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千万恨(一)
黑暗庄严广阔,无限的寂静深处仿佛有亘古的回音。阴翳中的诸天大灵俯首凝望,万千魂魄无声前行。
百里决明从冰冷的水中爬起来,站起身,赤足跋涉,踽踽独行。他活了六年,死了五百年。死亡的路途像一场没有止境的下坠,从那天落入枯井,他如同一片枯萎的叶,坠落着,直到如今。
寒凉的水浸没脚背,一生的悲喜在他脚下水中倒影里显现——出生时祥云满天,红莲初绽;抱尘山上登高望远,小小儿郎意气风发;他死时坠落枯井,槐叶纷飞似蝶;阴木寨里彷徨两百六十年,他与桑桑头抵着头酣睡……一切光影漩涡般混杂聚散,记忆纷沓而过,抱尘山、天都山、穆家堡、浔州别业,最终一切光景落定,若有胭脂水色浸透涟漪,水中倒影定格,却是忍冬花深处,那个人的回眸一笑。
一只小鸡崽跃入涟漪,踩起无数水花。这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到了百里决明这里,它低头看谢寻微的水中影,道:“既然舍不得,何必说那么狠的话?”
听见它的传音,百里决明就知道它是谁了。
“你闭嘴。”百里决明沙哑地开口,“怎么谛听天音?”
“严格说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天音。”百里小叽说。
百里决明一愣,“什么意思?”他举头望阴影里的巨脸,它们或欢喜,或忿怒,或寂静,“那些东西不是天音么?”
“当然不是。”百里小叽摇头,“灵儿,你忘了么,经书里说:人死后,见一生欢喜忿怒,得寂静而往生。那些不过是万千魂魄的心象,它们不会说话。人死之后,魂魄归于西难陀。这里是上一代人的终点,也是下一代人的起点。数千年来,人们孤步跋涉,来到这生与死的交界。他们叩问的不是什么神秘的‘天音’,而是这些已死的鬼魂。”
黑暗里,无数透明的雾气穿梭过百里决明的身躯。寂静中,他听见若有若无的低语。
百里决明明白了,这万千魂魄经历了世间万有,快乐、忧愁、苦恨、艰辛……他们拥有一切问题的答案。他看见远方,喻听秋叠手闭目趺坐于水中,无数鬼魂从她的身躯穿梭而过,她的身下,倒影变换出那些鬼魂的苦难人生。
“她在干什么?”百里决明问。
“自然是悟道,”百里小叽走到她身边,她安静犹如雕塑,岿然不动,“鬼魂引她入心域,这里有万千鬼魂,她将体味万千人生。千辛万苦,大道万化,自在其中。”
百里决明有些发怔,“她要悟到什么时候?”
“看她的造化了,或许是五十年,或许是一百年。”
这丫头,堪称心如磐石,只是苦了穆知深那小子。百里决明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我的问题呢,我该问谁?”
“且看,”百里小叽轻轻道,“有一个人,等你很久了。”
黑暗尽处,走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他白苍苍的发好似积落了毕生的风雪,他立在远处,淡然微笑,遥遥唤了声:“灵儿。”
心中仿佛有无限苦潮,涨而复落。仇恨、怨怼、埋怨,到今日皆尘埃落定。
五百年了,所有人都死了。无论是血脉至亲,旧时故友,还是他自己。
人生枯荣往复,不过如此。
他应道:“阿父。”
谢寻微醒来之时已在浔州别业,恍惚中记得师尊跳下悬崖之后,他吐了口血,就晕了过去。初一告诉他,谢岑关联络应不识,漓水鬼村派了鬼怪过来,将他们接回江左。他心里发慌,师尊还没有回来,他怎能离开西难陀?
