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除夕夜,细雨绵延。

列车闯进夜色,间或造访沿途小城的万家灯火,短暂停靠之后,又缓缓启动,旅人行色匆匆。

苏以棠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纤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脸颊,看着窗外绵延的路灯一盏盏地向后掠去。

灯光无声地湮灭于夜色,列车驶进黑暗,车窗上映出她那张精致明艳的脸。

“我们也太疯狂了吧,除夕夜不陪家人跨年,却跨市跑去crush的酒吧,还穿得这么招摇!”

车厢连接处传来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有点吵,苏以棠从包里掏出耳机。

“超美的好吧,这款国风旗袍就是我们今夜搭讪男神的战袍!”

苏以棠正在戴耳机的手微顿,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几个女孩边聊天边沿着过道往这边走,其中一人脱了外套搭在手臂,身着一件早春新中式旗袍,红蓝配色,华美之余,时尚尽显。

即便是几年前的设计图,又出自千篇一律的机制生产线,这款旗袍也依然精妙亮眼。

可惜了,原本是私人手工定制的精品,却被某个急功近利的小人偷去上生产线了。

苏以棠垂下眼睫,轻哼了声,戴上耳机听歌。

列车早已驶出城区,车窗外陷入漆黑,远处偶尔亮起零星烟花。

苏以棠这趟回菱镇一是为了看望外婆,二是为了找到这款旗袍的设计手稿,她记得母亲生前好像画过类似的设计图。

菱镇是一座水乡小镇,也是苏以棠母亲舒如烟长大的地方,在苏以棠的记忆里,舒如烟凭借手工定制旗袍在服装设计领域名声大噪之后,得空便喜欢带她一起回来。

小镇婆娑的梅雨,摇曳的乌篷船,纵深的窄巷,长满青苔的石板小道,滴水的青黛色飞檐,皆是母亲的灵感源泉。

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在菱镇能找到曾经那张设计草图。

县城车站冷冷清清,列车缓慢停靠,站台上几乎没有候车的旅客。

下车的乘客也寥寥无几,人群三三两两,出站之后便各自散去,目光所及,街道空寂。

从县城到菱镇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苏以棠站在出站口,掏出手机叫车。

打车界面显示周围车辆较少,建议支付调度费。

苏以棠其实是头一次乘坐公共交通回菱镇,之前和舒如烟一起,都是开车回来。

这次因为公司销售这款旗袍的事,原本她和父亲苏承国是在赴除夕家宴的车上,争执不下之时,车刚好开到高铁站附近,于是她便要求下车,直接买票回了菱镇。

现在想来确实有点任性了,她甚至连行李都没带,火车回来其实挺不方便的。

苏以棠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肩后,索性直接加了大额调度费,十几秒后,终于有人接单。

出租车开过来,司机从车窗伸出头:“你叫的车?去菱镇?”

“啊,菱镇菱镇。”身后传来一阵小碎步声,苏以棠回头,看到刚刚列车里穿着国风旗袍的几个女生跑过来,“我们打不到车,好巧,可以拼车吗?”

苏以棠对司机偏偏头,莞尔:“一起的。”

几个女生感恩戴德,随苏以棠一起坐进车里。

街道空旷,出租车开得飞快。

司机好奇聊天:“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吃年夜饭,你们去菱镇做什么?”

后排三个女生七嘴八舌地回:“我们去菱镇文创酒吧。”

苏以棠坐在前排,想起来几人在列车上的对话,闲散地打趣:“去见crush?搭讪男神?帅吗?”

苏以棠身上有种神奇的特质,无论面对多么不熟的人,只要她开口,便能瞬间拉近距离。

此时她微侧着头看向后排,微卷的栗色长发随意散在两肩,光影在她白皙优越的五官流连,最后仿佛全部滑进她笑意晏晏的桃花眸中,明艳照人。

后排女生不禁闪起星星眼,由衷感叹:“姐姐,你真的好漂亮!”

苏以棠对类似的夸赞早已习以为常,弯着眼睛,继续打趣:“和你的crush比呢,谁更好看?”

“嗐,成年人不做选择。”女生捂脸,“你们都好看!”

女生被苏以棠逗红了脸,主动翻出手机照片,和苏以棠分享帅哥:“这就是在文创酒吧驻唱的小哥哥,今晚酒吧营业到跨年倒计时,他会一直唱到那个时候,看看是不是超帅的?”

