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躲她

细雨飘飞的廊下,静立着一身形修长的少年,桀骜不驯的眉眼放肆地斜向上,盯着她爽朗地笑。

“什么义兄?萝卜头,你还有个义兄吗?”

是金少。

苏吟儿不喜金少。

他每次出现,都是这副吊儿郎当的鬼模样,更遑论他还给她起了个难听死了的别号。

苏吟儿侧过头,不想理他,更不想回答他的话。

金少也不恼,径直走向苏吟儿,却停在了门框外。

金少是外男,男女有别,不可随意进出女子的厢房。

金少怀里抱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兔子,同真兔子那般大小,明晃晃的,甚是惹人眼。

“听说你丢了只兔子,你看看是这只么?”

苏吟儿只淡淡瞥了一眼:“金少若是钱多,可以拿去捐赠给穷苦百姓。”

金少耸肩:“捐赠是我爹干的事,我就负责花钱。”

金少的父亲是京城首富,许多年前凭着富可敌国的财富,送了一座宫殿给老皇帝。老皇帝一高兴,直接赏了个“侯爷”给他。

后来朝廷发不出军饷,金少的父亲连夜赶往漠北,将大批的军需物资亲手交到陆满庭手里。一来二去的,和陆满庭混成了“兄弟”。

金少对此毫不介意,甚至引以为豪。

“萝卜头,你确定不要?得嘞,陆叔桌案上空荡荡的,正好差一只,我拿去他那摆着。反正他这几日在府上闲着,无聊的时候瞧瞧金兔子,打发打发时间。”

苏吟儿眸光微顿。

陆哥哥不是挺忙的么?怎地这几日闲下来了?

她正想问问金少,眨眼间金少已没了踪影,只余一截飘飞的衣角消失在廊下。

他呆过的地方,门框旁的八角置物架上,摆着一只美玉做成的小兔子,半个巴掌大小,可可爱爱的,尤其是两只耳朵,长长的,像极了她丢失的长耳兔。

苏吟儿浅笑着将小玉兔收进云锦广袖中。

苏吟儿一连好几天也没瞧见陆满庭。

转眼到了十五,陆满庭派侍女给苏吟儿送来了黑褐色的汤药,一如既往的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苏吟儿没有碰汤药,而是问洋桃:“陆哥哥究竟在哪?”

洋桃支支吾吾的:“这个时辰......应该在书房吧?”

“你哄我。我去过书房、账房、练剑室......陆哥哥都不在。”苏吟儿手心的丝帕捏变了形,“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老实同我讲,陆哥哥不会为难你的。”

洋桃:“小姐,安国君交待了,不能告诉您!”

苏吟儿瞪了洋桃一眼,也没生气,只沉默着背过身,鼓着桃腮拿起一本翻旧了的绘本细细地读,就是不喝桌上温着的汤药。

洋桃急了:“哎呀,小姐......行行行,我告诉您!安国君生病了!”

安国君的监牢。

阴暗潮湿的地下,终年不见阳光的空气中充斥着沉闷,浓浓的血腥味混着烂泥的腐朽味翻涌。

最底下一层,靠近入口处的几间囚房里,囚犯的手腕和脚腕被牢牢钉在厚厚的墙壁上,听到路过的脚步声,他们会猛地朝来人身上吐一口痰,继而遭来更狠的毒打。

最里间,一个略显狼狈的男子吊儿郎当地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很是不屑地冲着门口把守的侍卫嚷嚷。

“喂,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本宫端饭来?是要饿死本宫么?”

男子是前几日汪正卿送来的、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才寻到的太子。

一双金边麒麟皂靴踩着地面声响,缓缓走进地牢。

那皂靴前端的麒麟乖顺地趴在鞋面上,微微张开的嘴里吐着凶悍的獠牙。

是陆满庭。

陆满庭气势威严地逼近,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斜睨着,居高临下地打量太子,宛如打量一只翻不起浪的蝼蚁。

他的眼神过于霸道,如鹰般凌厉,惹得太子哆哆嗦嗦不敢直视。

陆满庭冷呵:“像,跟那老东西确有几分相似,倒也为难他们几个了。”

太子冷不丁往后缩了缩,似想到什么,瞪着双眼结结巴巴道:“大,大胆,竟敢如此盯着本宫瞧!”

