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清晨,裴阙音打算前去京郊的寺庙去拜拜,比起神佛不信的祖母父亲,裴阙音是宣宁侯府中少数爱好神佛菩萨的主子。
“香油钱要带足,不够就开我历年的压岁银子,水果也带上点,指不定菩萨喜欢吃。”裴阙音一一仔细吩咐,一副准备去行贿的模样,若非喻春正在给她梳头,她是非要亲自监督不可。
喻春一个头两个大,“我的好娘子,你先让奴婢帮您把头梳好,清清静静去请点供品不好吗?”
裴阙音正要驳她自己一心二用的功夫很好,榕夏却忽的进来通传。
“娘子,侯爷说要你过去一趟。”榕夏小心翼翼道。
气氛有片刻凝固。
所有仆人都知道,自家二娘子别的时候是一个端淑有礼、宽待下人,唯独早上方起时,和日程被打断的时候,那个性子,可不是一个着急就能概括的。
有府里老人说,这是因为二娘子的亲娘,宣宁侯的先夫人,就是死在一个早上。
只见裴阙音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夺过喻春手中的黄杨木梳,随意将碎发一拢便扭身出门,口边还低斥着,“老头子日日多事。”
喻春跟在后头拿着梳子,想拯救一下挽到一半的长发,只可惜哪及得上自己娘子的去势汹汹。
还好裴阙音实在生得好看,愣是将未挽好的半披发也衬出了几分美感。
裴阙音毫不客气地踏入主屋,但前脚方一过门,她就仿若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去,从髻上梳下几根碎发,握在手中,眼眸将泣未泣,很是惹人怜爱。
“父亲——”裴阙音端庄地嚎了一嗓子。
宣宁侯没料到今日女儿起得还挺早,方让人传话就来了,乐呵呵从里屋出来,“音姐儿今天起这么早啊。”
裴阙音幽怨地看着自家老父,大有您也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宣宁侯招呼女儿坐下,抚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道,“前几日你应该也听说了,父亲想将你作给新科状元沈安泽。沈郎是一个青年才俊,只是你祖母与母亲不大满意,为父也知道,其实都是你的主意。”
裴阙音:“我有什么主意,父亲高看我了,女儿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全凭祖母父亲安排。”
宣宁侯听着女儿大言不惭,有时都不免好奇她是如何说得出口。
“为父想着,我们家音姐儿应是被什么小人挑唆了,这沈郎君如今虽然未有官职,但已经高中了状元,日后绝非池中物。”宣宁侯压低声道,“为父也非不通情理之人,沈郎相貌堂堂,是你们小娘子思慕的那种,这点你大可放心。”
宣宁侯的后半句话,裴阙音是赞同的,只是,对于前半段……她本就是按照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出来的女郎,若说前世年少,还在乎点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但走过了安州那一遭,可把她吓狠了。
裴阙音抿着唇,只是摇头。
宣宁侯说得口干舌燥,几欲把太子之疑拿出来了,结果裴阙音说什么也不肯。
宣宁侯自认为为女儿殚精竭虑,没想到女儿如此不识相,气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哪有你一个小娘子挑挑拣拣的道理。”
裴阙音也动了真气,破口道,“你个老顽固讨人厌,说不嫁就不嫁,你这么喜欢你自己嫁去。榕夏!收拾行囊我们去香积寺住两天,修身养性!”
宣宁侯看着女儿咋咋呼呼离去,气得直拍胸膛。
宣宁侯前几日本也打算放弃了,可再次与沈安泽相约打算告知前事作罢时,他却在沈宅见到了大内公公。
且不过几日功夫,那沈安泽竟仿若变了个人一般,沉稳,内敛,愈发得肖似当今圣上。
宣宁侯起初甚至以为自己寻错了人,沈安泽却是十分有礼地邀请他到自己书房。
宣宁侯站在那书架边,只是大致略览,便见着好几本名家孤本,沈安泽在背后道,“侯爷教导有方,宣宁侯府的娘子贤名在外,小生亦是拜慕,如今能得侯爷的青眼是在下三生之幸。”
莫名出现的大内公公,随意放置的名家孤本,本身的才高而不气傲,即便沈安泽真不是走失的大皇子,宣宁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佳婿。
奈何闺女就是不喜。宣宁侯长叹了声。
裴阙音重新梳洗完毕,喻春告诉她三娘子裴语棉正在等她。
裴阙音出门见她,她恍惚间记得,三妹妹前世仿佛并没有这么爱粘着她。
裴语棉一身素雅打扮,似是也要去上香的模样,“二姐姐,语棉进来读了些佛书,能一起去香积寺吗?”