小镇上能有什么帅哥?苏以棠配合地看了眼女生递到她面前的手机屏幕。

照片很显然是混在人群中偷拍的,乱入镜头的人过多,不过还是能够让人一眼注意到镜头远处,坐在酒吧舞台高脚凳上的男人,穿着舒适随意的宽大黑色连帽衫,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凌乱慵懒得刚刚好,衬得脸部轮廓立体,肤色冷白,黑睫半垂睨着台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颓懒又不可一世的劲儿。

虽然看不清细节,不过从身形轮廓上看,个子很高,长得应该还不错。

“就这一张?”苏以棠问,“有近照吗?”

“没有。”女生摇头,“帅哥不让拍照,你今晚可以直接去酒吧看。”

苏以棠又瞥了眼手机照片,确定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她不喜欢,她的那些富二代朋友们多是这副德行,看腻了。

“不了。”不值得她专门跑一趟。

出租车开进菱镇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下了主干道之后,车辆拐进小镇古朴的青石板小路,路两侧的仿古路灯宁静地散着暗黄的光。

文创酒吧开在小镇唯一的那条景区街道的入口处。这个时间点,景区的商铺早已闭店,只有闪着彩灯的酒吧门口,依然热闹。

后排三个女生迫不及待地下车,苏以棠想了想,推开车门,也下了车。

这么晚了,外婆应该早就睡了,她还是外面凑合一晚,明早再回去。

女生们要分摊打车费给她,苏以棠没要,于是三个女生热情邀请她去酒吧玩,说要请她喝酒。

现在应该是中场休息时间,酒吧里并无歌声,苏以棠望着不远处半掩在竹林中还亮着灯的“菱镇客栈”,笑着摆摆手:“你们玩吧,姐姐该去睡美容觉了。”

雨已经停了,穹顶依然呈着浓稠的墨色,青石板低洼处积着一汪汪雨水,映着路灯的光,泛着清冷光辉。

苏以棠绕着水汪往前走,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清静的小镇,自小出生成长在沪市,她更热衷于大都市的热闹。

夜风拂过,路边竹林沙沙作响,早已被她抛在身后的酒吧隐隐传来几声吉他的试音。

若隐若现的前奏之后,一道沉静的声线混进冷冽的夜风中。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你看过了许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

沉澈的声线透着清冷的乖驯感,和照片里那副不可一世的颓懒劲儿格格不入,但是混在一起,又莫名透着一股勾人的强烈冲突感。

苏以棠眉梢微挑,脚下绕过水汪,转身往回走。

墨绿色的木门透着斑驳而粗糙的质地,暗黄色的灯光挟裹着音乐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一股脑儿地泄出。

苏以棠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装修复古文艺,主色调是棕色和墨绿,四面墙上都镶着错落有致的储物格,摆着一些挺少见的小物件。

苏以棠凑近去看,发现这些小物件即便有些是同款,每一个也都有细微的差别。

“这些都是手工制作,很便宜。”服务员走过来介绍,分别指了下四面墙,“10元、20元、30元、40元,喜欢可以带一个留作纪念,定制也可以。”

苏以棠想起来,菱镇确实有很多老手艺人,小时候她跟着妈妈闲逛时,巷子两边的人家,总有老人坐在门口,边聊天,边做手工。

苏以棠随手挑了个香包,扫码支付。

“还有座位吗?”她问服务员。

服务员环视了一圈:“拼桌可以吗?”

小镇虽冷清,酒吧里的人倒是不少,女孩子居多,热络轻谈之余,都齐刷刷地望着此时正在台上唱歌的男人。

苏以棠指了指最前排靠近舞台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张空椅子:“可以坐那儿吗?”

“那是给驻唱休息用的。”服务员说,“不过你先去坐吧,驻唱在台上休息也行。”

苏以棠道谢,跟着服务员不紧不慢地绕过一张张桌椅,在舞台斜右侧的空位子坐下。

灯光暗黄,从头顶散漫地落下,与酒吧复古的格调相得益彰。苏以棠点了杯鸡尾酒,双肘搭着桌沿,左手虚撑着下巴,看向舞台。

沉静的声线穿透温暖柔和的酒吧氛围,漫着孤独却又不以为意的调调,正在唱歌的男人,黑衬衫也穿出了一种颓懒的气质,上面三颗纽扣都敞着,露出清冷性感的锁骨,垂着眉眼看曲谱的时候,长而分明的黑睫便在冷白的下眼睑拓上影约阴翳,看起来莫名又显得纯情干净。

苏以棠拿出手机,镜头对准舞台,放大倍数,调整构图。

光影如纱,暗色,柔昧。

镜头里,男人蓦地抬眸。

苏以棠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深而淡漠的视线。

眉眼很绝。

苏以棠顿了一秒,然后在他凉凉的注视下,果断摁下拍摄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