初一摁住他,道:“郎君,恕我直言,您的身子经不得折腾了。百里前辈说过他要为您询得医治之法,他一定会回来的,郎君且安心等着吧。”
谢岑关来看了好几次,谢寻微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倚在床柱边上发呆。谢岑关想问他这病怎么回事,鬼侍们对谢岑关的态度和对百里决明如出一辙,皆闭口不言。穆知深没有音讯,穆家大门紧闭,那厮不知道去哪了,也没法儿问穆知深。谢岑关打听不出什么,只好安抚寻微百里决明不日便回,要他好好养身子,安心等候。漓水鬼村传来讯息,谢岑关虽然放心不下谢寻微,但待在浔州也起不了什么用处,便回漓水去了。
等待,又是等待。谢寻微披衣而起,靠在月洞窗边眺望远方。他这一生已经等了太久,他还剩下多少时日?
他凝望窗边的忍冬树,绿叶郁郁葱葱,灿黄的花骨朵包包鼓鼓,似是将要盛放的景象了。他记得他们出发去西难陀的时候正值秋天,将近冬日,如今已是第二年的春季,鬼国时序不齐,西难陀亦然,想不到他们在里面蹉跎了那么久。
师尊临走时说,忍冬花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现在忍冬花即将盛放,他会遵守诺言么?谢寻微伸出手,勾了勾那些漂亮的花骨朵。会的吧,师尊向来守诺。
他心中又燃起希冀,像微微的烛火照亮心房。他一心一意盼望着忍冬花开,听从鬼侍的劝谏调养身子,梳理灵力。只要减少走动,减缓血行,这已近心脉的针还能再撑些时日。不再奔波,卧床静养,心口不那么疼了。憔悴苍白的模样太丑陋,他希望师尊回来的时候他气色好一些。
春风吹来冷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他慌慌张张,唤来鬼侍为忍冬树覆盖油布。他害怕雨打谢了花,醒来只见满地残蕊,师尊不再回返。
仿佛度日如年,他趴在窗台,守着那一树花骨朵。
过了两天,日头又暖了些,他从熟睡中醒来,惊喜地看见忍冬花开了两三枝。细弱蜷曲的花瓣,一丝丝一条条恍若绒羽。
师尊,你要回来了么?
他看见鬼侍急急匆匆从回廊里过,往他的寝居来。是师尊回来了么?他想。他匆匆忙忙站起身,鞋忘了穿,赤着足走下脚踏,跌跌撞撞赶向门口。推开门,正好看见初一,他手里捧着百里小叽。
百里小叽跳进屋子,艰难爬上月牙桌,它的肚子鼓鼓囊囊,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师尊呢?”谢寻微问。
百里小叽捂着肚子,呕出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那石头是莲花的模样,谢寻微认出,这是失去了火焰的六瓣莲心。
“天音告诉我们,六瓣莲心的作用是修复,它不仅能作用于鬼怪,也能作用于生人。植入它,它就可以排出你体内的牛毛针。”百里小叽说,“莲心在你师尊体内温养数百年,养得比火还烫,他把火焰给熄了,让我给你送过来。”
谢寻微怔怔拿起那颗小石头,暖乎乎的,仿佛还带着师尊的温度。
“师尊呢?”他又问。
百里小叽叹息,“他不来了,你给我一具肉身,我把莲心植入你体内。”
“他在哪儿?”谢寻微问。
百里小叽摇头,“不知道。他还要去超度阿兰那,此刻想必在路上了吧。”
谢寻微的心寂寂的,空空的。他想师尊好狠的心,竟一面都不肯见他。想必西难陀天音告诉了师尊一切,师尊既然得知医治他的办法,必定也得知超度凶魂的手段。超度完阿兰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师尊自己?这个绝情的家伙,最后一面也不施舍给他么?
赤足踩着地砖,脚底冷得像一块冰,他心里仿佛也卧了一抔雪。
他回眸,道:“初一,传我命令,向江左传出师尊已被西难陀天音度化的风声。阖府举白幡,披麻衣,追悼师尊英灵。”
初一不明就里,“郎君?”
