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韫匵藏珠

到达医院后,费慎直接走的贵宾通道,主治医生立刻安排了各项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提示患者血液中含有大量毒化物质,毒性深入脏腑,引发了大脑神经紊乱综合征,并且各器官都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

尽管邵揽余提供了病因,可由于“琅洛试剂”的毒化成分太过罕见,医院无法立刻对症下药,只能先将人送进重症监护抢救。

就在邵揽余为费慎病情焦头烂额的这段时日,外界也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台,风起云涌的时候。

科谟军横扫白焰和伏罗党后,又继续往西南方向出发,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清缴残余的忏摩叛军,逼降所有野生组织,成功占领三瑞里,再次创造了战争神话。

而北图塔剩下的几千名士兵,在席未渊等叛党头领身死后,由城主姚睿带领,果断选择了向科谟投诚。

自此,边境十三城全部归属科谟,以雷厉风行的手腕,结束了叛乱势力横行的时代。

与此同时,柏苏也派出大量军队,将维冈三分之二的地盘收入囊中,随后正式更名为柏苏外城区。

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曾经被席未渊围攻的那五座孤城,加上九江城在内,成为了柏苏与科谟交壤的区域。

两边政府通过多次协商,最终废除极端独立条约,重新签订和平共处条约,将六座城作为贸易中转站与文化交流区,双方城民可自由出入,不受限制。

以后由双方共同治理,和谐相处。

维科苏死亡边境线的种种恶迹,似乎还恍如昨日,浓烈的血腥气还未散去,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横江文化贸易区这个名号。

条约签订完成后,各地开始进行战后重建。

千疮百孔的城市需要休养生息,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需要返回家乡,寻找自己的亲人,重新开始生活。

太平洋洲际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进行了一场大换血和洗牌。

而随之有了更大变化的,是柏苏中央政府政权的更替。

岳崇自上次一劫后,利用装疯卖傻保住了条命,随后黯然退出权利中心。

这几个月频繁的战争时期,军委在政府各部中有了更高的话语权。

柏苏军攻入亚京当天,军委主席雷厉风行,反手将这些日子趁机搅混水、企图干扰军事政治的某些贪官污吏,一股脑抓了起来。

接着顺藤摸瓜,将柏苏政府近十年来某个体系极为庞大的腐败势力,彻底连根拔起。

此举引来了部分中立官员的不满,认为军委违背了柏苏的发展意志,军政不能混为一谈。

可就在这时,默默无闻了二十几年的施有仪,忽然集众多贵族以及军委各方的支持,被力推为新一任柏苏首领。

这是自柏苏成立以来,第一位女性首领候选人。

犹如平地惊雷,此事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

只不过由于刚刚抓了一批犯事的官员,风口浪尖上大家也不敢闹得太过,最终在军委的强制要求下,举办了一场全民投票,这也是柏苏有史以来第一次民主投票。

投票过程公开透明,当官方将施有仪在柏苏遭受侵略、私下做的所有决策和贡献,全部公之于众时,天平开始有了倾斜。

投票时间持续了一周,最终票选结果以三票的差距领先,施有仪成功当选首领。

而这位女首领坐上这个位置后,做的第一个决策,就是提出与科谟签订和平共处条约。

此举顿时大获民心,也顺便杜绝了某些心怀不轨的政客,妄图再次搅乱政局的可能。

因为是有史以来头一个,所以外界对这位女首领有着太多争议和好奇,街谈巷议,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施有仪本人,不卑不亢,心境淡定从容,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昼夜不分忙碌了将近三个月,她终于腾出一点空闲时间,避开身边众人,私下去拜访了邵揽余一趟。

见到邵揽余的时候,她怔愣了好一会儿。

倒不是说许久未见,对方的外表变化有多大,而是曾经眼里那股强大的平和与淡然,如今阒然消失无踪。

好像活生生被什么耗干似的,成了一片枯竭的沼泽地,看人的眼神死寂无光,感受不到半点生命力。

心底的讶异化为了一声叹息,施有仪清楚是什么事才让对方变成这样,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大概率是来对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息川城里但凡有点门道的,多少都听说了邵家家主邵揽余,最近跟中邪了一样,天南地北到处托关系要找个什么药。