陆满庭笑了,迷离的眼尾荡漾着温和,眼波里却流转着残忍。

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无需其他的暗示,两个侍卫冲过来,一脚踢中太子的后腿弯,迫使太子匍匐在安国君的脚下;

另一人则死死地踩住太子的脸,唾道:“好生说话!不然废了你!”

先前还嘚瑟的太子彻底消了气焰。

陆满庭在太子跟前半蹲下来,声线沉沉:“如何证明你就是太子?最好编个像样的理由,否则......”

冷淡淡的话语如暮钟般震耳,吓得地上趴着的人心神一惧,却又知晓“太子”这层身份才是护他的唯一筹码。

太子:“我我我,我自然是!”

太子详尽地说起身世。

他已过弱冠两年,出生在坤慈宫,后来母后失宠,随着母后生活在偏僻的冷宫。

七岁那年,也就是十五年前,父皇不知发了什么疯,将他扔进熊熊烈火,险些将他活活烧死,幸得上天庇佑、死里逃生。

这些年,他一直隐姓埋名、不敢暴露身份,生活在偏远的乡野,直到一个多月前汪正卿找到了他。

汪正卿许诺,只要他乖乖听话,便助他登上帝位。

陆满庭悠闲地把玩掌心里的玉核桃,似乎在衡量太子口中的话语是真是假。

他眉眼一挑,冷冷嗤笑:“帝位?”

“其实,我没什么野心。对我而言,谁做皇上都一样!”太子讨好地笑,全然不复之前的盛气凌人,“我只求能有顿饱饭吃。”

困着太子的侍卫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子:“你们别笑啊,这些年我可苦了!瞧我这胳膊,被烧成什么样了?”

太子眉飞色舞地念叨,当时火大,熏死他了,幸亏一个不长眼的死屁孩跑过来,他灵机一动,拉那小孩当了替死鬼......

陆满庭浑身的气息忽地变得压抑不堪,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裹着乌黑黑的云层卷过翻腾的巨浪。

他一字一句,滚动的喉间尽是嗜血的杀意。

“死屁孩?”

太子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位大人物突然就翻脸了。

他诺诺道:“可不是?那孩子长得瘦,穿得破破烂烂的......”

陆满庭手中的玉核桃“砰”地一声,碎成粉末。

他不禁笑着,目中带着瘆人的凉意,华赏下的皂靴步步紧逼,温和的笑变得扭曲。

陡然,那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掐住太子的脖子,像捏一只垂死不堪的猎物,将对方轻轻松松举到空中。

太子慌乱地挣扎,漆黑的瞳里渗满了恐惧。那是坠入深渊后寻不到出路的绝望、是死亡来临之前的惊恐。

就在他还剩一口气的时候,陆满庭饶了他。

陆满庭缓缓垂下眼睑,掩下回忆里残败血腥的过往。再睁眼,又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他不甚在意地转身。

“容你多活几天。”

出了监牢的最底层,在第一层牢房的拐角处,陆满庭俯身咳了一大口血。

殷红的鲜血刺目,落在他白净面庞的唇角上,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妖冶的美,却同时愈发让人觉得清冷了。

风离大惊:“将军!”

将军是陆满庭的旧称,从前跟着陆满庭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习惯称呼他为“将军”。

陆满庭摆手:“无妨。”

当年,他为了快速爬上权力的巅峰,秘习了一种漠北的邪I功,能杀人于无形,就是代价......脑海中闪过苏吟儿迷蒙霏丽的双眼、咬不住的小小樱I唇、颤颤溢出的低吟......

他修长十指捏得吱吱作响,明净的眸子晦暗一片。

不过废了三成功力而已,想要搅浑这混乱的天下,他轻而易举。

风离递给陆满庭一张洁帕:“皇上杀了新送去的小美人。”

陆满庭极慢地擦拭唇角,似早已料到。

他瞥了一眼皇宫的方向,不耐地扔了洁帕,沉声道:“把药加重点,让那老东西多睡上几日。”

风离应下:“另外,小姐在监牢门口等了您有一会了。”

陆满庭脚下一顿,幽邃的瞳暗沉如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