“按我说的做便是,”谢寻微摩挲着六瓣莲心,将它按在冰凉的心口,“听说姨母最近身子大好,已能自如说话了。去,让仙门百家告诉她,师尊再也回不来了。她若想要报仇就早点来,莫等我死了,她的仇就再也报不了了。”
百里决明被度化的消息传遍江左,大大小小百十来家仙门额手相庆。五十多年来,江左仙门被百里决明踩在脚下过日子,不论是世族管事,还是一家主君,都要觑着他的脸色赔笑。好不容易封印他八年,谁曾想他又卷土重来,天都山一战袁家上品子弟几乎死个精光,更无人敢触百里决明的霉头。
江左累世仙门,世家大族,竟被一个恶鬼逼到如此境地,传诸后世,不免笑掉他们的大牙。如今百里决明度化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百里决明的丧仪不日就要举行,仙门都在互相递话儿,问对方去不去。他们怕控制不住表情,喜形于色,那就尴尬了。话儿传到姑苏喻府,喻凫春失落地喃喃:“表妹一定很难过,娘,咱们去么?”
喻夫人坐在轮椅里,目光阴毒,“去,当然要去。不仅我们要去,江左有头有脸的门户都必须去。”
浔州别业,奴仆攀上木梯,用长长的木头挑子将绛红纱灯取下来,换上牛皮纸糊的白灯笼。灵堂设在正厅,空空的一副黑漆棺材摆在白庐帐里,前面供桌上搁着金漆香炉,里面插了几根零零碎碎的香火。谢寻微披麻戴孝跪在前头,孝帽子掩住的脸比纸还苍白。
仙门各家主君陆陆续续进来,接过他手里的香插进香炉,末了例行公事般地补上一句:“节哀顺变”。白幔子底下觑着谢寻微,不为百里决明感到悲伤,只为这女郎感到怜惜。百里决明走了,就算没有人要染指这身怀血诅的纯阴炉鼎,她的美貌也将为她招来祸端。
人越来越多,塞满庭院。满座衣冠似雪,气氛沉默,没人笑,却也没人哭泣。谢寻微环顾四周,阳夏的穆氏,越郡的姜氏,留郡的袁氏,下塘的裴氏都来了,还有许多不知郡望的中下品小仙门,大约是来凑热闹的。他寂寂的目光投向庭中,忍冬花开了满枝,清淡的香气悄悄洇漫过烟火的焦味,来到他的指尖。
师尊还没有回来。
“时辰到了。”初一提醒他。
他点头,鬼侍们将扁担穿过绳索,挑起棺木。谢寻微抱着百里决明的灵位,缓缓起身。
棺木出殡,大家让开道路,谢寻微抱灵先行。天光洒落庭院,谢寻微的脸庞在那光下越发透明。他麻衣的衣袂翻飞,好像即刻就要融化在那粲然白光里。众人的目光向这弱不禁风的女郎聚焦,看她一步步走下青阶。
“慢着!”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
喻家子弟从影壁两侧鱼贯而入,列阵在出殡队伍之前。子弟们分开,喻凫春推着喻夫人的轮椅辚辚驶出。喻夫人这般来势汹汹的做派,灵堂里的大伙儿都吓了一跳。时隔数月不见,喻夫人的模样变了许多,头发花白稀疏,身材佝偻,枯瘦的手从宽袖底下伸出来,手背上长满了灰黑色的老人斑。
喻凫春满脸不赞同,不住低头附耳对喻夫人道:“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喻夫人让他闭嘴,环视左右,嘲笑道:“堂堂江左仙门,竟为一个恶鬼送行。说出去,你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有人赧然道:“百里决明凶恶,可寻微娘子无辜。我等前来探望探望寻微娘子,有何不可?”