甚至还出了悬赏令,要花高价招募世界各地的药剂师和生物科学员。

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过那药是拿来干什么的,因此很不理解邵揽余这副誓不罢休、近乎到了有些偏执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去邵揽余身边的心腹,只有施有仪一人,明白对方这样反常的行径,其实是为了某个人。

而那人此时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用着世界上最好的药,最贵的仪器,住着最豪华的独立病房,享受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疗团队服务,每天数十万的金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可即便是这样,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生命体征,每日二十四小时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与植物人无异。

这几个月里,邵揽余找遍了世界各地的医生,医疗团队也试过了无数种治疗方案,但全都于事无补。

当初费慎的躁狂状态,仅仅持续了十几个小时。

送入医院后不到一天,他免疫力急剧下降,全身突然出现严重的感染症状,反反复复高热不退,直至陷入深度的昏迷。

秦一舟提供了那个装过琅洛试剂的小玻璃瓶,院方通过与其他使用了此药的士兵血液样本反复对比,最终得出结论,费慎注射的剂量不算太大,并且当初注射时,提前使用过其他保护脏腑的药物。

因此不幸中的万幸,病发时他没有当场暴毙,还留有最后一线生机。

只可惜这最后一线生机,对如今的医疗水平来说,想要治愈远远不够。

毒性已经深入脏腑和神经,除非能将费慎的全身器官置换一遍,才有治愈的概率。

但这显然不可能,以如今的情况预测,最好的结果多半也是变成植物人,后半辈子依靠各种药物和医疗仪器维持生命。

经过无数次尝试,邵揽余放弃了寻找医生,转而将目光对准了医药领域。

一笔笔重金投出去,只希望医药科研团队们,能够研发出对抗“琅洛试剂”的解药。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研发药物这事,也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邵揽余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正因为清楚,内心才更加绝望。

费慎能等他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施首领过来一趟,找我有什么事?”

压下心底万千思绪,邵揽余十分自然地换了称谓,公事公办的语气透出一股疏离。

施有仪早不是当初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施小姐,却也并未因为地位的改变,而产生半分骄矜,接人待物始终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柏苏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邵先生许久没有露过面了,我来看看您。”施有仪说道。

邵揽余回道:“施首领聪慧过人,做事情深谋远虑,现在有了各家族和军委的协助,想必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很好地解决。”

这番话倒不是在暗讽对方,而是邵揽余发自内心地认为,施有仪比自己想象当中还要聪明得多。

魄力手腕一个不缺,眼光长远的同时,更会在关键时刻敛其锋芒韬光养晦,入木三分的演技悄无声息骗过了所有人。

更令人不容小觑的是,哪怕她成功登上高位,手中有了实质性的权利,却依然能够放低姿态,保持谦卑之心。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必须得有强大的内核与自信才行,他确实低估她了。

“邵先生,有仪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绝对不敢妄自居功。”施有仪说,“您曾经对我的帮助,我始终铭记于心,至于过去某些事情,那时候我势单力薄,迫于生存压力之下不得不为,还望邵先生谅解。”

邵揽余这些时日,一直在操心费慎的病情,没空关注外界的事。

但秦一舟会定期定点吗,将某些重要的情况汇报给他。

因此在施有仪当选首领那日,许多过去被刻意掩埋或者忽略的东西,也都不经意间浮出了水面。

所有事情恐怕还得追溯到一年前,费慎那支小队接到刺杀任务,前去栾河道埋伏邵揽余的时候——

那场刺杀任务的买主是施康年,并且由他亲自提供了邵揽余的出行线路。

可只有邵揽余知道,施康年提供的情报其实是错误的。

因为在那之前,就有人暗中走漏了消息给他,说雇佣兵会在栾河道埋伏。

邵揽余当天故意更改了自己的路线,才会碰上费慎一行人。

后来他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是谁走漏的消息,如今想来,多半就是施有仪了。

对方此举目的很明显,暴露施康年的野心,激起邵揽余对付施康年的想法。

从那之后,施有仪为了防止施康年起疑心,比从前更加收敛锋芒,专心做起了那个外界眼中木讷呆板的施小姐。

她静静等待时机,耐心蛰伏,差不多半年后,等来了维冈向柏苏发动战争的这天。

施有仪借势而为,暗中利用施康年对邵家的忌惮,促使他去找段斯昂合作。

路上却泄露消息给叛乱组织,最终导致施康年被忏摩的人掳走,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施康年由此倒台,从这里开始,施有仪的计划完成了重要的第一步。

