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该、睡觉了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后,程沐则着手准备跟沈靳之一起回去。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郊区的墓园。

程沐则曾想过要不要带母亲走,但想想离开北池去津松只是他个人的心愿,就放弃了那个想法。

出租车上,程沐则叹了口气:“前几天我去了趟外婆那,她不愿意跟我离开,大概是还不太能接受我们的事。”

“没事的。”沈靳之抚动着程沐则鬓边的碎发,“总会好的。”

程沐则点点头,没再说话。

天气不算太晴朗,大片乌云阴沉飘着,阻挡了本该普照的阳光。

在门口做好登记后,程沐则和沈靳之并行走到母亲墓前。

北方的冬日总是不留情面地释放严寒,在母亲的墓前结上一层细小的霜花。

程沐则蹲下身,放下手里的花束。

他的指尖无意间搭在碑底,冰凉的触感瞬间沿着皮肤传开。

程沐则生理性地颤抖了一下,却反而伸出手,彻底搭在冰凉的石碑上。

“我来看您了。”他笑着注视着尽在咫尺的相片,“您想我了吗?”

周围安静得如同死寂,只有穿过林间的风声回应着他的言语。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大多都无关紧要,您也无需操心。不过有件事还是要告知您的,我准备离开北池定居津松了。”

他轻笑一声:“您记得三年前我来的那天吗?那时我对您说,我很喜欢一个男生,希望有机会带给您看看。”

说着,程沐则仰首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会意地下蹲,牵起了程沐则的手。

“我带他来了。”程沐则紧紧地握着沈靳之的手,继续说,“这个誓言兑现得有些迟,但这都是我的问题,您千万别怪他。”

“我无法用一个确切的词汇形容他,但在我眼里,没有人能胜过他分毫。您临终前曾说过找不到其他人来托付我,而现在……”程沐则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正对着墓碑,“我终于可以确切地告诉您,我找到了。”

周围的风声恍惚柔和起来,拂过皮肤时的切割感都淡化了很多。

程沐则抿了抿嘴唇:“我也没有放弃摄影,虽然还有一点缺憾没能解决,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所以我的时间会很自由,可以常常回来。”

他偏头看了一眼沈靳之,与他一起默契地叫了一声“妈”。

阳光穿透云层的薄弱处,在黑白的照片上方涂抹上一层光彩。

花束在碑前随风摇曳,依偎的影子渐渐从花束边远离。

程沐则抬起手,连同沈靳之的一起揣进对方的衣兜里。

他抬起指尖骚动沈靳之的手心,引起他的注意:“从我妈这里带走了我,你可不能反悔了。”

沈靳之不解地望过来:“我为什么要反悔?”

程沐则假设着:“万一有一天你发现有人比我更好看、身材更好、性格更有趣,你发现他才是你迟来的真爱呢?”

沈靳之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点了点程沐则的眉心:“喜欢胡思乱想这点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程沐则催促着他回答。

沈靳之扬起后颈,看向天上漂浮的云层,看向孤寂盘旋的飞鸟,最后落在了程沐则的身上。

他缓缓地说着,说话时嘴边冒出的白色哈气也显得无比柔和。

“不会了,我再没有把一个人默默藏在心里六年的勇气了。”

·

两人回到津松时已经很晚了。

津松的温度和北池差了不少,但也处在了严冬时节。湿冷的空气顺着冷风打在外套上,缓慢地向内侵入。

等车的间隙,沈靳之脱下外套罩在程沐则身上,防止他生病。程沐则推拒了几遍,却依旧拗不过沈靳之。

一上车,程沐则就忙请司机把空调开得高些。

太久没回来,家里的东西肯定都不能吃了,两人决定就近吃点东西。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记忆味道”的面馆。

拉着行李箱刚推开门,温暖的空调迎面拂来。

老板头也没抬地直接回道:“打烊了,今天不做了,吃点别的去吧。”

“老板。”

老板停下了手里擦桌子的动作,他先是一愣,随后甩开了手里的抹布:“沈老师?有一阵没来了啊,快,快进来。”

他低头瞄了眼沈靳之手腕上的厚厚的纱布:“这手上怎么了?”

“没事。”沈靳之随意地回应着,“不小心伤了,过段时间就好。”

老板“哦”了一声,向后看了眼拉着箱子的程沐则:“沈老师这是带朋友来了?”

程沐则与沈靳之的身形错开半步,看向老板:“叔,好久不见了。”

老板抓着围裙的手顿了顿,左左右右地瞧着这两个人,恍然大悟道:“哎呦,上次见就觉得你眼熟嘛,但你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就没太敢认。你们这是……又遇见了?”

程沐则用余光瞄了一眼沈靳之,点头笑道:“嗯,又遇见了。”

“好啊,真好。”老板喜笑颜开地搓动着手指,“刚才从机场回来没吃饭吧?快坐会儿,叔给你们做碗面,很快啊。”

两人相互对视,找地方落座。

沈靳之选了一个靠近窗口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窗边的梧桐树。

虽然店内的装潢变了,但大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程沐则规整地放好行李箱,问沈靳之道:“我们以前也总坐在这个位置上吧?”

