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

第二天清晨，谢眉迷迷糊糊地醒来，昨晚太累，她直接在小弹簧床上睡着了。

“五点。”陆震声回答道，他已穿戴齐整，准备出门锻炼，等结束后换掉汗衣也不过六点半，最多七点就能到厂里，开始一天的工作。

对此，谢眉有八字评价，钢铁的意志，铁打的身体，她反正是做不到的，好在陆震声只律己，不管她睡到几时。

谢眉打个呵欠：“昨晚和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你安排就行。”陆震声拉开门，“晚上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陆震声忙，谢眉已经习惯了，她带着困意到大房间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已是七点钟。

“小懒虫们，起床咯。”

将仨娃哄起来洗漱，吃完早点送到托儿所后，谢眉揣着兜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琢磨着去哪里请专业的音乐和舞蹈教师。

刚才她特意和刘小玲打听，小姑娘面露难色：“唱歌跳舞谁不会，但要找有水平的，那就难了，特殊时期，好多学音乐学跳舞的都被下放了，要不，我教吧？”

“不用不用，我再打听一下，你已经够忙了，哪里好意思再麻烦你呢。”

为了去托儿所上班，刘小玲学过几支儿歌，可她连五线谱都不认识，谢眉就不劳她辛苦了。

既然要学艺术，就要学专业点。

谢眉决定去找老同学沈静，一来打听师源，二来问问她厂里还有不有货要处理，上次的布料都用光了。

空手上门自然不像样，谢眉提了一兜橘子一盒糕点往粮库走。

“沈静！”

也是凑巧，沈静正抱着儿子在粮库大门口晒太阳。

“呀，说曹操曹操到！”沈静冲谢眉挥手，“我正和她们说起你呢。”

她们指的是或站或坐，和沈静一块晒太阳的粮库职工家属们。

谢眉走过去，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

“说你织女下凡，心灵手巧。 ”沈静悄悄的冲谢眉眨眼睛，“你身上的衣服是自己做的吧？”

谢眉今天穿着一件驼色大衣，配深褐色翻领，里头有层同色的加绒内衬，内搭是桃心领毛衣和格子翻领衬衣，在满大街臃肿的棉服里，她整个人都透着清爽。

“是呀，自己设计自己做，囊中羞涩嘛，买不起成衣。”谢眉立刻明白了沈静的意思，她转了个身，边展示衣裳边继续道，“我还设计了好多款，准备给你做一套。”

沈静哈哈笑起来：“行，那我也时髦一回，对啦，你上周还去了趟深城，那的衣裳一定更摩登吧？”

“没错。”谢眉一下就想到了展销会上的服饰，只可惜现在天还冷，不然她就可以穿老板送的那条裙子出门了，“深城好多东西都是香港那边的流行。”

如今上海货代表时髦，香港流行也当仁不让。

一直在旁边听她们聊天的人摁捺不住了。

平日里总听沈静吹，说她有个好朋友长得漂亮，会做一手漂亮衣裳，而且嫁得好有福气，简直是人生赢家，她们早就想一看究竟，好奇到底各方神圣，能让沈静这挑剔的人夸成一朵花。

嘿，别说，今天一见还真是个漂亮妞。

“同志，我能摸摸你的衣裳吗？”一位剪齐耳短发，微胖有酒窝的女青年笑问道。

谢眉大方的展开双臂：“当然可以啊。”

“哦，聊得兴起忘记介绍了，这是我的好朋友谢眉，县轴承厂陆副厂长的家属。”沈静又介绍那位短发女青年，“这位是粮库陈主任的千金，陈雪灵。”

陈雪灵一眼就喜欢上了谢眉身上的大衣，她摸摸衣扣又看看衣袖的蝴蝶结，真诚的赞叹道：“真美。”

这衣裳是谢眉参照后来90年代的流行和苏式大衣结合改良的版本，十分简洁大方。

简单的经典，永不过时。

“想要吗？让谢眉帮你做一件。”沈静道。

陈雪灵眼睛一亮，显然心动，不过她没来得及开口，谢眉话说得更快。

“诶呀，抱歉，陈同志，不是我不愿做，实在是我很忙，家里仨孩子，负担太重。”

一般话说到这份上，懂的人自然懂。

陈雪灵抿抿唇，低声道：“请你做衣裳，怎么能白费你时间。”

一时间买卖双方心领神会。

在沈静的“邀请”下，谢眉和陈雪灵一起去家中喝茶。

一进屋，就什么都不用装了，沈静把晒太阳晒困的儿子往房间抱：“我家没别人，你们慢慢聊。”

陈雪灵家庭富足，喜欢打扮，对穿戴尤其感兴趣：“谢同志，你的这件大衣比外贸商店的都漂亮，也非常符合你的气质。”