谢寻微抱着灵牌,不发一语,盈盈泪落。
众人见她这般娇柔模样,都心生怜悯,道:“死者已矣,往日的恩仇便一笔勾销吧。娘子年纪小,她师父的孽障没有必要算到她的头上。”
喻夫人一见谢寻微这副奸伪张致的做派就想要呕吐,一口气哽在心头,愈发难耐。事到如今,没了百里决明的护佑,他已是自身难保。她冷笑,风水轮流转,她报仇雪恨的日子终于来了。
“无辜?年纪小?”喻夫人垂着嘴角,无比冷厉,“可怜我等自诩为世家贵胄,道法通天,竟个个都被这竖子戏弄得团团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你们魂牵梦绕的女郎谢寻微,根本就是个男儿!”
满座皆惊,大伙儿都面面相觑。喻夫人空口白牙把一个年轻女郎说成是男儿,没人相信。
姜问难站出来,摇头道:“喻夫人,寻微娘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出生百日,谢宗主为她举办抓阄礼,在座各位长辈都有出席。喻夫人说她是男儿身,委实是匪夷所思。”
大家都点头称是,满脸不信。
喻凫春也不信,拧眉道:“娘,咱们都是看着寻微妹妹长大的啊。”
喻夫人冷笑,目光投向队伍当头的谢寻微,道:“谢寻微,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让人扒了你的衣裳,让大家好生看看你的真模样?”
刚下过雨,空气里湿湿的,这偌大的庭院仿佛被雨浸泡得无比冰冷。谢寻微望着影壁的方向,他多希望师尊绛红色的衣袂在那里出现。他等了片刻,没有,依旧没有。
师尊不要他了。
他凄然一笑,张口已是男儿嗓音:“不劳姨母费心,寻微认了。”
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喻凫春眸子紧缩。
他慢条斯理脱了麻衣,露出他的素衣白裳,他散了发髻,乌发如瀑般泻下,披散在腰后。眨眼的时间不到,方才还娉娉婷婷的女郎,如今已成为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郎君。只是他脸上还留着些微脂粉,眼梢淡淡的薄红提醒着人们,他是曾经那个容光眩惑了江左的女郎谢寻微。
喻夫人恨恨然,道:“谢寻微,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但凡你有半句谎话,我喻家儿郎剑下留不得你。我且问你,我瘫痪在床,是不是你所为?”
谢寻微颔首,“然也。”
喻夫人又问:“百里决明忽然重返人间,是不是你从十八狱盗出他的尸首,替他改换皮囊,助他为非作歹?”
谢寻微笑道:“然也。”
喻夫人再问:“天都山大比,鬼怪践踏宗门,是不是你设下毒计盗走六瓣莲心,致袁家死伤殆尽,袁伯卿身受重伤?”
谢寻微微微一笑,“然也。”
满座骇然,都惊得说不出话儿来。袁家今日来的是袁伯卿的妻子,袁氏指着谢寻微,咬牙切齿道:“这个畜生!若非喻夫人揭开他的真面目,我们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是个天真纯善的女娃娃!”
有人悻悻然惊叹:“我刚还想着要纳她进门,给她个容身之所。”
喻夫人冷冷盯着谢寻微,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当然要说,”谢寻微笑容温煦,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姨母,你还不够聪明,探查我的底细也不够细致。我告诉你们吧,山阴楚氏灭门是我所为,楚挚善不翼而飞的头颅在我这里。两年前,徽县刘氏的主君头颅悬于门楣,不错,是我杀的。去年,袁家万仞经楼被焚,不错,是我烧的。”他无声地笑,笑容愈发张狂,“对了,穆知深和喻听秋这么久没有消息,你们不奇怪么?”
喻夫人怔怔望着他,“你对阿秋做了什么?”
“你猜啊,”谢寻微温柔微笑,“猜猜她的头颅现在下落何方?”