她编纂施康年被段斯昂抓走的消息,以此故意放权给邵揽余,是因为料定对方不会轻易接受,从而顺理成章拿到了部分兵权。

并且通过邵揽余的势力,表现出没主见好控制的假象,成功与军委的人搭上了线。

后来施康年退位,岳崇在各方势力的干涉下,成为一代注定是政治牺牲品的新首领,施有仪自然也参与了其中。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如若稍有纰漏,她的计划就推进不下去了,前期的努力也都会付诸东流。

好在岳崇是个十分纯粹的蠢货,身边还有个蠢才中的翘楚岳韬。

他们越是嚣张跋扈,局面对施有仪就越有利,不仅能帮忙转移外界的注意力,给她提供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充分发展自身势力,渗透到各大家族中。

还能利用岳韬对施灼的报复,使她们姐弟俩表面处于弱者的位置,博得息川城众人的同情,以及再次引起民众们对岳崇的不满。

火烧金润口之战,是个极其关键的跳板,为施有仪将来在中央政府里的话语权,奠定了重要基础。

直到后来周月霏遇害,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岳家轰然倒台,施有仪也逐渐从声名狼藉中蜕变,脱离以往可有可无的形象,出现在了上级阶层的视野里。

这一连串的计划环环相扣,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眼界、魄力、手腕和耐心更是缺一不可,而施有仪全部做到了。

虽然很多事情是邵揽余通过半调查和半推测得出,但只怕背后的真相,要比猜想中复杂危险得多。

因此从宏观层面上看,施有仪做这个首领,是必然的发展,是当之无愧,更是柏苏的幸运。

身为几十万百姓的领导者,光靠流利的嘴皮子和耍花腔,那是万万不行。

只有顺应民心,掌握民心,利用民心,才能成就非常之道。

思及此,邵揽余也由衷说了一句:“施小姐,每个人的成就都不是轻易得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能让别人为你卖命,那是你的本事,所以谈不上什么谅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闻言,施有仪笑了笑。

但并不是为这番夸赞感到开心,而是她私下在心底视做老师的人,真的与亲眼看见的以及幻想出来的形象,完全重叠在一起。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邵揽余永远不会失去作为君子的风度。

“邵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想介绍一个人给您认识。”

施有仪说完,微微侧过脸,好像对着空气讲了一句:“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男人出现在门边,随后走去了邵揽余面前。

邵揽余神情微凝,花了好几分钟才确认,自己眼前的人真的是孟不凡。

与当初在郁南镇里,那个行迹诡异的怪胎完全不同。

此时的孟不凡,就像一个平常人家的青年,健康的身材干净的皮肤,看不出半点曾经因毒.品琅洛,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邵揽余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想到了某个不可能的可能。

喉头宛如被异物堵住,他有一瞬间发不半点声音,只能聆听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

施有仪替他将话说了出来。

“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孟不凡先生,是目前太平洋以及大西洋洲际,唯一一例注射过琅洛,最后却成功治愈,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患者。”

邵揽余放在膝盖上的手霎时攥得很紧,手心隐隐作痛,不停发出细的颤抖,他却没有任何感觉,连带着所有感官都变得虚无又缥缈。

“药给我,想要什么条件都行。”邵揽余听见自己这样说。

孟不凡拎出个黑色盒子给施有仪,施有仪接到手中,平举在邵揽余眼前。

“这里面有六支血清,能救邵先生最想救的人,我只有一个条件。邵家若想继续留在柏苏,有仪会将您当家人一样对待。若不想留下来,柏苏自当贵客之礼相送。从此往后,无论科谟的掌权者是谁,邵家必须保持中立态度,绝不能插手任何一方。”

施有仪说:“这个承诺的期限,我不敢奢望很久,五十年,有仪真心恳请邵先生,最后再护柏苏五十年安平。”

作者有话说:

明晚更新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