沈靳之点点头:“是你说喜欢梧桐树的味道,只要这边是空的,就会拉我过来坐。”

程沐则偏头看向窗外的枝叶:“那以前你每周一来这里吃饭的时候,也坐这里吗?”

对方忽然没了回应。

程沐则移回视线,目光落在沈靳之停在筷笼旁的手上。

“你知道这个事?”沈靳之缓缓抽出一次性筷子,“这么说,我们重逢那天,你是特意这里来这里看我的?”

无意间将当时的事漏了个底掉,程沐则尴尬地避开沈靳之的视线。

“还以为是错觉,原来你那天真的在盯着我啊?”沈靳之伸出手,用筷子外的塑料纸皮轻扫过程沐则的手背,“好看吗?”

塑料纸轻微的细响伴随着丝缕的痒感沿着手背上传,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抓着程沐则的心脏,令他上下不得。

桌旁压过的人影解救了他的局促。

程沐则立刻抽回手,接过老板端来的炸酱面:“叔,今天做的可真快。”

老板端下来另一碗:“锅里本来就煮着呢,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老婆的,你们先吃,我再煮点就行了。”

老板刚走出去两步,又悻悻地退了回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叔这店开了十几年,见过很多相聚和分别,见过一双双丢失了星星的眼睛,能捡回这眼神里星星的,沈老师是头一个。”

程沐则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应。

“孩子,我多句嘴,他在这儿等了你三年多,真的很不容易。”

沈靳之处理好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放在程沐则的碗上:“叔,我只是觉得您的面好吃罢了。”

老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向后厨离去:“行,我要给我老婆做夜宵了。”

程沐则拿起筷子,眼睛不自觉向沈靳之的碗里瞟过去。

他那碗里也没没有胡萝卜丝。

程沐则视线模糊,仿佛能看见那碗炸酱面送到他眼前的之后,他明明不挑食,却像从前一样挑出了所有的胡萝卜丝。

可对面却没有需要他挑菜的人。

程沐则压住眼角的酸涩,卷起面吃了一口。

没有搅拌的酱汁在他嘴里浓郁地散开,却依旧无法压制他心底涌动的情绪。

“好吃吗?”沈靳之问他。

“好吃,毕业以后就没吃过这么——”话说了一半,程沐则刹住了话头。

沈靳之抬眸:“怎么不说了?”

程沐则怔怔地放下筷子:“我好像吃过更好的。”

“是吗?”沈靳之好奇地问,“哪来的面能比得过你以前喜欢到每周必吃的这种?”

程沐则认真的地答道:“那天你在家里给我煮的鸡蛋面,那一碗,才是我这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一次。”

沈靳之无奈一笑,镜片处反射的光影也因此晃动:“我们阿夏好像真的学坏了。”

“我是真心的。”程沐则放下筷子辩驳道。

“好好好,我们阿夏说得都对。”

沈靳之把自己面前那碗搅拌好酱汁的面送到对面,换了那碗程沐则吃了一口的炸酱面:“快吃吧。”

吃完晚饭后,夜色已沉。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声控感应灯迎接着他们的回归。

路过三楼门口,程沐则顿住了脚步。

很多年前,他曾经浑身淋湿地蹲在这里求沈靳之收留。

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当时年少轻狂得可笑。

沈靳之一句也没问,却好像猜透了他的想法。

“那天为什么偏偏来找我?”

程沐则回过神,因循着记忆里的感觉回复他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可靠,还很……安全。”

“安全?”

沈靳之眼底的眸色反常地暗下来,神色里也析出了几分晦暗不明。

他向前靠了两步,一种危险的气息顺着他镜片都无法遮掩的眼眸里传出,渐渐压在程沐则身上。

那种时常似有若无藏在沈靳之身上的木香也灼热地从空气里传来。

程沐则喉结滚动,背脊被迫压在冰凉的门板上,手里拉着的行李箱撞在门板上,发出“哐”的低响。

沈靳之步步紧逼,脚尖与他相碰。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错觉我……”沈靳之故意拉长语调,指腹在他的嘴角上压动着,“很安全?”

楼道的灯光蓦地暗下来,镜片反射回的幽暗光线如同牢笼,困住了程沐则的所有感知。

他说话磕绊着:“那个时候……你,你也不这样。”

沈靳之淡淡一笑,细腻的呼吸极近地扑在程沐则脸颊上:“要是早早暴露,还怎么骗你回家?”

身后,转动钥匙的声音又轻又低,丝毫没有惊动走廊里的感应灯。

沈靳之低声说:“你原来那间屋的床铺我都整理好了,被子也换过了。”

金属门把手缓缓转动,发出极细地“吱吱”声。

身后的门板打开,失去支撑力的程沐则向后退了半步,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腰身。

沈靳之轻咬住他的喉结,声音顺着唇瓣逆向传递,震得程沐则喉结酥麻。

“阿夏,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要尝月光。

下一更在周二,下周内就完结啦~