用我提醒你们,我出去抽烟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他踢了踢染血的地毯,用看傻子眼神瞅着费惕:“照这个血流速度,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

“而且——”

费慎离开门框,来到透明茶几边,拎起地上残留的茶杯碎片,拨了拨下面泛血光的刀片。

“如果换作是我,这种垃圾东西我看都不会看。刀片,适合那些没什么力气,需要靠速度巧劲取胜的人。”

费慎半蹲着,左胳膊搭住膝盖,回头瞥了安娴一眼。

这一眼意味不明,却又好像暗示了什么。

安娴藏在费惕身后,垂下眼眸,避开了视线交汇。

费慎直立双腿,失去了兴趣似的,懒声说:“劝你们别在这浪费时间,找人验验刀片,说不定还能发现指纹之类的。”

“哦,也不一定,”他幸灾乐祸地补充,“那人连帽子口罩都戴了,手套当然也会戴。”

费惕视线落于他脸上,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心底阵阵升起无法平息的厌恶。

对于别人的苦难冷眼旁观,在哪里都表现得像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却眼高于顶自以为比谁都精明,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堂弟,是如此的令人憎恨。

“库珀先生,”半晌,费惕开了口,“我妻子一向善良,从来不会欺负任何人,更不会冤枉别人,库珀夫人是她的好友,我想除了您,她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想抓住凶手的人。”

库珀活了大半辈子,骄傲了大半辈子,却再一次当众流出了脆弱的眼泪。

他不像先前那般失态,落寞地回到穆筝尸体旁,身形看上去有些佝偻,尽量放轻动作抱起她,声音疲惫地下令:“搜完身后,把人带去仓库。”

命令一出,门外候着的保镖与随从们,立刻架枪朝费慎靠拢。

费慎立于原地,无视掉费惕藏不住快意的眼神,微笑着举起双手,毫无反抗之意,主动选择了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