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温了一大壶热水，和凉水兑了，正好够两人简单的冲洗一次。

小房间的床只有一米二，是张很老的弹簧床，虽老旧，对于一般人而言还是新鲜物件，谢眉坐上去试了试，一弹一弹的。

她笑着道：“真有趣。”

但很快，这有趣的一点就让俩人完全笑不出来。

谢眉刚躺下，弹簧床就“嘎吱”一声响，陆震声的膝盖跪到床上，这弹簧床又“嘎吱”个不停。

嘎吱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算了，别影响到孩子。”谢眉窘得脸通红，这叫什么事。

陆震声一把揽住谢眉的细腰，将人重新摁回去：“我有办法让床不响。”

方法很简单，力度可以大，但要慢，只要足够慢，这床的震动就小，小就不嘎吱了。

谢眉：“……”

床是不响了，可这慢吞吞的水磨工夫实在熬人，人的魂都被吊了起来，熬得她几次死咬下唇。

谢眉煎熬，陆震声也没好到哪儿去，越慢战线拉得越长，冬日里也弄得满头大汗。

一小时后，谢眉披上外套，悄悄回到了大房间。孩子们挤成一团，竟也睡得很香。

她给孩子们掖了被子，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哇，好长的车车。”婷婷第一次见到火车，兴奋的不得了，“小沛哥哥，你快看！”

五天后，一家五口齐聚吴州县火车站，准备前往深城。

谢眉低头看表：“快发车了，文军还没到呢。”

站台人多拥挤，陆震声将个子最矮的婷婷架在肩上，往站台入口处扫了眼：“不等了。”

他和厂长沟通了很久才得到两个出差指标，这小子要是敢误车，以后就不用混了。

呜——

伴随着一声长笛，他们将要乘坐的绿皮火车缓缓停靠站台。

“走吧。”陆震声肩上架一个，另一只手提着个绿色行李包，他用身体为谢眉和孩子们在人潮中隔出几分空间，“我们是六车厢。”

而此刻，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青年正提包在路上狂奔。

六车厢是硬卧车厢，从吴州县到深城需要十多个小时，睡上一晚，第二天清晨就到了。

“哇，好多床。”上了车，找到卧铺包厢，婷婷好奇的东看西看，“还有两层！”

陆沛文把水杯放在床上，背着手老成道：“我们坐的是18型客车，青岛的工程师设计的，非常受大家欢迎。”

“小沛哥哥好厉害！”婷婷满眼崇拜，巴掌都要拍烂了，“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哥哥！”

在婷婷疯狂吹捧陆沛文的时候，亲妹子陆小玉吃醋了，她噘着嘴哼哼：“哪里厉害啦，这些是鲁伯伯昨天说的，我也知道。”

婷婷垂下鼓掌的手，呵呵一笑：“原来只有我不知道呀。”

陆小玉摸摸婷婷的脸：“小笨蛋，鲁伯伯说话的时你光顾着吃橘子，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啦！”

笨蛋？婷婷呆呆一愣，这是骂人的词。

接着她嘴一瘪，眼看就要哭了，陆小玉赶紧牵起小妹妹的手：“喊你小笨蛋代表我喜欢你，别哭呀。”

“真的吗？”

“真的，我可喜欢你啦。”

谢眉笑眯眯的注视着三个小屁孩，只要不爆发大战，小打小闹她通常不管，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大人干涉过多会污染他们的世界。

“我同意你的教育观点。”陆震声将行李放好，“这有利于培养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谢眉笑笑，很好，将来他们不会在教育问题上产生分歧了。

火车马上发车，怕孩子们跑来跑去的跌倒，谢眉将三人喊到身边坐下，她顺口逗陆小玉：“谁说小笨蛋是代表我喜欢你，阿姨怎么记得这就是骂人的话呢？”

陆小玉抿抿嘴：“我妈妈说的，我妈妈说的话不会错。”

“……”

得，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谢眉其实有点好奇他们的亲妈，可扭头见陆震声面色铁青，到底没开口问。

可越憋她越难受。

“老陆啊。”谢眉还是开了口。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陆震声就皱眉：“你喊我什么？”

“喊你老陆啊。”谢眉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该做的都做了，还喊陆大哥多矫情呐。

可陆震声的表情告诉谢眉，问题很大：“我喜欢你喊我陆大哥。”

好吧，为了八卦就依你。

“陆大哥。”谢眉很温柔的喊了一声。

陆震声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什么事？”

谢眉用很温柔的声音道：“能不能聊聊你，前妻。”

见陆震声的脸色瞬间比便秘还便秘，谢眉就知道，这句话是戳陆震肺管子上了。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陆哥！”

好在救星来的快，文军满头大汗的冲进来，呼呼的直喘粗气：“还好赶上了。”