喻凫春呆呆的,失了魂似地问:“寻微,你在说什么啊?阿秋怎么了?”他颤抖着嘴唇,满脸不可置信,“你可以骗我们,你可以恨我们,你怎么能害阿秋呢?寻微,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谢寻微漠然道:“我原本就是这个模样,是你们都看错了我。”
姜问难抚须慨叹:“冤冤相报何时了?喻夫人,二娘子遭难,你也摆不脱干系。当年你伙同袁家开辟寒山道场,谢寻微沦为仙门共妻,他如今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他犯下大错,扭他上宗门择日再审,今日大家还是散了吧。”
“杀了他!”喻夫人目眦欲裂,抚胸长哭,“这个肮脏的畜生!我早该知道你不是善茬,竟被你骗得团团转,亲手养一个禽兽养了八年。谢寻微,我知你恨我,早在寒山道场你就恨苦了我。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但凡有点儿骨气,沦为仙门共妻的时候你就该自尽!你活着是丢你谢家的脸,丢你师尊的脸。阿春,拔剑,杀了这个畜生!”
喻凫春木偶一般,呆着没动。
喻夫人怒不可遏,“废物。喻家儿郎,听令,万剑齐发,斩了这个畜生!”
喻家子弟拔剑出鞘,凛冽的寒光徘徊于檐下。空气一寸寸变冷,仿佛有凄霜苦雪无声地凝结。所有剑光腾空而起,银燕一般掠过长空。忍冬树被剑风扫过,花蕊纷飞如雨。鬼侍们呼喊着“郎君”,要上前挡剑,立刻被其余仙门子弟拿下。终究是寡不敌众,没有人能帮助那个孤零零立在阶下的青年。
谢寻微一动不动,轻轻闭上眼。一滴泪断了线的银珠似的,晶莹地滚落他白皙的脸颊。
寒光近了,剑锋划破他的衣袂。周身一片苍白,剑气接近他的胸口,仿佛冰雪当胸。
寂静。
他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连各家主君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他睁开眼,粲然天光下,所有剑都落在了地上,横七竖八相互枕藉。喻家子弟、各家主君都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个个瞠目结舌,呆如木鸡。他微微扭过脸,看见一道剑锋当着他的胸口,一只手握住了它,鲜血漫过指缝,流进剑刃的血槽,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缓缓抬头,望见师尊炭火般明亮的双眸。
百里决明深红色的身影恍若一簇焰火,狠狠烙进所有人的眼眸。
满腹委屈涌上心头,连日来的等待和绝望层层积攒,谢寻微再也支持不住,刹那间泪如泉涌。仿佛是做梦,他竟有点不敢相信。一面流泪,一面试探性地戳了戳百里决明的胸膛。手指戳到了实处,是真的,不是梦。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失了家的猫儿狗儿,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他抱住百里决明,伏在他肩头,哭得止不住。
他听见师尊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哭了,再哭人家要笑话你了。”百里决明哼哼道,“你有什么好哭的,你都赢了,把我逼出来了。”
给他办丧事,亏这小子想得出来。这小子一定赌他没走远,没错,赌对了,他根本没走。本想等百里小叽给谢寻微植完莲心,确定谢寻微病好了,他再走。他已经知道如何超度阿母,也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没成想这小子闹出这番动静来,把仙门百家都引到浔州,历数自己的罪状,甭管真假全部往自己脑袋上扣。他所求就是仙门震怒,当场诛杀他,百里决明若在附近,一定会现身。
百里决明心里头还气着他,气他满嘴谎话,气他把自己当傻子耍。
可谁让百里决明心软,百里决明恨自己心软,他总不能眼睁睁看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横尸他的灵堂。
到时候送殡送的不是百里决明,而是谢寻微。
谢寻微还是哭,百里决明的肩膀湿了一大片。百里决明推他,他紧紧抱着百里决明的腰,推不动。
百里决明硬梆梆地说:“……放手。”
谢寻微泪如雨下,“不放。”
“放手。”
“不放。”
百里决明:“……”
罢了。
百里决明掉过头,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着面色苍白的喻夫人。他问:“喂,死老太婆,我刚刚没有听懂,你说的‘仙门共妻’是什么意思?哪个‘共’,哪个‘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