“谢谢。”谢眉直奔主题，“你想做件什么样的？”

“我也讲不好。”陈雪灵想了想，掐了掐自己的腰，“我的腰有些粗，要是能让我显腰身就好啦。”

就是显瘦嘛，好办，黑色、深蓝是最显瘦的，料子也好找，至于显腰身，谢眉琢磨了一会，已大概有眉目，将大衣下摆做阔些，腰自然显得小了。

她讲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

陈雪灵觉得很新鲜，她去各种高级商店买过做过衣裳，但没有一个人像谢眉这样，能理解并满足自己的需要：“谢同志，你真厉害。”

最终双方商定五天后交货，包工包料三十元。

三十元是很多普通职员一个月的工资，但陈雪灵舍得：“请按时交货哦。”

一周后她要去相亲呢。

谢眉点头：“放心吧，一定准时。”

订出一件大衣是此行的意外之喜。

陈雪灵告辞后，沈静剥着橘子调侃道：“帮你做成一单大买卖，要怎么谢我？别玩虚的啊，给我抽点水怎么样？”

“噗。”喝茶的谢眉大笑：“哟，三十元就是大买卖啦？”

“嘿，几天没见口气见长，你家陆厂长一个月工资有几个三十？”沈静翻了个白眼，“陈雪灵可是咱们这出了名的小美女，她穿什么，别人就跟风穿什么，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有大批订单追上门。”

如今这年代，对胖姑娘还没那么大恶意，好多人喜欢珠圆玉润的，陈雪灵白白胖胖，确实招人喜欢。

“好，你想抽多少，十张大团结怎么样？”

谢眉打心眼里感激沈静，在她失意困难之时是沈静帮了她一把，虽然知道她是调侃，可她要是愿意收钱，谢眉会双手奉上。

“得了吧，十张大团结我可看不上，起码一千张一万张。”沈静说着塞了瓣橘子在谢眉嘴里，“你中午在我这吃饭。”

“不了，下次再吃，不是说厂里正好有批碎布，现在就带我去看吧。”

谢眉想赶紧将正事办了。

沈静拍拍手上的橘皮渣：“行行行，等我婆婆回来就去，免得你魂不守舍。”

等待期间，谢眉说起想请音乐和舞蹈老师的事。

沈静双手一摊：“这我可没人脉，你要问打铁的、种地的我倒认识一堆。”

也是，沈静同她都是农村姑娘，周围一水的工人，哪里去认识什么专业音乐、舞蹈老师。

是她想的太简单，并在孩子面前许下承诺，想到婷婷和小玉要失望，谢眉叹口气，心塞。

“谢同志想请老师吗？”

刚已告辞的陈雪灵去而复返，她忘记告诉谢眉一些细节要求，刚刚走回来，将谢眉与沈静聊的几句话听在耳中。

“是呀，你认识人吗？”

陈雪灵点头：“音乐老师我不认识，但可以帮你打听着，舞蹈老师倒认识一位现成的，只是怕你不愿意。”

“只要老师专业水平高，我求之不得，哪里会不愿意。”谢眉好奇的继续问，“这位老师现在在哪儿？”

陈雪灵犹豫一会：“就住在咱们粮库家属院。”

这下沈静惊讶了：“咱们院还有舞蹈老师？我一点都不知道。”

陈雪灵苦笑一下：“你知道，宋柔歌你不知道吗？”

宋柔歌是粮库职工的遗孀，从前被打成过黑五类，前两年才平反从乡下回来，如今住在家属院最南边的一座小平房里，一直被大家忌讳和厌恶。

“她既然已经被平反，说明政治上没有错误。”谢眉站起来，“陈同志，麻烦你带我去拜访一下这位宋老师。”

沈静拉了下好朋友的胳膊，宋柔歌的故事她听过不少，从前被下放过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使人敬而远之的是她身上的标签——□□。

“据说她在下放的那些年里，和很多男人不清不楚，以此混吃混喝逃避劳动，破坏别人的家庭。”沈静很讨厌第三者，抱着手臂愤愤道，“这种人不适合做老师。”

“宋老师没有。”陈雪灵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那是污蔑。”

说完她顿了顿，叹口气：“算了，我就说你会不愿意的。”

谢眉也很讨厌小三，但对这位宋老师，她没有盲目的下判断：“陈同志，我没有不愿意，请你牵个线，带我去找宋老师吧。”

“好啊，这个点她在家。”陈雪灵很高兴，“我从小就认识她，宋老师为人如何我很清楚。”

谢眉问沈静要不要一起去，沈静把头一扭，冷哼：“不去！”

她才不愿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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