陆震声抿眉看他，意思很明显，你给我解释解释。

“陆哥，都怪我妈，知道我要出差去深城，生怕我饿着，你看！”文军拉开鼓囊囊的行李袋，“煮鸡蛋，包子，花卷，饼干，最后还追上来塞了一盒饺子，一拖一磨蹭，就耽误了时间。”

陆震声懒得听他废话，语气严厉的撂下“下不为例”四字就闭目假寐了。

文军坐直了腰，他很清楚这四个字的分量，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下属，陆震声一向要求严格。

“陆哥，我记住了。”

呜呜呜，哐当哐当——

火车终于发动，窗外的景色飞快的往后倒退，孩子们头凑头的挤成一团往外看，新鲜的不得了。

文军托人买了四张连号的硬卧票，这个小包厢现在等于他们的私人空间，谢眉很安心，打个呵欠，忽视男人那张便秘脸，爬到上铺很快睡着了。

车轮一路撞击着铁轨，熟悉的景色逐渐远去，连绵的山峦在远处若隐若现，假寐了好一会的陆震声睁开眼，凝望着窗外。

包括他在内的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想，深城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为什么人人都说好？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答案。

清晨六点半，火车准时靠站，谢眉、陆震声、文军各抱一个孩子，随着人流走出车站。

太阳初升，金光照耀在深城一座座林立的高楼上，高高的玻璃窗反射着璀璨的光芒，而被光芒照耀的行人脚步匆忙。

女士们踩着高跟鞋，烫着卷发，时髦又美丽，男士则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精气神十足。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干劲。

虽然眼前一切只是表象，却已足够激动人心，谢眉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这里和吴州县完全不一样。

“同志，一间双人房，这是介绍信。”

一行人先到招待所落脚，为着谢眉和孩子们住的舒坦，陆震声自掏腰包开了双人房。

吃完早点，孩子们躺在床上舒服的睡回笼觉，谢眉洗了把脸，也准备小睡一会儿，下午再出去逛。

陆震声就没他们那么悠哉了，公费出差，责任在身，他们已联系好几家工厂、企业，要去参观学习。

“小眉。”

谢眉都快睡着了，闻声将眼睁开一条缝：“干嘛？”

陆震声声音低沉：“你过来一下，我和你说他们亲妈的事。”

“不用了。”谢眉打个哈欠，她只是一时八卦心起，“你不用说。”

老实讲，她现在更想睡觉。

“你过来吧。”陆震声坚持着，“既然你想知道，这是你的权利，而且上回你讲过，我们要对彼此永远诚实。”

他一直记在心里。

见陆震声这样认真，谢眉反而有些愧疚，她的初衷只是八卦，陆震声不必这样郑重的。

“1970年，我在云南当兵，他们的妈妈在驻地附近插队，我们偶然认识，并于1971年结婚，1977年，她娘家平反，同年，我们离婚，她出国。”

谢眉很惊讶：“出国？”

“她家有海外关系，至亲都定居海外。”陆震声简短而平静的说完从前，又交代起现在，“她离婚出国后我们没有任何联系，这也是当初办手续时说好的。”

“走了，你下午出去时注意安全。”

“你也是。”谢眉望着陆震声的眼睛，“也谢谢你的坦诚。”

陆震声走后，谢眉瞌睡全无，干脆坐起来思考下午的行程。可她对深城实在太陌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找前台姑娘聊天，十分钟后，谢眉顺利的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下午，她按照打听到的信息，转了两路公交，来到了当地一家服装企业举办的业内展销会。

展销会人迹寥寥。

如今国民们的服饰还很单一，几乎所有人穿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因此，谢眉可以凭借小创新，将假领卖得红红火火，她也一直为此自豪，可一进展销会现场，她觉得自己像井底之蛙。

只见塑料模特们昂首挺胸，穿着五颜六色的套裙，单衣，所有的款式都新颖，都好看，令人眼花缭乱。

孩子们一个劲儿的喊好看，婷婷晃着谢眉的胳膊：“妈妈，你要是穿上这些裙子，一定比仙女还漂亮！”

谢眉有些心动：“老板，这些裙子怎么卖？”

旁边戴金丝边眼镜的男老板闻声走过来：“女士，我们的衣服只展览，不售卖。”

谢眉觉得好奇怪，不卖就挣不了钱，岂不是在做赔本买卖。

见谢眉带着孩子，不像搞贸易的人，老板解释道：“我们是做批发的，如果你代表公司或工厂来洽谈，随时欢迎。”

原来是这么回事，谢眉温和一笑：“谢谢，我再参观参观。”

这么漂亮的衣服，即使不能穿，多看几眼也是享受。

男老板凝目打量着谢眉，忽然迈步追过来：“女士，你愿意做我们的模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