裴阙音看庶妹低垂着头,一副让人不忍拒绝的模样,看破不说破,道,“那一道来吧。”
“记得让郑姨娘筹备上香油钱。”裴阙音提醒道,她这次带的可都是自己的私房钱。
裴语棉在后差点绊了一跤,心中暗恨,裴阙音如此俗气,点点金银小利也要计较,她裴语棉日日颂书读经,怎么那些世家郎君眼里只有裴阙音。
她心中有气,然而未出嫁的闺秀又怎能说羡慕姐姐有郎君喜欢,话在唇间绕了几回,变成了无头无尾的一句“父亲对二姐姐真宽容啊”。
喻春要为裴阙音打帘,走在前面,榕夏低声对自家娘子道,“娘子带上她做什么,到了那香积寺又要爬山,没几步说自己累了,还耽误咱们的行程。”
裴阙音与庶妹之间隔着个郑姨娘,熟络不起来,只是庶妹毕竟从来没如何她,如今主动亲近,裴阙音虽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也不放在心上,摇摇头,让侍女不必在意她。
香积寺坐落在京郊终南山,裴阙音出门晚了,等到寺中时已是正午,她常来寺中,又是大方的香客,等用完素斋后,住持已经等在院中了。
“阿弥陀佛。”裴阙音道了声佛号,很是有模有样。
住持:“榕施主已经将裴施主的日程交给了贫僧,还请往这边来过。”
裴阙音面不改色,一行人谁也没提这日程到底是什么,徒留裴语棉在后不解。
经过一片梅花林,裴阙音突然问道,“今日怀明大师可在寺中?”
住持六根清明,眼中只有要行的路,听到裴阙音这一问,才注意到已经走到梅花林,他道,“怀明大师这一月都在寺中,只是今日已经有缘客到来,要寻怀明大师,裴施主过几日来便可。若是赏梅,施主上完了香,正是日头不烈,那时赏梅最为合适。”
一行人继续前行,连着走过好几个殿,裴语棉不免有些不耐烦,她不知配阙音的日程到底是什么,又认不出殿与殿的区别,只觉满心的枯燥。
终于,住持在一殿前停下,裴语棉见着裴阙音羞涩笑了笑,高高兴兴接过侍女准备好的香,郑重走进殿内。裴语棉是真的奇了,后退一步,抬头看那匾额——藏喜殿。
裴语棉:……
裴语棉面无表情走过被供品围满的三生石,宣宁侯府的侍女心领神会,走到三生石旁的小沙弥跟前,问道,“我家娘子想捐香油钱,此处可以捐吗?”
殿内。
裴阙音虔诚跪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求菩萨看在信女多年来香火不断的情况下,赐信女一位如意郎君。”
裴阙音走完了礼,将香插上,又拜了拜,心中想得却是,“菩萨在上,信女所说的如意郎君是家财万贯权势滔天,如不如意不重要,有财有势就是好。”
住持为裴阙音完成了余下的祀仪,恭维道,“裴施主是心善之人,多年来乐善好施,也没有求过什么,如今定然会心想事成,嫁得一如意郎君,琴瑟和鸣。”
裴阙音想起方才所许,微微有些脸热。
多年后,裴阙音故地重游,想起今日,才意识到,这通贿赂佛祖还是成功了的。
出了大殿,一名小沙弥赶了上来,怀抱着一个半身高的汝窑白瓷瓶。瓶中插着一支红梅,煞是好看。
就是太过打眼了些……
众人纷纷猜测这是谁送来的,小沙弥走到裴阙音面前,他年纪尚小,还没练就师父那样镇定自若的功夫,微微红了脸,道,“那位施主说裴施主好梅,特地与怀明大师说情,折了一枝送与裴施主。”
裴阙音心里同样吃惊,她好梅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就是现在问跟来的三妹妹,她也是不知的。
世间竟有如此懂她的人,裴阙音心中大撼,一时间,裴阙音暗暗将此人引作知己。
裴语棉在旁边看得眼热,从一进寺里,所有人的焦点几乎都在嫡姐身上,如今还出现了赠梅的雅事。好一个裴施主,这里分明有两个裴施主,指不定红梅是要送与她的,她嫡姐这般嫌贫爱富的女郎怎会喜欢梅花这等傲雪凌霜高洁的花,当真是瞎了眼。
裴语棉在心中不断咒骂。
裴阙音让喻春收好红梅,谢过那小沙弥,道,“辛苦小师父跑这一趟了,可知送梅之人姓甚名谁,如今何在?”
小沙弥摇摇头,“那位施主只说了裴施主好梅,并指清了哪个是裴施主,其余的一概未提。去处的话,现在应该刚走不远。”
裴阙音眼睛一亮,提起裙摆便向外快步走去。
出了大殿便是梅林,裴阙音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转角。
只是太过熟悉,令裴阙音不免犹豫了片刻,她终于打算与之相见时,那人却是已经消失在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